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丈夫起来，穿戴好。
　　夏馨仍在那里拭着泪。
　　丈夫越加地心烦起来。
　　“做饭了吗？”
　　无言以对。
　　小女儿在床上翻了一下身，仍是沉沉地睡去。
　　“我问你，做饭了吗？哑巴了吗？”丈夫变得雷霆万钧了。
　　人类最大愤怒，莫过于沉默不语。
　　夏馨只是静静地用眼盯着自己的丈夫。
　　“你他妈的是皮子紧了吗？”
　　丈夫一把揪住妻子的衣襟，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愤怒、羞辱达到了极点，只能用行动赋之于反抗。反抗的方式原是阶梯式发展的。人类的生活发展，也是阶梯式的进步。
　　夏馨捂着被打肿了老高的脸庞，眼中喷着火，那种目光，冷得赅人。
　　丈夫怔住了。
　　这是自己的妻子吗？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见她有如此般的威势。
　　“啪、啪”两下重重的耳光，还没等丈夫缓过神来。丈夫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激怒到了极点，变得疯狂起来，一把将夏馨按倒。夏馨的愤怒也达到了极点，生出一股天生之力，与体胖腰粗的丈夫在地板上摸爬滚打。小女儿被吵醒，见爸爸、妈妈如此滚打在一起，吓得大哭起来。
　　门开了。夏馨的父亲夏大麻子不知什么时候一脚走了进来。
　　夏馨一头扑进爸爸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夏大麻子把女儿揽在怀中，直直望着女婿。
　　外孙女不再哭了，望着这三个人，惊魂未定。
　　女婿垂下了头。
　　“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他妈打什么仗？”
　　“爸爸，他怀疑我有外遇。”夏馨在爸爸的怀里哽咽着道。
　　“怀疑人不是不可以的，但可也得有证据呀，没有证据的话就是说上一千句也没有用，更何况这种事情不用说打，就是说上两句都受不了。”夏大麻子的威严绝不在语言上，女婿知道老泰山的那杆皮鞭子的准星程度和那孔武有力的双臂能扳得动一头壮健的牛。
　　他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象一个淘气的小学生，在没有任何文化的岳父面前，显得那样的无地自容。
　　“吃饭了吗？”夏大麻子没有再责备什么，只是温言问了女儿一声。
　　“没有。”
　　“消消气，以后可别这样了，都老大不小的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就没个正事？”
　　“不了爸爸，叫你老费心了，我不对，脾气不好。”女婿耷拉个头。
　　夏大麻子把女儿扶起：“你呀，脾气也倔，一个不怨一个。我今天到城里来办点事，本打算叫闺女领我去，你们这样子，怎么去？”
　　“爸，你办什么事？”夏馨停止了哽咽。
　　“老杜你大爷家的老二桐儿死了就地掩埋的，你大爷大婶都疯了，你看能不能给办个火化证什么的，要不乡民政罚款很历害。唉，这个事呀，说来说去是与咱家的兰儿呀有关。我呀，从内心上觉得对不住人家。”
　　“什么？桐儿死了，怎么死的？”夏馨急切地问道。丈夫也伸长了脖子要听，夏馨白了他一眼。
　　夏大麻子就把经过给他们说了。夏馨泪流满面。丈夫也感慨万端，并向岳父表示他一定给办好这个火化证。夏大麻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夏馨仍是坐在沙发背上，苦思着。
　　“对不起。”丈夫在向她道歉。
　　夏馨仍然是一言不发。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比信任更可贵了，若连这一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感情何在？她已厌倦了这种生活，她对自己的丈夫感到太多的失望，自己越发变得灰心丧气起来。
　　丈夫讪笑，算是对刚才的无理的一种补偿吧。
　　“宝贝儿，爸爸给你买油条去。等着。”
