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作品名称:关东匪后 作者:李百合 发布时间:2015-08-14 08:50:29 字数:5648
夜半钟声。
吴强一个翻身起来,打开灯,吻了一下酣睡中的妻子,匆匆穿好衣裤,下了地。
“你干什么去?”妻子迷迷糊糊中问了一句。
“我,我去查电。”
他推开门,径直走向村子东头的米面加工厂。
加工厂规模不大,机器却要昼夜不停地转动。因为这方圆几十里地的大小村村落落唯有这一个米面加工厂。
离得很远的,就能听见在这静谧的深夜里,机器转动的声音。也就是说,这方圆几十里唯有这声音和灯光,在这沉寂的夜晚,显示出一丝丝的活气。他悄悄地推开了加工厂的门。
加工员一愣。这家加工厂是吴强卖出去的连成的那家加工厂,他从中盈利了许多,加工厂主本成了冤大头对吴强有气。
就在他在这一愣的当口,吴强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毕竟是一个聪明剔透的人,假如识破不了这种端倪,不是枉来世上一遭吗?
他威着脸,走到了电度表前。
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加工员心理紧张到了一定程度,不但变得忐忑不安了,而且变得有些痴了;痴呆发愣,这是感情变化的一般过程。
情感的变化有它严密的推进过程。
吴强的嘴角闪过一丝鄙夷的笑,面上肌肉抽动着。
一段很短的静默。真正的静默,是把机器的喧嚣声置之度外。
两颗心在不同的情绪支使下同时跳动着。
机器停止转动。
屋子和屋外都被子夜的静谧所笼罩。
夜晚的宁静,加之心里的惧怕因素,使加工员心里的不安成份在加倍增长。
吴强的沉静,象溶于夜海的凝水,非凡凝水一旦被狂风巨浪卷起,其威力是不可收实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常情,也是中国自从有了氏族公社的酋长一直到现在的中央主席必须走过的上任过程。
如何惩罚?
商品经济的社会,当然会把惩罚的目标定在罚款之上。
金钱,在商品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对于每个人来说,毕竟多少会有些诱惑力的。
用罚钱的办法惩罚违章作业的人,也可以说是具体问题具体解决了。要不国人对待计划生育的问题,怎会一味地罚款呢?
但世界毕竟有特殊现象,世界对于人类的本质是人性而不是决定一切的物性。
方法的实施,成功与否,还得看效果。效果才是检验成功与失败的标准。
沉默总有被打破的时刻。
这种长期的沉默一旦被打破,事物及其发展就要发生一种内在的本质的变化。
吴强缓缓地伸出五指叉开的左手,向上举起与头部一平。他没有启齿,每个字都好象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五百。”
琵琶女的琵琶有时无声胜有声,而今天他吴强这声音不大不小的两个字,比任何高呼更显得有威力。
世界上的神秘莫测,并不一定都在轰轰烈烈的情况下产生的。
加工员一哆索。
五百元,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滴汗水将要付诸东流了。
东流的汗水,人们对之没有可惜,而只有心伤——一种从内心发出的徒劳者的心伤。
“吴大哥,咱们有话好商量,看在咱们哥们老邻旧居往常相处的份上,就饶了我这次吧。”
肯求,特别是苦苦肯求的滋味,不是咬着黄瓜看电视才能体会得到的。
酸、甜、苦、辣、咸并不能囊括世间所有的滋味。
味蕾也不一定能具有识别一切滋味的能力。
“说的倒好!”吴强的目光咄咄逼人。他放下手,然后把手背在后面,走了两步站住,抬头望着屋顶的塔灰。
塔灰被冷气吹得一晃一晃的,象要掉下来。
加工员的心亦如塔灰一般。他到了这种地步,只有危惧与乞求。
而这种带有危惧的乞求,根本打动不了这位电工员的心。
世间万物唯有金钱才能洗清掉这种污辱。而金钱这东西并不是天空飘落下来的雪,俯仰皆是,触手可及,它需要机智、汗水、能力等诸因素为代价。到了危难之时,只有金钱方能显示出英雄的本色,其它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枉然,无足挂齿,举无轻重。
“吴大哥,这么办吧,我先去给你挪一挪,借一借。”加工员积于古人遗训“好事多磨”,才想起了这一着脱身之计,这也正合乎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可毕竟不算做久长啊。要知道,刀把还毕竟在人家手心里攥着呢。任何的拖延,只能加剧索取的更大的必然。
加工员转身就要走,吴强把他叫住了:“大半夜的,上哪去借?!骗人吗?姓吴的可不吃你这套!”
“我可以到陆连玉那里去借,他昨天发的民办工资,有钱。”
“能多长时间?”
