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默默走了，去上班了。
　　早起按照阿婆的提示，找到了保罗·萨尔比街。是中国人在米兰的聚集地。有商家，有店铺，以保罗·萨尔比为主街，围绕着主街纵横几条街都是以华人商铺为主。意大利人的店铺一点点被华人买下，由主导地位退居为麻子脸上星星点点的几个疤。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意华人从摆地摊开始一步步走到现今有了店铺，有了批发，有了餐馆，有了理发店，有了肉店、菜店、食品店……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没有的。
　　请不要忘记，当初，很多中国人都是走路来的意大利，现如今，米兰有个区叫华人街。
　　默默感觉走在迷宫里，窄小的街道，路上喧哗的行人，穿行着皆是不说普通话的南方人。偶尔一声东北话，那么的亲切，她会不自禁地寻声望去。却又谨记母亲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
　　她好喜欢一路上见到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皙细嫩。穿着打扮更显纤细俏丽。也有步入中年的妇人夹杂其中，更反衬年轻的美好。
　　街拐角处见两人站在路边超大嗓门的叫嚷，以为在吵架，结果却彼此笑着分开。默默暗笑这也真是最奇葩的聊天方式。
　　本着路遇皆风景的心态，一路打听找到了可以买到工单的同乡人会社。买了一张工单，走到无人处，在上面仔细寻找着。一份工作在米兰外，是餐馆带几间客房，需要打扫卫生的工人，包吃包住。默默想试试，她知道没有身份很难找到好的工作。电话很快拨通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
　　默默试探着问着，“您好，请问是您那里用工人吗?”
　　“zhi-a，yi-zi-ya-dei-nang？”
　　“您可以说普通话吗？我听不懂。”默默对着电话好尴尬。
　　“噢，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北方人。”
　　“你有做过吗？”
　　“我没做过，不过可以试一试。”
　　“有居留吗？”
　　“没有”
　　“刚出来的？”
　　“嗯！”
　　“多大了！”
　　“二十八岁。”默默决定放弃了，这比警察问的都仔细，去她那里怎么干活呀。就顺口说了个岁数，再说，护照上的确是二十八岁。
　　她是商务考察出来的，商务考察以她的年龄是办不成的，改了护照不说，当时去签证时，办出国的人还要求她减了头发，烫了卷发，戴上眼镜，演员演戏一样跟着团长，就是带她出来的那男人加上在家养狗的男人，仨人组成一个考察团去了意大利使馆。
　　“刚出来的人也不能吃苦呀！”电话那边还在唠叨着。
　　“噢，既然这样，那算了吧……”默默想尽快结束同对方的交谈，既然这么多顾虑，还有什么好谈的，浪费话费。
　　可对方听默默表明了态度，却话峰一转让默默去试试再说，还说也没什么难的。要默默去一家百合花食品店，她等在那里。
　　找到那家店，默默见到了通话的妇人，印象倒也不坏，五十岁左右年纪，穿着大方得体，说话干脆利索，不像电话里那样琐碎。直接说今晚就去试工，工资六百欧，包吃住。说了一个站名，约好晚七点在那见。
　　而默默很害怕听到中文里夹带的意大利语地名听不懂也不知在哪。她要人家写下来车站的名字和地址，店里一个年轻人写了给她，还有乘车路线。
　　默默对工资没想很多，她想先适应一下打工的生活，是怎样一个节奏，能否适应。一直就觉得每天递给阿婆十欧，太浪费。有了工作心里好踏实。临走她问那妇人要怎么称呼呢？”
　　“你就叫我老板娘好了。”这个回答让默默觉得穿越到了旧社会。
　　“你叫什么名字？”自称老板娘的妇人和气地问。
　　“黎默默。”默默说。
　　“阿默？”老板娘一说出口，突然笑了。
　　店里其他人也笑了，尤其帮忙写地址的小伙子，更是笑得表情坏坏的，说，“老板娘，你还是叫她默默好了，我来叫阿默……”
　　“人家大你七八岁呢。叫姐姐还差不多。”老板娘打趣着。
　　默默觉得可能是自己名字在南方人那里有什么寓意吧，管它。这一下大出来九岁啊，算了，也懒得辩解。
　　想着要回阿婆家休息会儿，整理一下行李，虽然没呕吐却觉得很疲惫。给母亲打电话，汇报一下自己可以赚钱了，让她也高兴高兴。
