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作品名称:关东匪后 作者:李百合 发布时间:2015-08-18 17:28:23 字数:3779
一九九0年的春天,整个季老广屯人们议论着三件大事,并且都是与本屯有关联的大事,轰动全县乃至全市全省的大事:
一是陆连贤和夏馨被省作家协会录为专业作家;连贤的长篇小说《逝者斯夫》荣获全国首届茅盾文学奖;夏馨的长篇小说《关东匪事》被吉林电视制作中心改编成电视剧在本省的电视频道中正在播放。两纸调函都是被调到省作家协会任专业会员。
二是本县也是季老广屯有史以来的骄傲,于长脖子家的大儿子于千先是被省纪委双规,后被移交到市某区检察院。经调查,1988年于千升任县长,为省里某高官送礼5万元;为救其子于诗桥擅自动用枪支中伤市民一事,于千为挽救其子,先后行贿近二十万元至省公安厅的某位领导,迫使于诗桥不但没有被判刑,还以误判为由重新在H市任命为市刑警大队长;收受台湾万盛公司老板魏强贿赂100万元人民币为其办理贷款;收受其小姨子冯克娜贿赂2万元,行贿受贿总金额合计人民币127万元,被批准正式逮捕,判处死刑,因认罪态度良好,缓期二年执行。吴山和他的妻子冯克娜因涉嫌在狱中买通狱警预谋毒死杜铁蛋、于二驴子二人(未遂)而被移交到县人民法院,此案与吴强三人轮奸少女一案并案处理。吴山因涉及挪用、截留、贪污村里救灾款、计生罚款等由县纪委对其进行立案调查。吴强、杜铁蛋等三人轮奸少女至死一案,因轮奸少女,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吴强被判处死刑,当场执行枪决;杜铁蛋和于二驴子被判无期徒刑。
三是杜撰之妻陆姗伙同其叔公公卖淫,涉及全大山乡干部和农民近100余人,上至乡党委书记、乡长,下至一般百姓。除卖淫外陆姗还伙同其叔公公利用不可告人的手段对有钱的干部或一般百姓进行敲诈,涉及人员达三十人之多,获赃款近几万元。其叔公公在逃。陆姗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夏丽丽因其假干部身份,且先后与于千父子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谋取仕途和金钱利益,接受于千父子赠送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折合人民币5万元,接受于千父子人民币10万元,接受于千赠其高档住房一套,被判有期徒刑12年,同时被县纪委立案调查,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于诗桥因与夏丽丽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滥用枪支中伤市民,后又采取不正当手段,异地为官,强奸妇女,被判有期徒刑15年,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季老广屯自古以来也未曾发生过如此多的的大事,一时在家家户户的炕头上,在每一家人的场院上,在晚饭后的大街小巷里,在每家人的墙头旁,都在谈论着这三件大事。好的说得极好,坏的又添枝加叶,说得极坏。一时成了人们谈论的中心。而大多数百姓最高兴的是本村的一霸吴山终于没得好报,临了不但被判了刑,事前还当了铁王八,媳妇为救儿子,和了他的连襟睡了觉,出卖了色相等等,等等……
乍暖还寒,老百姓就愿意往街头一站,三三两两,有的还挎着拾粪的粪筐,有的拿把铁锨往大道边上一触,就这么天天议论着。
春节将至。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这些都不足为奇,这一场对于季老广屯来说,不亚于一场风暴的大事刚刚过去,奇怪的事情又接踵而来。这一天一大早从村头徐徐开来一辆黑色的超豪华的伏尔加牌小轿车。轿车前一朵鲜艳的大红花,风雪吹拂,迎风抖着,像初绽的红色大山茶。
轿车渐近,从车中走下来一位盛装的新娘。
大家惊愕不已:娄克娜已经出走,夏丽丽被捕,刘影就在眼前,这位新娘,又能会是谁呢?