　　一会丈夫回来了。把奶粉放了糖用开水拌了，小心翼翼地放在夏馨的面前，然后又给女儿拌了一杯，自己拌了一杯。
　　夏馨没吃。
　　两人吃完。丈夫抱了女儿到幼儿园去。屋子里只剩夏馨一个人，空落落的，她更觉得伤心起来。想起自己平白的挨了一阵冤枉，不觉又落下泪来。她索兴蒙起大被，一边哭着，一边睡去。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发觉有人推她。
　　原来是妈妈。她一起身，才觉得天旋地转，立即昏晕过去，方知自己已经病了。
　　
　　后悔极了，的确后悔极了！真不该来到这里，这里能是造就人材的地方吗？人们一面临到窘困之时，反躬自责之心尤盛。
　　巴掌大的小操场，象一个大的垃圾堆，堆满了水泥板、碎砖头、烂草绳等建筑残物。仅有的面积不大的三幢楼房，没有一点花草树木衬托，茕茕独立……
　　三楼，陆连贤闭上了眼睛。
　　同寝的其他同学都呼呼入睡了。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愁绪万千，也是思绪万千。自己梦寐所想到的大学最低等的也没到达这种程度。
　　看教学质量和教学态度怎么样了。连贤最后仅仅生出的是这样的一线希望。
　　人类之所以能生存发展，是因为有希望之花相伴随。
　　他早就听说，对于某些大学生来说，大学无非就是养身板向工作单位过渡，走向成熟，走向社会的地方，是恋爱的乐园。
　　大学造就各种人才，包括愚蠢在内。
　　人类的辩证法对于神圣的大学也是同样适用的。
　　不论是在何种的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下，只要人类存在，辩证法就存在。
　　二年的任务是什么？
　　第一点，一定要完成自己长篇巨著。第二点，多读些小说，第三点，把大学专业进行深究涉猎。
　　晨光渐渐明了。
　　火车一声长鸣，给早晨寂寞的氛围增添了一点生机。
　　万物是在相互补充中生存发展的。
　　
　　今天，S大学都开学四天了，可他夏元的学费还没有凑足，缺五百元——二千元的四分之一呀！这对于一个经济上贫困的农村的小家庭来说，不亚于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怎么办？
　　怎么办？
　　他回忆历史来了。
　　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吗？但，触类旁通，就单纯的可以知其兴替吗？
　　古典名著讲的真好！
　　楚汉战争前，项羽在巨鹿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把所有的船只都沉入河里，把所有造饭用的军锅砸碎。这叫士兵们懂得要背水一战，前面哪怕是箭俎刀林、火海枪山也得向前冲。冲亦亡哉，退亦亡哉，还莫不如一鼓作气、勇往直前，最终项羽大获全胜。
　　到了此时，万不得已，可以说是十万火急，马蹄达达了，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这种做法往往又和孤注一掷紧密相联系的。
　　人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看解决问题的能力，就得看自身所显现出来的孤注一掷的程度来。
　　孤注一掷的程度大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做法才能得以显现安的最大的张力。
　　唐太宗不是说过吗？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他夏元在暗暗为自己的计谋得意。
　　他把自己家那台破旧的、骑起来有音乐伴奏的自行车，从柴堆里推出来，掸掉上面的灰尘，打饱了气。
　　老父亲坐在炕沿上，默默无语，玉石烟嘴在他口中咂得滋滋直响，他怨恨地、恼怒地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
　　他怕自己的计谋被人识破，他怕叫老父亲知道自己这背水一战的计划。赶紧推车出门去了。
　　舅舅于千在下午就给他“抬”了五百元钱，四分钱的利息，也就是说十个月连本带利得偿还人家700元钱。
