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 转行 8章 麻辣坊

　　转行
　　
　　一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相得贵那张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苍白面孔，就出现在了袁崇义的面前。他的身后，则站立着神情黯然的周伟、崔之久以及老郭三个人。
　　那场景，犹如是治丧委员会的骨干成员悉数出动，正在模拟一场大型的吊唁仪式。但看他们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又似乎在凭吊过后，刚刚进行了一次激烈的内部争吵。
　　“袁总，你回来的正好。再不回来话，就要乱套了。”笨嘴拙舌的崔之久先声夺人，一见到袁崇义走进来，就仿佛在绝望谷底遇见了大救星，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恢复了平静的血色。
　　这跟他平时里，每次见到酒跟肥腻腻的猪头肉就两眼放光一样，都是属于精神依赖方面的疑难杂症。发作周期短，但相应的消退期也来得快。
　　“袁总，”相得贵见到袁崇义，也立即恢复了曾经的领导者所应有的大家风范。拽了拽衣领，然后向前跨了一步：“袁总，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几位刚才还进行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呢。遵照你的旨意......”相得贵话说一截，突然毫无兆头地停住，然后转动着脖颈看了一下四周。那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仿佛是一名插入敌后的游击战士。“我一直都跟在临沂的冯总那儿，讨要咱们的设备款项。昨天，也就是昨天的中午，冯总他们那儿来了一拨人，也是要钱的，外地的，前前后后不下十几号人。看样子，他们几个要的还是一笔不小的款项数目呢。个个阴沉着脸，说话也阴阳怪气的，一看，就是准备来真家伙硬干的。那冯涛一看来者不善，便一路笑脸相迎，不敢有半点的怠慢马虎。又是敬烟敬茶，又是点心水果。那一伙人碍于情面，总算没有当场发飙。等到中午，大家一起喝完了酒吃完了饭之后，冯总就让秘书过来，安排俺们所有的人，住进了市中心的一家商务酒店。说是先找个地方放松一下，然后再谈业务方面的事情。大家一听，谁也没在意，就听从女秘书的安排，倒头呼呼大睡。谁知，他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人影。一直等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他的那一位女秘书才花枝招展地推门进来告诉俺们，说，冯总刚刚接到一个紧急电话，被人喊走了，因为走得突然，临时也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去了什么地方。现在，他的电话是谁也联系不上，公司上下四处寻找也不见人影。老板娘一气之下，关门堵窗，也都着急地出门寻找去了。那伙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立马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于是他们跳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踹开了房门，然后直奔冯总的办公室。谁知，办公室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副冯涛跟省领导的大幅合影彩照，还歪歪斜斜地悬挂在大厅的中央。我一看，知道这老冯是溜门躲债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在那伙人的后头就砸开了公司的仓库大门。看看还有啥值钱的东西没有，也好抢在有关部门查封他们的公司之前，捞回一点实在的东西来。你别这样看着我啊！袁总。这种事儿，在咱们中国多的去了。你会告诉我，说我这是在犯法，在抢劫他人财产，对吧？但它就是没人因为这个，还蹲过几年大牢。我一看，别的大件咱也搬不动啊。那些高楼大厦就立在那儿，咱总不至于连窗户带地基都给背回来吧。于是，我就在当地雇来两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进了食品加工车间，然后不分三七二十一，满满当当的就装了两大卡车的成品米线。这个时候，冯涛的那一位情妇秘书兼财务主管，企图拦住我，不让我的货车开走。我就跟那一伙人一起连拖带拽，将她推到了一边，然后给她写下一份收条就连夜拉回来了。这不......”说完，相得贵得意地将脸转向了院子里的那两辆蒙古包似的大卡车，然后继续说道：“我这也算是不辱使命。尽其所能，为公司挽回了一部分损失。”
　　
　　“为公司挽回损失？老相，你搞清楚没有，咱们是搞机械制造的，是搞机械产品往外卖赚钱的。你不拿着现款回来，却弄回这些软不邋遢的东西，做啥？是用来当饭一日三餐吃啊，还是准备摆地摊往外兜售啊？”相得贵话语刚落，崔之久哑火的怒气，一瞬间就又给撩拨旺了。
　　应当承认，这个家伙在他的血液当中的酒精含量，尚能让他完全辨别出人民跟人民币有什么具体区别的时候，还总是能在经济利益面前，认清自己一日三餐的具体需要的。
　　“那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的损失，不管不问吧。”相得贵一时显得理屈词穷，抬起头来，求援似地看着袁崇义。见袁崇义双眼迷离，一副无动于衷的恍惚表情，紧接着就连讽带刺地说道：“如果换做是你，的确是不会抢回来这些食品的。要是能拖回两汽车的酒来，恐怕你就会满意了吧。可惜，老冯那儿他根本就不生产这玩意儿。”说完，相得贵翘着嘴巴，显得洋洋得意。