风雪中,俏丽不失其凛然,翩翩的风度有倾国倾城的之姿,真可谓风雪丽人。
杜撰一望,不禁一愣,这不是夏馨吗?怎么?她?这要干什么?打扮成新娘的装束,与谁结婚?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几秒钟之内,他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妻子陆姗和他的离婚以及她的被捕入狱,是他早有预料的。然而他真正地未曾想到妻子风流之事涉猎范围是如此之广,涉及到人员如此之多。大千世界真正奇妙,风闻之事竟然比实际情况逊色得多。耻辱、悔恨、无际的懊恼在他的大脑中绞缠着。他简直无地自容了。自己的两个小儿子已经不认得他了。别人在向他们指认爸爸的时候,只是怯怯地远远地站着望着爸爸,好象爸爸是从天国来的怪物。骨肉啊!骨肉!苍老的妈妈听他回来了,一头扑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多少辛酸的苦泪咽在腹中,多少即成的事实转眼如云烟,多少历历伤心的往事化为灰尘。妈妈呀!叫您操心了。
泪水从脸上大粒大粒地流下,形成了冰。苍天已老,白发垂席。妈妈的泪眼一直在望着儿子的脸。
爸爸走来了,只是嘻嘻地笑着。杜撰望着,内心有说不出的悲酸与痛苦。爸爸!爸爸!爸爸您怎么了?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季老广屯八里长街仿佛被冷酷的大自然冻结了。千家人皆绝,万户人踪灭。人们啊!为什么不向我述说,这一切,这一切啊!倒像是希望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要发生似的。草木含悲,他彻底地明白了,弟弟死去,铁蛋入狱,爸爸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啊。再没有什么比这种打击更惨重的了。他扔去包袱,一下伏在地上,滚烫的脸贴着故乡的雪,双手紧紧攥着故乡的雪。他嚎啕大哭起来。似山崩,像海啸,惊天恸动,扯心沥胆。
任何铁石心肠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落泪。
飞雪潇潇,佳人来到,一身洁白的束装,象经白玉雕刻而成的。她文静若水,缓步走到杜撰跟前,伸出纤纤细手,泪水已经流下。“杜撰,杜撰!”喊了两声便已是泣不成声了。
杜撰昏晕恸哭之中,听到这招呼自己的声音,缓缓地从地上爬坐起来,呆呆地望着夏馨。
“杜撰,别忘了,一味地追悔过去,就等于对现实的背叛。永远想做着昨天的梦,那是愚蠢的幻想,坚强起来吧!男子汉!”夏馨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情绪有些激动。
“男子汉,男子汉,我还是男子汉吗?高墙内春秋几度,苦煞了他这位男子汉,现在一脚踏上故土,横遇惨事,祸不单行,我仍然要是男子汉。”他想到这里,一股力量使他抖地立起,毅然走到妈妈的身旁,手扶住妈妈的肩膀,脸上的泪水没有了,他强自打起精神,苦笑着两眼望着妈妈:
妈妈,儿子对不起您。
妈妈的哭声尤烈。
妈妈,我知道您伤心。可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还有明儿,干得不更好吗?
杜撰为妈妈揩了揩泪水,妈妈停止了哭泣。
“儿子回来了。妈妈你放心,什么事都会好的。什么事我都知道了。儿子没有白白地渡过几年的狱中生活,一切都从头开始。”
“是啊,儿啊,妈妈没白盼。”杜母说到这里向着夏馨张望。夏馨明白了这一切,从轿车中拿出一台录音机:
杜撰同志原在H市劳改农场服刑,×年×月×日,在黑龙江边劳动,毅然跳进冰冷的江水中救出一位落难的女子……特给予杜撰记一等功,提前释放。杜撰同志经过几年的改造,已经成为一名……
“撰儿,这是真的?”
杜撰望着妈妈笑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正站在你的面前。”
妈妈又揩了揩泪。转过脸问夏馨:“陆家四儿媳妇,你就是那名落难的女子?”
“大娘,你别这么叫,我现在已不是陆家的儿媳妇了。我的遭遇杜撰以后会向您解释的,我在H市被杜撰搭救,我感激他,我爱他,没经伯父、伯母同意,也事先没经杜撰的同意,我今天特提出要与杜撰结婚,杜撰的子女由我们来抚养。”
他呆呆地望着她。
她目光灼人地望着他。
灼灼目光靠近。全季老广的人都为之震惊了。是不是她夏馨写小说写多了,大脑进水?还是被驴蹄了?冒出如此荒唐的想法。可事实就是事实,话这么说了,事这么做了。呜呼!全世界的人都患了白内瘴或是中耳炎了吧?
两个患难与共,从困境中掘起的人不期而遇,又这么梦昧般地结合了,这难道是真的吗?生命是人类知足的眼睛。用你一腔的热血,去换取灿烂的一刻,去换取人生最闪光的微笑。他们互相对望着,彼此用眼泪在说话。
这能是真的吗?
这确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与我结婚?
那是因为我爱你!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别不是写小说写得太多了,有些神经质吧?
因为,你是一支能燃烧的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
不!这绝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你会后悔的。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是省城的人,我不配你,我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和你结婚,甚至连提一提都是罪过。
什么?
杜撰态度之坚决,令人无法再说什么?
夏馨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许久,才登上轿车含泪离开。汽车的尾气排出一溜长烟。
陆姗的风流事发,这是陆家的耻辱,说到底是陆家历史长河中一支不幸的浊流,就象老大陆连玉和老疙瘩陆连微一样。从此不但八里长街陆家的人无法抬头,就是步出这长街之外,好奇的或是陌生的人问及你陆家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的时候,也不敢直呼其自己为季老广屯人。因为在事发的当天晚上,本地的电视新闻就已经播出了这条消息。
然而,中国人的口头传播速度往往比卫星传播的速度还要快得多。世界上最毒的地方莫过于人的舌尖了。一传俩,俩传仨,三十二个传百八,由小到大,由事情的枝枝叶叶,发展到庞大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连累陆家所有之人,一败涂地,遭瘟一般,永世不可翻身,抬头。
陆连玉、陆连杰、陆连舟低头不语。连贤母又着急,又伤心,啼泪不停。
失意人逢失意事,
新啼痕间旧啼痕。
屋漏更遭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刘影在医院中侍候着连贤。经医生初步诊断连贤患的是结核性脑膜炎。十者两全,余二者非痴即残。这一打击对于刘影来说,无非是一个轰雷击顶的打击。
命运多舛。到了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最为清醒的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唯求宿命以慰伤心的时乖命蹇,为客体不以人之主观转移尔。
世事苍田桑海,蹉跎了的岁月,伤透了的情怀,一旦逢凶化吉,便欣然感谢生活的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