　　现在，高利贷又东山再起，成为一种新的剥削方式，只不过是这种新的剥削方式都是在暗暗地交往中进行的。
　　但是操持着这种剥削方式的主人，却是一个政府副县长，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无暇顾及其它，到了客运站买了预购票，准备明天天放微光的时候就要启程。
　　回到家里，他没有敢说这是高贷。他给这件事情圆得非常成功。他说，舅舅去向他的同事抬，他的同事脸都气红了，说这不是你于县长可耻他吗？转手就从钱柜里拿出五百元。
　　可见，人在关键的时候，撒谎也会成为一种必要。
　　老父亲、老母亲半信半疑的状态下，长长地一声叹惜——从内心里发出的幽深而迷惘的叹惜。要知道，钱非水，凿井而饮；钱非絮，随风即可来，那是庄稼人在黑土地上一步一个脚窝汗水淋漓地用手指抠出来的。
　　
　　病房里，全班同学都去看望陆老师，校长也在其中，不少家长也纷纷赶到。
　　做恶的终有万人唾弃，行善的必有好报。人间的辩证法并不是一时见效的东西。
　　“躲着一些，也不是就要死了。忽忽喇喇来了这么大帮人。”一个口红颜色过深、脂粉拍得过厚、鞋跟过高的护士训斥着前来问侯的人们。学生、家长们忙都让开道路。
　　如今的医生、护士都得罪不起。救死扶伤，已不是每名医护人员的传统美德了。明着是芝麻粒大小的病，一旦找他看病，医生就会云山雾罩、言语凿凿夸张病情之厉害，给你开的药贵得惊人，多得赅人。因为他们有效益跟着。现代的一些机关企事业单位改革，把提高效益放在第一位，是好事也是坏事，更何况有些单位把效益与工资、奖金挂钩，不叫这群医护人员开大方、开花方才怪呢。
　　“本来是个休克，做做人工呼吸就可以了。偏费这么大的周折。什么伟大的人物。”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陆老师衣衫不整的样子，轻蔑地说道。
　　“护士，你能不能放尊重一些。”有个爱打抱不平的学生插口了。其他学生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在数落着这名护士。
　　女护士见有这么多人同时攻击自己，象对待阶级敌人似的，便嗓门大起来：“就这个态度。县太爷我也这样对待，你们能把我怎么地”越发地泼辣十足。
　　有个比较粗俗的家长大骂起来：“臭臊×的，叫多少人给干了，仗着你们自己能打胎呀。”
　　这边的护士更不示弱，骂得更加粗俗，不堪入耳。陆老师怎么劝也劝不住。
　　“走，咱们去找院长。”班长说道。众人也就随着他来到了院长室。班长把原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院长笑咪咪地望着这群学生：“好说，你们的陆老师在哪个房间。”
　　“306。”
　　“咱们走吧。”院长说完就站起来，步出院长室与同学们一同来到了306房。院长望着床上的病人倒有些呆怔起来。
　　往事如梦，人亦如梦。十几年前的情景，忽然就好象发生在眼前似的。
　　人们生活当中的一缕轻烟，是无法在大脑中形成记忆的。然而生活中与性命相关的事情，却使人常思量自难忘。
　　江河倒流，六月飞雪。
　　街面万头攒动，一色的红袖箍。红卫兵造反司令部、工宣造反司令部、反修防修司令部，各种造反司令部如云起潮涌一般不可阻挡。
　　于是昨天还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从巴黎的凡尔赛宫到埃及的金字塔的大学讲师、教授，昨天还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歌唱家，昨天上还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的普通教师等等，一夜之间都被打成了臭老九、封资修、走资派之类云云。
　　历史虽一去不复返，倒也有类似重演的过程。
　　滕院长当时就是陆老师班的学生。一夜之间，滕变成了工农兵造反队的大队长，陆老师却被关进了牛棚。事实是多么地不公正啊。
　　因滕当时多抓了几个类似陆老师的臭老九，越发扶摇直上，步步升高，终于登上了造反总指挥的宝座。
　　这天大雨倾盆如注。滕自行冒雨在大街上行走。不久被大雨迷失了方向。
