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雪不知是何时开始下起来的，或者说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来。仿佛从亘古开始便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自银白的天空飘落，如玉屑般铺天盖地而来。
“叮、叮、叮……”一声一声富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穿过茫茫雪原，无休无止。似在诉说悠长的故事，又似在为空寂的大雪原增添一丝声音。
雪越下越大，晶莹的白几乎要将天地连在一起，造就一个银白的世界。在这银装素裹中，满身黑衣的人挥舞着铁锤，一下接一下敲打着不知名的物体。漫天白色中这一抹黑色格外的刺眼，他所处的环境也格外简单，一张木桌子上放着一坛刚开封的酒，酒香四溢。
突然，他的眼角微微挑起，沉宏的声音慢慢传出：“铸剑十年知剑性，用剑十年熟剑心。如今佩剑不识剑，不如早时弃剑去。”
雪中却传来一个极轻极好听的女声：“负恩十年绝红尘，而今涉世染风尘。十年山中观风云，雪晴云散总有时。”
黑衣人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抬头轻扫一眼来人，雪白的颜色映入眼帘的一瞬，他的目光又转回铁锤：“你决定了？”
踩着厚厚的积雪走来竟无半点声音，对句的女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是，我决定了。”
她全身都裹在雪白的狐皮斗篷里，连头上也戴起了兜帽，绰约可见露出的几缕乌发。在别人看来只觉得她体态风流，纤姿绝尘。
“今日特来向前辈辞行。”她伸手拂过几许发丝淡淡说道。
“泠儿……”黑衣人一锤重重击下，溅起火花无数，“为何不选择留在雪峰，十年前你已重生，现在的你不必背负那些包袱。”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只要出生在那个地方就永远没有自由。无论重生多少次都无法摆脱既定的责任。更何况有些事情我必须查清楚。”
“唉，果然是……一家人啊！”黑衣人似叹似嘲地道，“罢了，跟我来。”
黑衣人将金属块丢进熊熊的火炉，放下手中的铁锤转身提起放在木桌上的酒壶仰头饮下一口酒。这个动作让他的兜帽微微掀起，露出布满胡须的下巴，从侧面看去，脸颊上似乎还有一条伤疤……
雪峰的木屋当真称得上是“家徒四壁”，除了床榻、书案两样必备的家具之外再无其它装饰的物品，乌鞘的宝剑挂到壁上都已是“奢华”无比的装饰。白衣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简陋，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
黑衣人在床榻的夹层里取出一口镶金嵌玉的小箱子放在书案上，怜惜的看白衣女子一眼，道：“这些东西终于还是要还给你这个主人了，希望你好好使用它们。”
白衣女子的眼睛还是盯了许久才走过去慢慢抚摸上去：“我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早已遗失，想不到是前辈替我收着。”转过身弯腰屈膝，“多谢前辈。”
“再问一遍，你真的决定这样做？”黑衣人伸手扶起她，语带沉重的问道。
“前辈，人生在世总要做一些事情才不会后悔。出生在那个地方我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应尽的责任，但是姐姐却为我承担了那么多……”白衣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沉痛，“现在她再也不能为我承担，所以她的责任连同我的责任我会一肩挑起，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些因为我而死的人……”
黑衣人轻叹口气：“既如此我便不再多说，你有什么计划？”
“脱离这个江湖太久，我需要一些时间了解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暂时不会有太大计划。”
“悦丫头你也一并带走，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她玩捉迷藏。”说到这里时，黑衣人脸上温和了许多，也渐渐有了笑容。
“我会带悦儿一起走，也会好好照顾她。前辈请放心！”白衣女子点头应允。她何尝不知道他的用意，只是感激在心，不明说出来。
“如有需要，雪峰的门永远为你们而开！”黑衣人郑重的叮咛道。
“多谢前辈。”白衣女子膝微曲，完整的行过大礼才转身走出木屋。
站在那里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死寂的白，无穷无尽……
此时正是归云顺帝涵修七年。
历尽风雨的归云皇朝传到顺帝时已有四百多年。昔年圣祖皇帝赵君辞雄才大略，武功盖世，亲率风云之兵东征西战，最后终结了殷氏皇朝三百年的统治，建立幅员辽阔的归云皇朝。自此天下臣服，四海皆朝，成就一段盛世华歌。
“辛未夏月己亥，圣祖至徽州，安天下，国号归云，更徽州为云都。”
──《归云书*圣祖本纪第一》

