第十四章 梦魇（三）

　　当红玉走到那桥下的时候眼眶中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桥上蓝色的倒影映在碧幽的水面，他的神姿清晰，白色的发带随风飘扬，他站在那儿，痴痴的仰头看着月圆月缺……这人间的美好在此而失，他便只能在此等候，等着她来，等着老去，等着天荒，等着一切荒芜成海。
　　“蓝环——”她叫他。
　　桥上的蓝环猛然低头，便见到了那红衣楚楚俏皮艳丽的美人儿。
　　“红玉——”他高声叫着，满眼都是喜悦，眼中失去的光芒似乎又回复了生机。
　　红玉拎着裙角拼命飞奔上了桥头，不顾一切的一头载入他的怀中，她的心跳从未如此剧烈过。她再也不想，什么都不想，千山万水，有多少的难事和痛苦……她只想他，只想他！
　　蓝环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了红玉，红玉仰头看他的时候柳眉轻蹙，两行清澈的泪水随之陨落，他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妖艳的红唇，明月之下只有她而已。
　　这爱是情？是劫？她不问。不怨。
　　“蓝环，带我走吧！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怕，我要和你结为夫妻，与你相守一生。”红玉颤抖的看着他道，她倾尽全力想要把他完全都映入眼帘，这爱已深似火。她这一千年的修行似乎就是为了来爱这个男子一般。
　　蓝环眼眶中也滴落了泪水，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这一切只是梦魇，这是爱的梦魇。
　　当蓝环落泪的那一刻，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来，雨滴打落在红玉的眼眶当中，当她闭上双眼再度睁开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桃仙斋，眼前没有那座桥，也没有蓝环。
　　只见白蕊白衣楚楚出现在了身旁，轻幽幽的道：“红玉。”
　　红玉急忙回头，诧异的看着白蕊惊叫：“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们怎么又回到了桃仙斋？我记得自己是在一座桥上的，还有蓝环……”
　　白蕊凄凄一笑，叹道：“我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这是宿命……我们姐妹俩是逃不过的。”
　　红玉着急的抓住白蕊的手臂，问道：“姐姐！红玉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蕊叹道：“红玉，我们并没有离开过桃仙斋……也没有下过山，这一切只不过是夜魔制造出来的一场梦魇而已。在这场梦魇当中一切都宛若真实一般，不同的是在这场梦魇当中夜魔化作了人形，他与你相遇，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化作天梯助他飞天，因为你生来的命运就是要成为他的天梯，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红玉拼命摇头，不明白白蕊究竟在说什么。她摇头道：“姐姐，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梦魇？什么夜魔化身人形来与我相遇是为了让我助他飞天？”
　　白蕊幽幽叹道：“一千年前蓝蟒以自己身上的鳞片来供养我们，我们吸收了它鳞片的灵力，才有了修行的能力。经过日月精华的灌溉我们修成妖身，我们是蓝蟒以自身灵力供养的桃妖。作为报答，在它化龙之日需化作天梯助它飞天，这是不容改变的，一切早在它把鳞片给予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好了……红玉，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是注定要回来做天梯的！”
　　红玉瞪大双眼，诧异的看着白蕊道：“你是说我们之所以成妖完全是由于借助蓝蟒的灵力？而它……它就是梦魇里的男子蓝环？”
　　白蕊轻轻点头，不忍再看红玉心碎的眼眸。
　　红玉摇头不敢置信的道：“为什么会这样？你说蓝环其实就是夜魔？他……他是为了让我助他飞天成龙而来的？”
　　白蕊道：“若非我们姐妹二人心甘情愿化为天梯，蓝蟒是不能飞天的，如今时日已到，我们也要了却尘缘，献出自己的灵力。满月之期，蓝蟒若是不能按时飞天魂魄就会灰飞烟灭，永不超生！千年修行就会化成乌有……红玉，我们受其恩情才能成妖，如今是到了报答它的时候了。”
　　此刻，华央等人已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华央上前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这些天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我们一直被困梦魇当中。”
　　红玉并不关心这些，只是失魂落魄的问白蕊，“姐姐，难道这些天蓝环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白蕊道：“夜魔乃是畜道修身，身为蓝蟒的时候不能辨别善恶，更别说人的七情六欲了，但当他在梦魇当中的时候他化作了人形，便开始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真是讽刺，你们同一屋檐千年修行而不识，他一朝化作人形却动了人间情爱。红玉，我想蓝环在梦魇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想他也想不到自己在梦魇里会爱上你！”
　　红玉颤抖的摇头道：“那么姐姐，他现在变回了蓝蟒之身，可还记得与我的一切？”