　　雨淋、着凉，使他摔倒在街道上，爬不起来。
　　行人如流水，人们都认识造反队的总指挥，但却无人理会。是陆老师把自己背到了家中。
　　生了火把湿衣服换去。又把他的湿身子擦净。用几双大被把他捂在热炕头上。后来他醒来之后，又给他喝了姜汤。照顾的是无微不至。人类尚未泯灭的回心意转，人类尚未丢失的天地良心，他在陆老师身上寻找到了。
　　从此以后，造反队里没有了他这个人，他在这以后的几年之中却偷着向陆老师学习起来。
　　时光如流水，日月婆娑。几年过去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了高考，自己考上了医学院，现已分手十余年了。
　　往事如稠，情亦如稠。人世间有些的机遇和巧合，无不是在意想不到的过程中方才发现出来的。沤心沥血利图得到的恰恰相反得不到；反之亦然。
　　“小张，你太不象话了，怎么能对患者和家属这种态度呢。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我县高级教师，送出多少人材，我就是他的学生，他一生桃李满天下，可你？！今天赶快写个检查，在全院公开处理大会上做检讨，等待处分。”滕院长发了怒。
　　院长摸了摸陆老师的额头，然后，又给诊了脉，二话没说，赶紧出去，一会功夫便取了药回来，后面还跟了许多其他的医生的护士。他没用这些医生和护士，自己亲自动手给陆老师注射了一针兴奋剂，然后又按百会穴，掐人中穴，按摩太阳、印堂、攒竹、承泣等诸要穴；又让护士取来三棱针，在他的睡眠穴、率谷穴等处针灸了一番，方才见得陆老师幽幽醒来。众人见陆老师还是迷迷糊糊的，仍是放不下心来。
　　“陆老师是我的好老师。”院长语调缓慢、庄重又含有深情。
　　接着他便把以前与陆老师相处的事一并说与大家听。大家听了无一不动容啧叹。教师的伟大的职业，不仅仅在于他的桃李满天下，还在于他们各自的善心与思想影响而言传身教着每个人。
　　世界上除了第一个教师是自学成材的之外，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老师。
　　老师是把人类从愚昧带到文明的园丁。
　　“司百龙……司百龙……”陆老师口里含糊地叫着。同学们黯然了。他们敬爱的陆老师就是这样在自己沤心沥血危及到生命安全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学生。
　　
　　夏馨曾获全国优秀小小说评比二等奖，她每天都在学习，一发把家务全都包在丈夫的身上。原本丈夫对自己就情有疑心，嫌她对自己温柔不够，对这个家关心不够，但为了这个家，他只好忍气吞声。
　　夏馨以全市第一的名次考上了省文学院。可学费达到了两三千元，这笔开销从哪里出呢？便何况除了学费还有三年的生活费呢，这钱又从何处出，仅凭自己挣不多少钱干苦力的丈夫吗？家里怎么办？夏馨是背着丈夫连舟报的名考的试。连舟一听到这件事情，就火了。自己挣钱不多，勉强维持着这个家庭，怎么还能有多余的供妻子上学呢，更何况，妻子一走，家里这些烂眼子事，谁去操持。夏馨说，钱财方面不用他操心，自己能挣到。
　　“家呢，家呢，是我娶了你，还是你娶了我？”
　　中国的丈夫毕竟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大男子主义，何况没有多少文化修养的连舟。
　　“不准你去！就是不准你去！”
　　“我偏去！”她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倔强之气，自己非把这书念下来不可。
　　“我打折你的腿！”
　　“你敢！”她愤怒了。
　　连舟一阵拳脚打得夏馨卧在地。他气哼哼地坐在木椅上。
　　“今天，我要把你那些什么书啊，本啊的都统统烧掉。”连舟刚说到这里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谁他妈的没事老来干什么。”连舟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夏馨赶紧拍掉身上的尘土，拭去脸上的泪痕，忍痛站立起来。
　　连舟的大哥在乡下当民办教师的陆连玉来了。