“去去就回,你先到屋子里歇歇去。”
加工员把吴强领到了住屋打开灯。老婆从睡梦中惊醒,望着吴强强做一下欢颜,心中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农村的住房就是这么个格局,分里外屋。外屋是厨房,里屋进门就是一铺大炕,炕前有几平米的空地,算是客厅了,也无什么遮拦。
加工员赶紧给吴强倒了杯茶水。
“吴大哥,你坐着,我借借去。”
少妇两只眼睛勾魂似地望着他。渐渐地,白皙的大腿又从被子里裸露出来。屋子很静,孩子还都没在家,加工员又出去了,有哪一位真君子如柳下惠一般有坐怀不乱的气魄?他吴强还不是柳下惠,他怦然心动了,内心鼓涌起海的浪潮。潮水一次次地冲击着他,将腌脏的泡沫一次又一次地无情地击在他的脸上,终于给他击得晕晕然了。人之至此,念及有何?吴强在什么后果也没想到的情况下,迅极无比地脱掉了衣裤。
他钻进了少妇的被子里,随手关掉了灯。仅仅是关掉灯的一霎那时,少妇惊喊起来。
“来人啊!”
门声。怎么会这么巧,象是用很粗的杠子撞开的,咚咚的脚步声象雷。
吴强一个翻身要起来。
灯亮了。
光明会暴露一切丑恶。
加工员手持木棒(后面跟着陆连玉),凶神恶煞般地立在了面前。量变到质变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了。从卑微到高尚,抑或从高尚到卑微,也发生在这短暂的一瞬。霎那间他的感觉很复杂,各种想法纷踏而至,画蛇添足,明珠暗投,暴殄天物,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媚眼抛给瞎子看,笑话讲与聋人听,罢了罢了,这世间的事大多无聊的紧!到了此时他才好象是大彻大悟了。
生命的本质,也有在一瞬间发生变化的时候。
命运多舛。
“公了?还是私了?”加工员把木棒一扔,目光逼视着吴强。
吴强现在反而镇静了许多。
他毕竟是支书家的公子哥,跟着支书老爸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
“怎么个公了?又怎么个私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高级香烟,放在嘴上很老练地打燃液化气火机,吸着,烟圈在加工员头顶上戏谑地盘绕着,好象在嘲讽着他的愚蠢。
“公了你当然明白;私了你当然会更明白。”
“实话告诉你吧,公了不怕,私了你办不到!我吴强能卷到你手不是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吗?”
“好吧,那我就先教训教训你。”加工员二话没说,手中的木棒劈头盖脸地的是一顿乱棒。吴强咧着嘴,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咱们法庭上见。”
“好,咱们法庭上见,天塌下来我吴强挺着。”吴强一瘸一拐咧着嘴、呲着牙狼狈地走出屋子离去。
望着吴强的背影,加工员有些生怯了,但一想到平时吴强的所做所为,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恨恨地望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
夏馨坐在自己屋子的沙发里,眼望天棚若有所思。
她的生活新的一页又开始翻开了。
几天前,她已和丈夫离了婚。
这对于他来说,是历史的必然,是“唯物主义”。而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不幸,是“唯心主义”。
先前是丈夫一再地说她有外遇,平白无故地挨了他好几顿毒打。后她才发现原来是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一个长得并不漂亮,体胖守寡的富婆。明白了,一切全明白了,也许他老拿怕我上学和他分开做晃子,暗里却找别的女人。贼喊捉贼。
孩子给了自己,丈夫分走了一半的家产,飘然而去,去寻找他的理想佳偶了。
她恨自己的丈夫,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有如此用心,而自己却好似在梦中与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待到大梦先觉,才已知上当菲浅。生活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为什么偏会叫她这么地命苦,而自己以后的路,会如何地走下去呢?能完全依靠自己务农的老爸爸吗?再找一个如意夫郎?算了!够了,这样的念头她根本不想有,甚至憎恶这种念头。
她对家的概念已经感到陌生了。彻底地说,她既感到了一种绝望,又感到一种自强的力量。
她想起了自己的表兄于诗桥来和自己的小姑子女婿杜撰来,想想自己家发生的这么多的事,让人肝肠寸断,一番惆怅又吸上心头。
那是近几天发生的事。
黑漆漆的铁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铁锁碰撞铁链的声音打破了这狱中的长久的窒息。
囚犯们那好奇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不知会有哪一位祥云高照,被得以释放,重新呼吸自由的新鲜空气,重温人间之乐?
又不知会有哪一位大祸临头,将再一次被提审,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又不知更会有哪一位来到这里,可以和他们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了?