　　崔之久一听，顿时哑火。嗜酒如命的崔之久明白，自己的死穴都在那儿明摆着，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朝着那里猛戳一下。
　　“老相做的，有道理。嗯，小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我们眼下该怎么办。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沉默寡言的老郭，慢条斯理的在连说了三个“道理”之后，又变得毫无道理地沉默无声。
　　老郭是这样一种人，在任何场合下，你都很难听到他的滔滔语气。但在所有的争论当中，你却又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是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周伟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也有也搭无也搭地跟着附和了一句。
　　这个周伟，家底殷实，父亲是一位离休老干部，住院医疗，百分之百全部报销，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所以，一月六千元的离休工资，绰绰有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被独生子周伟实施空中拦截，充实了自己的腰包。面对争论时，底气十足的周伟，显得明显地要比他人超脱一个档次。
　　
　　只是在一周之前，周伟刚刚向自己的新情人许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诺言，说是要在今年年底前，买个名牌的阿诗玛真皮包，外加一枚大钻戒送给她，做为婚外情的第一笔奖励基金。哄得小情人一蹦三高，一整晚上都变化着花样，尽心尽力，伺候着周伟。
　　现在可好，自己的投入尚没变现出来，来自老父亲的第三方支援，也还显得遥遥无期。面对着院子外面的这两堆不咸不淡的吃货，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出去，都觉得离阿诗玛真皮包和钻戒，还差着个十万八千里的不小距离。
　　周伟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人踹下身去的尴尬下场。
　　是啊。到底该怎么办？一干人的心思，仿佛都被眼前的这两辆蒙古包似的大卡车给压的失去了主见一般，愁眉苦脸，萎靡不振。
　　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崔之久一个人，还勉勉强强地保持着一份清醒。只见他猛然站起身来，如同喝多了的隔夜酒突然上来后劲一般，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走到袁崇义的跟前猛地拽了一下袁崇义的衣袖：“袁总，你是董事长。你得说话，拿主意呀。”
　　一句话，一下子开始提醒了大家。可不是，董事长董事长嘛，肯定懂事要比一般人多得多。于是，大家将眼光一起聚焦到了袁崇义的身上。
　　只见袁崇义缓缓地站起了身，平静而又缓慢地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一个人轻轻地推开门，走到了那两辆停靠在院落中的卡车旁，犹如灵感俯身，突然一个诡异的微笑，让所有人都看的是目瞪口呆。
　　
　　麻辣坊
　　
　　同时，对于袁崇义的怪异举止，一样感到难以捉摸和不可理解的，还有袁崇义的那一位美丽的女性网友王丽。
　　此时的袁崇义却心情释然。仿佛自己终于摆脱了一件烦心琐事的苦苦纠缠，正昂首挺胸地行走在未来宽阔的大道上一般，信心饱满。
　　“王丽，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决定改弦易辙，不再跟那些笨重迟缓的钢铁怪物打交道了。”袁崇义说着这话的时候，两眼泛着兴奋的光芒。那副调皮滑稽的样子，就如同要将自己的全部欢乐，快速地传递到对方的面前似的。
　　“你要改弦易辙，不做机械产品了？哪，你们做什么啊。”王丽一听，诧异地长大了嘴巴，一双飘零不定的大眼睛开始定格在了袁崇义的脸上。
　　她知道，自己的这位挚友性情潇洒，自由自在，做任何事情都不喜欢按套路出牌，没准哪一天一时兴起，就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不做机械制造了！彻底跟它们说声拜拜喽！”袁崇义兴致高昂，回答起来斩钉截铁：“王丽，你是了解我的。我天性散漫，喜欢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所以，每次当我看到那些横七竖八躺在自己脚下的机械产品时，我的内心就有一种无限的压抑感，仿佛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被这些笨重的钢铁家伙给压住了一般得不到释放。谢天谢地！老天爷现在终于给了我这样一次摆脱它们的好机会。我将转行做餐饮生意了，对！你一定会感觉不可思议。这或许不是我最理想的工作，但却是离我的理想最近的一种方式。”
　　现在，在袁崇义的心目中，只要能够甩掉自己身后的那些个破铜烂铁，自己都将不可避免地迎来一个生命的新开端。
　　
　　“转行？搞饮食？哥哥，你还没发疯吧？”王丽那樱桃般的小嘴张哈着，犹如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发光生物体，眼睛里面开始流露出一种深深的不安。
　　“没有，绝对没有。”袁崇义说完，做了个鬼脸。然后站起身来，对着电脑荧屏摇晃了一下四肢：“你看，你哥现在清醒着呢。体重也比上次见面时又增加了三公斤。还有，还有就是......”袁崇义故意拉长了语音，说话时的表情，又让人看到了一个坏男孩油腔滑调的一面。