　　“大哥来了。”连舟见是大哥，赶紧指了指地上的椅子示意叫大哥坐下。连玉见两口子这番情景，便问道：“怎么了？”
　　连舟指着夏馨说道：“这不，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竟想上什么省文学院。抽我的血！你说我能供起她吗？再说了，家里这些烂眼子事叫我咋办？不叫她去吧，她偏去，态度蛮横得很。”
　　夏馨越发哭得泣不成声了：“还是你那死脾气缺德，还不拿镜子照照，你哪一点子照人家强，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也不想想，过了这么多年，横竖是个夫妻，连这点感情都没有了。”
　　“可我也太无能为力呀！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
　　“那态度就不会好点吗。”
　　连舟耷拉下头。
　　夏馨把裤角往上拉起，指着白皙的大腿叫连玉看，一面哭着。
　　“这是作死呀，你真不得好报。”连玉本来就是怜香惜玉那一伙的，见弟妹被打得如此，就训斥起了四弟。
　　他是民办教师，仅有的几百块钱民办统筹工资实在不足以维持他家中的生活，只得再靠种几亩薄田勉强维持家计。上几天因帮亲属家割麦，自己喝醉了洒，走在半路上与人打起架来。他一拳把人打得鼻子出了血，而自己的手指也被人掰断了筋。结果，还是人家打官司告赢了他，自己吃了亏倒不说，还得赔偿人家两千元钱。而自己治手指还花掉了五百多元，结果只落了一“四只儿”的名——那一只手指头已不听使唤了——。现在正是穷途末路的时候，想去自己弟弟家借钱，又见得弟弟家的这种情景，也就不便开口了。他又勉强劝慰了夫妻俩几句话之后，便讪讪地走了。他素来行事明白得紧，可一旦见了酒便没命一般。自己家的小麦还没有割，自己平时又是不肯帮工的懒蛋，如今有谁愿意帮他的忙。
　　中国人的交际，更多成份上是讲究个礼尚往来的。他深知遇到困难时，愁不起什么作用。可是愁绪已在心中形成客观，任何人的劝勉与自慰，也无法改变的，因为劝勉与自慰毕竟属于第二性的东西，世界并不是意识决定物质的时代。
　　他无趣地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零件给他奏乐，伴他孤独，倒也欣欣然。
　　人类的发展是缓慢的，物质发展如此，精神发展有时还会起到一种违背时代的倒退。生活本身就有前进与倒退两个矛盾的对立面。人的一生，可以有所作为的时候只有一次，那就是现在。然而，许多人却在悔恨过去或担忧未来的大好时光的时候，岁月便无情地从他的身旁悄然逝去。象夏馨这样地为了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甘愿付出家庭幸福的女性，在中国毕竟是少数。
　　人们知道酒是穿肠毒药，可对于酗酒成性的人来说，知道这一点会比别人更加深刻。他陆连玉不亦如此吗？贫乏地接近女色，一味地饮得五湖四海，云山雾罩地，在周围几十里的大小庄稼院里是妇孺皆知的事情。他自己把握自己更是缺乏自制。尤其他作为一名教师，为人师表更是不该。
　　陆连玉家今天找来了一伙帮助掰玉米的。庄稼人辛苦一天，在晚上就要大吃特吃一顿。他们也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刻，只不过程度上不同罢了。陆连玉尤其在这种时刻，才能显现出豪放、慷慨的气度来。
　　“喝！”他一面劝着酒，一面自己便喝起来。嗜酒如命的人喝酒往往喝得比别人要多。酒多了入了肚，话便多了起来。酒毕竟能刺激、麻木人的大脑皮层的语言中枢。要不为什么人人都说喝酒的人话多呢。不包括他弟弟在内的人取笑他、架笼他喝。“喝，陆大哥的酒量，周围百里谁不知道。”庄稼人爱凑这种乐趣。要不喝酒不兴，酒兴意义何在？
　　一边是脏话满嘴，一边是杯盏交递，渐渐地面部烧了起来，更见得是红光满面，神气十足起来。“陆大哥海量，胆量也是超人的，陆大哥能不能脱下裤子来，叫大家瞧一瞧你那说不上沾了多少女人阴水的鸡巴。”有人要取笑他。挑战式的口吻往往最容易激起醉了酒的人。陆连玉不愧为胆量过人，居然能利索地脱下裤子来，一边就着酒啧啧地饮，一边用另一只手扒拉他的鸟物。正赶上他的弟媳连成妻上菜至前，见他如此行状，竟羞臊得赶紧退回到了厨房。