　　白蕊摇头叹道：“它已是夜魔，不会记得你们之间的一切，梦魇里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千年后的一场邂逅。”
　　红玉痴痴一笑，叹道：“原来纵始是逃到天涯海角我最终还是会回来，回来心甘情愿的把一切还给他，这些是我千年前就欠下他的么？”
　　听到红玉如此说，一旁的唐旻急忙上前拉住白蕊的手道：“白蕊，难道你们真要化身成为天梯？这宿命真就不能更改吗？”
　　白蕊微微一笑，欠身一福道：“唐郎，这些日子多谢你给了我美好的回忆，哪怕我拆骨成梯也是无憾了。”
　　唐旻摇头痛苦的道：“可是白蕊，我……我如何舍得失去你？倘若这一切都是在劫难逃，我便也要追随你而去，你若灰飞烟灭，我也随你灰飞烟灭！”
　　白蕊心痛的握住他的手心，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边，叹道：“傻瓜！我是妖，不值得你对我情深意重！你答应我，将来一定要考取功名，生活得幸福！”
　　唐旻心中似乎已下了决定，坚决的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我陪你最后一程吧！”
　　白蕊点头，与红玉一起来到了湖边。此刻湖面极其平静，白蕊拉着红玉跪拜在湖前，低头道：“夜魔，我们姐妹不该贪恋红尘，忘记你的恩情，今夜你飞天化龙，我们甘愿化作天梯，助你飞天！”
　　只见此刻湖底似乎传来龙鸣一般的怪声。
　　白蕊看了看红玉，红玉眼中有泪，不过一想到这乃宿命，倘若自己不愿化作天梯，时辰一过蓝蟒就会灰飞烟灭，自己又怎么忍心看心爱之人灰飞烟灭呢？看着水中缓缓探出头来的蓝蟒，它已然恢复兽类本性，忘记了彼此的情爱。她叹了叹道：“蓝环，我红玉爱你又如何怕拆骨折枝助你飞天？倘若你真能修成真龙之身，红玉便是灰飞烟灭也甘愿的！不过唯有一点，望你日后会记起这个世界上有我红玉！”
　　红玉说完，泪水滚落而下，与白蕊双双飞入湖心，二妖双手交叉，那手臂缠绕在了一起，一白一红，顿时变作枝桠纠缠着朝暗夜天空上盘旋而去。
　　十郎见状，不由仰头叹道：“真是壮观啊！桃妖拆骨化作天梯，蓝蟒环月，飞天化龙！”
　　华央轻叹：“世间宿命无人可改。”
　　北越、公子嘉、香殿则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唐旻仰头痴痴看着化成桃树的白蕊，高声大叫：“白蕊——白蕊——”
　　此刻天地间回荡的只有白蕊和红玉拆骨折枝的痛苦哀嚎，二人顿时化作苍天巨树，纠缠在一起宛若骨枝一般朝天空尽头升去，只见那湖中蓝蟒仰头飞身而上，蛇身缠绕着天梯而上，它每缠绕着盘旋一节，就有桃枝折断，那红玉和白蕊的妖魂痛得碎裂，眼看蓝蟒已然环绕住了那轮满月，即将飞身成龙之际，蓝蟒突然回头，从眼中滴落两滴眼泪落在了白桃和红桃之上。天空中龙鸣巨吼，只见一条金灿灿的巨龙腾云驾雾而去，天梯顿时节节断裂，摔落湖中。
　　公子嘉吓得浑身颤抖，仰头大叫道：“蓝蟒环月，飞天化龙！它……它真的化作龙的真身而去！”
　　十郎也惊叹道：“造化！造化！今天得以见到真龙，还真是功德无量的造化啊！”
　　突然漫天下起了倾盆大雨，众人不觉一惊，只觉那飘雨顿时变作无数的白色、红色桃花花瓣飘落在了他们眼前。当他们全都诧异闭眼再看，此刻突然变成了白昼，阳光刺目，令人无法直视，他们竟然围坐在桃树底下纳凉歇息，那细细的桃花瓣宛若雨点一般打落在他们身上。
　　华央仰头看着头顶上的两棵千年桃树，叹道：“莫非是黄粱一梦？”
　　十郎也转头看了看他，然后问道：“我刚才似乎看到了龙……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然而此刻公子嘉还在昏昏欲睡，流着哈喇子，色眯眯的笑道：“美人儿！美人儿！”
　　香殿依旧书生装扮，十分受用的依偎在公子嘉怀中呼呼大睡。
　　北越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唐旻，他揉了揉眼睛，然后看着众人道：“小生……小生是不是睡着了？哎呀！考试之期快到，小生……小生竟然还能睡着，真是罪过罪过！话说急忙抱起身旁的书卷起身跑向书斋，再回头看了看眼前的白色桃树一眼，然后便大步流星的走进书斋与莘莘学子一起背读诗文。
　　书斋里读书声朗朗，而桃树下迷迷糊糊醒来的五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不过唐旻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白色的桃花花瓣飘落在他的书卷上，他从未认识过白蕊，也从未见过什么桃仙。
　　华央仰头叹了叹气，然后微微一笑，十郎还在追问之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夜魔的梦魇？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然而公子嘉和香殿似乎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似乎他们也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唯有北越、十郎和华央还依稀记得一些。
　　十郎正在用双手挤压脑袋，想努力回想之前所见的一切，然而华央却摇动手中折扇轻叹：“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有些事情何须记得那么清晰呢？”
　　“哎！真是奇怪啊！”书院里突然传来书生们的声音。
　　“不是说这两棵桃树已经死了千年了吗？怎么……怎么会突然开花了啊！”
　　“是啊！是啊！满树飘香！似乎是寓意着我们能够一举得魁呢！”
　　“既然如此瑞兆，我们就要越发好好努力温习啊！”
　　这桃仙斋内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来自千年后的一场梦？还是千年前的那场雨？这已没人得知道，只知黄粱一梦，以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