　　想谁谁到，走路时母亲的电话来了，可显然听得出，母亲对她去不去工作不感兴趣，更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默默叹口气说还没想好。母亲居然低声下气地哀求她，要她打掉。母亲这样哀求比打她骂她更让她难受，敷衍着挂了电话。
　　心情有点沮丧，走过酒吧，咖啡的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突然很想喝一杯卡布奇诺，折回来见是中国人的酒吧径直进去了。
　　回到阿婆家，说吃过了，就躺下来休息，再没出去。到了五点钟，起来收拾东西，行李简单的很，一个小皮箱一个在达芙妮买的打折单肩包。整理好告诉阿婆，要走了，去工作。
　　小厨房里进出的人都很诧异，觉得她出去找工作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说走就走了。默默付过搭铺费，拉着行李，拎着包和阿婆告辞。留下搭铺里的人面面相觑。
　　她像机灵地小警犬一样记路，很快到了华人街。
　　到华人街后需要再转车去和那个老板娘见面。还好，有地址，就不难找，默默在路人的提示下上了七十路公交车，几站就到了那个有十字路口的地方，她要在此站下车。
　　下了车，见两个浓妆的北方女人坐在那儿等车。车来了又走了，还坐在那里，可能线路不对。默默拿出字条询问开往郊区的一百三十七路在哪儿，她们给她指了方向，她瞥见其中一个人贴着假睫毛。
　　到了车站，老板娘已经等在那儿。见了默默就试探着问，是否认识七十路车站那两个女人，默默摇头表示不认识，只是刚才有问过路，反问，怎么了？
　　“别理她们，站街的野鸡，你们那里人。”老板娘表情轻蔑地说。
　　默默沉默了，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感觉这十几个字，特别刺耳儿。却又无法反驳。等车的间隙，默默时不时就瞄一眼马路斜对面那两个站街的女人，看得出来不是正常等车的人。短裙长靴粗腿，半老徐娘了却打扮得过分妖娆，默默叹了口气，真不知这一把年纪了是怎么想的。
　　一百三十七路有轨电车虽然姗姗来迟，可终究还是来了。老板娘招呼她上车，并告之不用打票。这么晚，以她的经验不会有查票的，两个人面对面坐好，车开了。
　　老板娘好奇的盘问着默默还有什么亲人在意大利。默默说，一家人都在，父亲在工厂里烧饭，做杂工。母亲做保姆。
　　提起母亲，坐在座位上的默默突然不安起来，其中一个站街女人那双粘着假睫毛的眼睛在默默眼前一晃而过，有种预感让她莫名的紧张。不自觉地扭头张望，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向七十路车站。
　　她不愿相信，想证明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于是拿出手机拨打母亲的电话，占线，再拨，还是占线，一贯慢悠悠地她开始烦躁起来。
　　当她不再按重拨时。有电话进来了，默默顿时轻松了。
　　其实默默看到的背影，正是邱淑萍，去找她的朋友，就是给默默指路的那个女人，在七十路车站附近站街的张桂琴。
　　淑萍走过去，远远的见桂琴正在跟一个外籍男子搭话，就等在一边没有近前。不一会儿那男子走了，
　　瞧见桂琴一脸的鄙视朝角落里啐了一口。邱淑萍不由得噗嗤儿一声笑了，问，“怎么了？”
　　“没事儿。”这女人一脸的不屑。
　　“我来告诉你一声，老高回来了……”
　　“谁？”桂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急于确认。
　　“老高，还有谁，你相好的……”淑萍见桂琴紧张的表情，替她担心。
　　“他回去了，怎么又来了，再说了他没身份！回不来呀!”桂琴的语气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老高回来了，如果是真的，那可麻烦了。
　　“又是商务考察出来的，让你做事儿留点余地，你好，把钱骗个干净，还甩了人家，谁能善罢甘休？你以为，换了电话就找不到你了。”淑萍数落她。
　　“淑萍，你听谁说的他回来了？”桂琴那不愿相信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
　　“那重要吗？现在关键是你要想好怎么办，他能不顾一切又出来，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
　　“他一个老实人，怕倒不至于，就是麻烦事儿来了。”桂琴嘴硬，心里掠过一丝恐惧。
　　“他找你就是为了钱，你还给他就是了。”淑萍好言相劝。
　　“说得轻巧，拿什么还，他赚的几十万都邮回家给了我儿子，我现在哪有钱啊！”桂琴这时候还不忘炫耀一下她骗了老高几十万。