　　弟弟见了这种场面，实在尴尬，羞臊得很，是一发将酒桌周在地上，造得是杯盘狼藉。
　　“你他妈怎么什么都没见过，这样地不懂人事，我陆连玉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酒没喝过，什么样的娘们没干过，什么样的……”
　　“得了吧！瞧你这德行，这辈子叫你混的，还有什么脸面说见这见那的呢？！你还配当老师吗？”
　　“走，他妈的，不喝你家的酒。谁又希罕你家的酒。你那臊老娘们谁还……愿意……干……不成。她的×难道就紧……吗？”自己说完便提上裤子下地，穿反了鞋，仍是大声地责骂嘟哝个没完，回去了。这里直气得弟弟呼呼直喘。
　　陆连玉一径歪歪斜斜地来到了老岳父的家里，便指着炕上团坐着的老人骂道“你这个老犊子，怎么还不快死！”
　　“什么？你……你……”老人见自己无端地被酒鬼女婿臭骂了一顿，在自己平生是第一遭的大大的羞辱，气得竟是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老犊子！老犊子！你闺女跟我××谁不知道，远近闻名，家喻户晓！哈！哈！哈！”越发得意起来：“你已经成铁杆的老王八了。”他是喝醉了，而且是胡言乱语起来。人在喝酒之前是正常言语，酒至正浓是豪言壮语，酒喝过了头是胡言乱语，再喝就不言不语了。
　　“打！给我打出去，他哪里是个人！”岳父气得胡髭直立，手指颤动着指着陆连玉，对着儿子们下着命令。
　　儿子们早已按捺不住了，哥几个上前你一拳，我一脚，把他打得直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酒鬼！把他扔到外面去！”哥几个把他扔到了外面的马粪堆上。“叫他在这里死睡也算抬举他了。”屋里老人越发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狼的世界里，爱情专一得远比人类更伟大。人在某种程度上的专一，远不如一匹专一的狼。
　　公狼死了，母狼永远不配偶；母狼死了，公狼永远不纵欲了。原始的信念毕竟比更新了的信念纯洁百倍。
　　人类的文明进步只有先进的发展多好，可惜各个环节又都是联系着，相辅相承的。
　　
　　陆老师醒了，一眼便望见了滕院长：“滕鹏程，你怎么来了？”
　　“陆老师我真不知道，我今生还能见到你，我考上医学院之后毕业分配到了W市，后又调到咱们县来，这才上任两三天。陆老师，你现在感觉到怎么样？”
　　“好多了。”陆老师又向众位学生及家长道着谢。他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教师的职业是多么地崇高和伟大啊！有的人从事了教育事业，却还来鄙视自己的事业，那些都是他们在自己的事业中不努力的结果。
　　人们的前进和满足，是在一种无较高奢欲的默默无闻的工作中得以尝试的。人们的进步全靠的是这种尝试的努力。
　　人类文明的发展，如果都有这些人支配，世界将不会如此。
　　人类的文明发展需要的是对自己的事业专心致志的人。
　　有这样的一则故事。
　　坦山和尚与一年轻和尚走在路上，看见一位漂亮的小姐过不了河。
　　坦山说：“我抱你过河。”
　　过了河。
　　姑娘说：“师父，谢谢你了，再见。”
　　两个和尚继续他们的路程。年轻的和尚问：“我们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近女色，刚才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坦山：“哦，你说那个女人吗？我早就把她放下了，难道你还再背着她不成。”
　　渡人过河的人，心中尚不存抱持着女色的艳心，坦坦然然，无过无挂。一直心中不纯，真正抱持着女色的，倒是那位年轻的和尚。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应该是人类生存发展的信念。人类真正的骄傲与自豪莫过于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被客观承认有用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