一个被剔光了头的犯人,神态自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说“走”字,再好不过了,因为他的这种姿式,还带些潇洒的风度,根本不象是被“押”来的。
真难想象,飞蛾扑网,还能够如此潇潇洒洒。人类真可谓万物之灵,有通天彻地之本。
铁大门哐当一声关上,被锁牢。
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必然要蕴蓄一场可怕的事故来。
只不过这种的沉默被打破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笑声,似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般。到后来,越加放荡,变成了狂笑。
两名狱警惊奇地回头望去。
他笑得更加放荡。
两个人赶紧回头走了,还有些狼狈的样子。
笑声停止,他回转身,望着杜撰他们这群犯人。他太熟悉这些狱中关押的犯人了。弱肉强食是他们生存的本能,若不先发制人,必被他们所受制。
“有种的,上来与我较量一下!哈!哈!哈!……”象从幽深、恐怖的地狱里发出来的,但笑声似乎还没有停止,杜撰就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目光沉静。
沉静如海,狂奔如海,心亦如海。
生命诚可贵,胸怀如海的尤为可贵。
看一个人的大智大勇,就是在事物发展到最关键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果断行为。
笑声凝住。
屋子内所有的人都窒息了。
世界窒息了。
只有坚硬如铁的心石。
心石欲爆,炽热无比。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却象无他一般。
他的目光,也直直地望着他,却也象无他一般。
两座无情的彼此对望的森严的块垒。
山,寓之久矣,欲崩裂;水,寓之深矣,产蛟龙。
长期的令人紧张的沉默,喻示着火山的喷发。
几乎在同一瞬间,几乎都是电闪石烁般的动作。彼此心声如斯,拳头都奔各自的面门而来。
两拳相撞,僵在半空中。
目光如铁。
目光如铁。
杜撰已感觉出来了,对方的威力不同于寻常。
来犯也感觉出对方的威力亦不同寻常。
似乎也是同样的心理感应,两个又同时发话,而且发话的方式和内容又都是相同的。
这大概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心理感应。不同的人有着共同的感应和理性。
人类的奇妙莫测,并不是人人的简单重复模仿,而是复杂,激进,有所创新。
世界唯更新才有希望。
“佩服!”
但彼此的拳头仍然在半空中僵持着。
“交个朋友?”对方的目光移向狱顶。
杜撰收起了拳头,对方收起了拳头。
好赖人类并不是知遇困难而猛进的,人们懂得,让人三分,不可勉为其难的道理。
来犯和杜撰谈得很融洽,他向杜撰介绍起他自己的犯罪经过。
是的,他姓于,他的名字只要在平海县城提起,足可以使全县的每个人都有一种敬畏感。
他的名字叫于诗桥,是平海县城的刑警大队大队长,是个在平海县的黑白两道混得明明白白的人物,只因风流,睡了人家的女人,又用枪废了这个女人的丈夫,才入了狱。他说他的老爸是县长,放心,在这里呆不上几天,他就会出去,最低还得当他那个刑警大队长;小小的贫穷的平海县他是不想呆了,他要高飞,飞得离平海县越远越好,最好永世不回那个小穷县城。……
于诗桥被公安局逮捕以后,夏丽丽深感事情不妙。她慌里慌张地来到了单位,见于千办公室的门开了个小缝,就重新整理整理了衣裤,轻轻地敲了敲门。于千喊进。
她胆怯地走进了于千的办公室。
那张他们经常在一起翻滚过的单人床默默地望着她,仿佛在瞒怨她,你怎么又来了呢?你一来,我就得超负荷挨压。
“于县,诗桥被他们公安局的给抓起来了。”此时她才知道人间自有廉耻在。
于千早已知道了。
他没有抬头。
他气愤:婊子这玩意,没廉耻啊!跟着这个,又跟着那个,也不看个对象,这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这算怎么回事啊?
“于县长,我错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俩真没那事。”
于千知道什么叫女人?女人就是穿上裤子就不认帐那伙的!对此公安局的都拿这事没辙。女人就叫做脱掉裤子往八子上摸一把大鼻涕就能讹上你的主儿!
谁小瞧女人,谁就啥也不是。
多少帝王将相亡国失了江山,都是女人惹的祸;多少高官的纷纷下马,又都是只因风月才腐化堕落的。
夏丽丽抽泣起来。办公室的门被他反锁上了。
于千没理她:水性杨花!拿老百姓的话来说,她是个养汉婊子!
“别说了!”于千一脸的冷漠。“好在这个可耻是丢到依北县去了,你们死活不承认不就结了吗?”
夏丽丽没有抬头,仍然抽泣着。
“你走吧!别的就不用你管了!”于千驱赶她。
夏丽丽从挎包里掏出小镜子,又拿出脂粉拍了拍她脸上的泪痕。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夏丽丽又躺在了他于千县长的席梦思床上。温言款语,娇姿百态,使这位本就非常有“城府”,而且已发过誓断绝与夏丽丽不再发生两性关系的大县长原谅了她,复又跟她一起颠鸾倒凤起来……
“还不起来呢,吴强被公安局的抓起来了。”连成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听到妻子说出这个消息,感觉到很吃惊,急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吴强那骚货上了人家的炕了。”
“又上谁家的炕了?”连成穿上了衣服。
加工厂呗。这下他可一卷到底了。哼,恶有恶报!妻子边唠叨着边又叠被子,发泄着对吴强倒卖他家加工厂的余愤。
“这个恐怕他还卷不了吧。”连成抽着烟,看着老婆,意味深长地说。
“那怎么说呢?”
“你知道,县长于千本是这个屯子出去的吗,山不亲,水亲;水不亲,家乡亲,更何况于千是他亲姨夫。”
“哼,姨夫又能怎么样?!向情向不了理!难道一县之长,竟连王法也没有啦!”
“唉!现在可比不上过去了,什么都在变。”连成靠在被垛上,眼望天棚发起感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