史书如是记载，真正的“归云”一词含义如何已无从知晓。
归云域土辽阔，东倚连绵千里的九泽山脉，西邻一望无际的元一海岸，南接戎狄、卑赫等游牧民族，北靠夷越，勾氓等外邦。
建朝之初，圣祖皇帝将天下五分之余还册封了四方藩王和八地诸侯与他共同治理国家。中央城池四十座，土地五千二百里为王域所统；东陵拥地两千八百里，城池三十座，为简成王君禄卿与安侯汲敏和礼侯楚怀义治理；西滨土地两千四百里，城池二十四座，为汉成王杨雄与定侯温盈和列侯朱霸先统辖；南疆两千二百里土地，二十座城池，归庄成王上官立壁与靖侯谢濮和敏侯秦羽管理；北域拥地三千三百里，城池三十七座，地大城阔，由恭成王夏元吉与端侯管胥和睿侯孙淹镇守。
但在这些藩王诸侯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便是东陵濠州的归云山庄，他虽然属于江湖，可偏偏在史书上留了一笔。
“归云元年秋，圣祖出云都迎王弟秋玄音入城，归云轰动。越明年，天子于副都濠州兴建归云山庄。三年夏，王弟安居于濠州，成一方之雄。时人大贤之，圣祖之名播于四海。”
──《归云书*秋氏世家一》

那一场轰动一时的盛举落在史册里便只有这样寥寥的几句话。
谁知平安过了十年后，圣祖皇帝无疾驾崩于崇章殿，时年五十一岁。同年，王弟秋玄音无疾亡于凌云榭，终年四十九岁。新主临朝二十年，三十五岁的圣宗天子无疾而终，同年归云山庄之主也身亡，年仅三十。国人大惊，流言四起成一时之乱。圣宗无子，其弟继位称为英宗，英宗即位之后便于秋家新主商议查询前人猝死之谜。
转眼十年仍是毫无结果，正当两人准备变换方法时。某天，承天殿前忽然一名白衣女子踏花飞舞而来，手捧六角冰晶塔。晶塔由晶白的水晶雕琢而成，共有七层，每层皆有龙纹凤痕盘绕，晃动之时似水击珠玉，清脆悦耳。在众人差异的目光中，白衣女子来去无踪，只言晶塔能解无解之症。两人虽是将信将疑，但也将晶塔妥善收藏。
此后十年，他们并未放弃查找原因，但都毫无结果。十年之期到来，两人皆未猝死，英宗大喜之下重新请出六角冰晶塔，并赐名水玲珑，广邀天下能工巧匠打造宝盒将其封藏在归云山庄鼎剑壁内的密室里。
自此，水玲珑留在归云山庄。归云皇朝与归云山庄一为天下之主，一为武林至尊，彼此辉映直到四百年后。
“太兴九年六月，不明人士夜袭鼎山。归云山庄，灭！”
──《归云书*秋氏世家十三》

这是史册最后对归云山庄的记载，此后除了野史有其他记载之外，再无归云山庄的消息。
四百年的风雨中，各个藩王诸侯相互攻伐，明争暗斗以扩充自己的势力与财富，兵灾战火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先前朝廷有时会派兵干涉，但自宁帝之乱后，朝廷再无能力干涉藩王诸侯之事。藩王之间斗争日渐汹涌，逐渐形成多个对立又联合的势力，大乱之像不亚于当年的群雄逐鹿。时至归云山庄灭亡之时，藩王也只余汉成王杨氏一脉与恭成王夏氏一族分庭抗礼，八地诸侯退隐的退隐，归顺的归顺，灭亡的灭亡，最后也所剩无几。双王各自为政，拉拢合作势力互为倾轧，归云朝廷形同虚设，有名无实。此时天下明显三分，兵灾战火连绵不断，民不聊生！
恰在此时圣物水玲珑莫名失窃，不知何人传出消息：得玲珑者天下归之。因此天下英豪莫不群起而逐之，以圆自己总领天下之美梦。然而方法不对，始终没有见到水玲珑！
自此，江湖势力此起彼伏，分分合合，战战停停，乱世顿成！
白。
还是白。
漫天的白，满山的白，好一个晶莹的冰雪世界。置身其中让人心明神澈，丝毫不想再留恋红尘俗世。
但是──
她伸手掀起兜帽，绝美的容颜在冰雪里纯洁如雪山之巅的玉雪莲。她轻叹一声缓步走去，如一抹淡淡的微云缓缓飘过。
终于为那一身烟雨染指天下，等到他日容华谢后，不知是不是山河永寂，写就一段盛世后的悲壮。
未来不可知，但她清楚的知道，无论是何种结果，再来的她已不是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