　　“求他原谅你！”淑萍说。
　　“现在说恐怕是晚了，当初他老爹病重，他匆匆忙忙走了，我说再干一年就回去和他好好过日子。可我没回去，想趁着还有人要，再赚点，留着给儿子结婚。他催我几次，见我铁了心不回去，就张口要钱了。我没还，以为大老远的，能怎么遭。谁曾想，这人来了，怎么办呢？”
　　“搭铺老王说他正在气头上，到处找你，你还是先别出来了，躲躲吧！”
　　“躲，不是办法，初一过了还有十五呢!再说，不出来，吃什么喝什么花什么呀！”桂琴眉头紧皱地说着，显然心烦意乱了。
　　“就是来告诉你这个事儿，你也是有主意的人，自己看着办吧！我也要回去了。”
　　“谢谢你，淑萍，你那儿怎么样？”
　　“凑合吧，也不是太好。”
　　“你生意不是挺好吗，听说丽丽挺拿分的？”
　　“就是因为太拿分，所以问题就来了，她匿钱的。”
　　“你不在就让你家老外看着呗。”
　　“老外，早被丽丽收编了。我装不知道罢了。”淑萍冷笑着说。
　　“你发现没，死老外，喜欢你时，那个温柔体贴啊，以为是真感情，靠，和你结束了，再遇到一个，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哪有真心对你好的呀。”
　　“好的时候是真心的。算了，找意大利人只做情人吧，很浪漫，就不要想着嫁给他们了。天生情种，总是会让人受伤的。说太多了，累不，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点儿吧！都不容易。”说完就回走了。
　　话是这样说可淑萍心里想着她的男朋友毛利丘和丽丽的暗度陈仓，很郁闷，为了这个小他五岁的男朋友，她狠心和默默的父亲分开了。结果遇到的是个不靠谱的男人。可在那样的地方认识的人又能要求什么呢。
　　“你女儿来了，哪天请她吃饭。”
　　桂琴说的话从身后传到她的耳朵里，懒得答言，只是回头冲着桂琴的方向摆摆手，算是知道了。她不会带着默默认识这些阿姨们。
　　淑萍记得桂琴跟她说，发财是首要任务，为了发财所有的一切均可放开。离开意大利谁还认识谁，到时候自己荷包里鼓鼓的，谁还敢笑话她。回中国后，做做美容，跳跳广场舞，舒舒服服过日子多好。
　　结交什么样的人就会走什么样的路，想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说不后悔吗，但很多记忆都会刻意抹去，很多发生过的事情都不愿想起。不想那些没用的，眼前的烦恼还没解决呢。
　　想着毛利丘和丽丽不顾及她，勾搭在一起，心里生恨，说服自己不要和钱过不去，忍忍就过去了，要不然还能怎样，不想过回从前的日子。
　　难道忘了吗，自己被抓，警察冲进来，掏出证件那一瞬，腿儿都软了。看着警察在屋内搜查，担心藏在垃圾桶里的钱被搜走，面对警察的盘问，只会重复那一句：我不懂……
　　在警察局按了指纹拍了照片，有了案底，在一间小屋里关到第二天早晨，被放了出来。
　　一放出来就离开了安科那回到了米兰，又住到中转站搭铺里，突然的无助，想起了默默的父亲黎天，电话接通后哽咽了。黎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于是拖起小行李箱去找黎天。
　　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皮包工厂里繁重的体力劳动根本吃不消，毛利丘又不停地打电话过来，终于在一个寂静地清晨，她再一次离开黎天回到米兰。和毛利丘住在了一起。
　　而桂琴是把她带上这条路的人，当初到了意大利，她和黎天在一家香水工厂里打包装，每个月有七八百的收入两个人加起来一千多，她很满足。偶尔认识了来自天津的桂琴，苍蝇盯上了有缝的蛋，她离开工厂去了米兰，下海了，一条不归路。
　　在她和毛利丘租住的房子里，淑萍由从前的被剥削者变成了剥削者。丽丽为她工作。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毛利丘被丽丽引诱了，三个人在一间屋子里，关系混乱不清。淑萍发现后先是装不知道，可丽丽不甘心如此，她要挤走淑萍，这样这个金发碧眼的帅哥就是她的了。丽丽毫不掩饰自己的年龄优势，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淑萍，她和毛利丘是发生了关系的。
　　终于有一天，淑萍忍不住摊牌了，要离开。丽丽本以为胜券在握，谁想毛利丘竟声泪俱下地恳求淑萍不要离去，两个意大利语超级烂的女人都愣在当场。
　　一番闹腾后，三人依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