　　“好了，别臭美了。那我问你，转行搞餐饮，需要场地，需要设备，还需要懂行的管理人员，这些，你都考虑过，准备好了吗。”王丽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在这听袁崇义瞎白活，连珠炮似地紧紧追问道。
　　其实，依照王丽的天性，断然不会细腻到连这么微小繁琐的事情都一并考虑仔细。只是眼前的这位心爱之人，做事天马行空，不靠边，不靠谱，很难让人放心得下。
　　都说爱情能够改变一个人，看来啊，被爱情首先改变的，往往会是这个人的思维习惯。
　　“王丽，这个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早就研究好了，没有问题。我知道，搞饮食需要一个好的地角。哪，我们就在临街处租了一处门面房。食品原料也都是现成的，就是抵债从我的那位临沂客户那里拉回来的那两大卡车米线。哈哈，现在你总算该彻底明白了吧。我要利用那些现成的米线，然后转行做快餐饮食。至于人员嘛，我们所租赁的这个地方，原来就是一家开饭店的，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我们去了之后，将继续留用他们原来的那些员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一些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孩子，怪不容易的，家里还实指望着他们能够往回寄点零用钱呢。他们当中还有一位小女孩，因为家里穷，爹娘就硬逼着她，跟一个同村的光棍汉结婚，然后又让光棍汉的妹妹嫁给她的哥哥。这叫换亲。在一些落后地区，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唉......”袁崇义滔滔不绝，连比划带演讲。最后却不由自主地滑入到了儿女情长里面去，难以自拔。
　　“哥哥，你没难过的跟着掉眼泪吧？你这样慈悲为怀，我看啊，就干脆自己娶了那个小女孩吧。只是小心，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啊。”王丽见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袁崇义，一瞬间，就又跌落进了人世间的哀怨悲愁当中。于是，就赶紧地将QQ画面点到了放大状态，然后看着袁崇义一脸坏笑。
　　“说真的，我还就真有这个意思。”袁崇义闻听，立马绽放出了一脸灿烂的微笑：“我的打算是以后将你也一起给娶过来。你想想看昂。等到我的事业有成的那一天，我就将自己的这一摊子烂事全部交给手下去做。反正他们对我的这个位子早就虎视眈眈了。这样，我就可以整天跟妹妹一起去远方旅游。下江南，跨北海，不必整天听着这些隆隆的机器声，也不必每天趴在绘图板上，一番画呀描呀什么的。有一副这样的惬意好心情，外加上有如此温柔美丽的女子陪伴在左右，我想不写出伟大的作品来，恐怕都是难上加难啊。”
　　
　　王丽听罢，不再言语。
　　她看着袁崇义那副近乎癫狂的痴迷样儿，微笑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欣赏一组美丽的动感画面。其实，即是到如今，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喜欢上了他身上的哪一点。
　　是他的幽默风趣，还是他小孩子一样的天真诚实，仰或是他伟岸的体魄？
　　似乎又都不是。
　　但每一次，自己就会像是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实施了符咒一般来到他的面前，心甘情愿地坐在电脑桌前，听他天南海北的一通胡侃乱聊。
　　她爱面前的这个男人，胜过爱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姊妹。同时，她也知道他爱自己的真正原因。
　　每当想到这一点，她的内心就会泛起一阵隐隐的伤痛。仿佛那是一层揭去外表，就能看到里面真实内容的崭新疤痕。
　　于是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还在远处停留的未来。她要的现在，要的是跟他在一起时那一种实实在在的快乐——这，就够了。
　　王丽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这位挚友在自己的跟前，根本就是一位永远都不想长大的主儿。
　　他性情浪漫，做任何事情都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成功或者失败，其实对于他来说，都显得不是特别地重要。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在不断突破过程当中的那种运动体验。
　　
　　于是王丽问道：“哥哥，凡事还是小心的好。你既然铁了心准备干了，那我就祝愿哥哥你，马到成功。但是记住，凡事都别把它考虑的太过简单了。嗯，哪，新店的名字想好了吗。”
　　“没有。我想，还是由你给起个名字吧。”袁崇义一脸真诚的望着王丽。
　　王丽沉吟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荧屏当中的袁崇义：“就叫麻辣坊如何？我记得，哥哥的第一部文集的名字不是叫《麻辣词典》吗？这个名字也正好能够跟你的写作联系在一起。”
　　“对啊。这名字起的好。麻辣坊，麻辣烫，一字之差，就将我的爱好跟饮食特色联系在了一起。王丽妹妹，我超级喜欢。”袁崇义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对着电脑荧屏打了一个飞吻手势。
　　“别得意忘形。”王丽也飞快的用键盘敲出了一个心形图案发了过来。跟着就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笑声，跟宋萍如出一辙，袁崇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