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连载九）

　　何伟很敏感，赵雯接触的每一位客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要和客人超过三句话，何伟总是找借口将她叫走。这次的借口是六号贵宾房的李海文带来的客人请她唱歌。何伟不希望她与任何客人接触过深，必须得让她与客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否则，不仅会招来其他客人的嫉妒和不满，也很可能会给她自己招来麻烦。来这里的人相当一部分是为了猎艳而来，他既怕年轻稚嫩的赵雯因涉世太浅上当受骗，也要防备别的同行来挖他的墙角，这也是自开业以来他不敢离开半步的主要原因。
　　风流倜傥的罗晓明早已引起何伟的警觉，从赵雯仰慕的眼神里，他已感到她对罗晓明不像对其他客人那样保持距离。尤其是跳舞的时候，俩人一直聊得很投机，和别人跳舞时她总是低头不语的。
　　在罗晓明与赵雯合唱了《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之后，胖瘦眼镜带着他们的夫人告了辞。罗晓明又独自要了扎啤酒，慢慢地喝了起来，他很想再听赵雯唱两首歌，或是找机会和她聊聊。
　　赵雯为包房的客人唱过之后，又回到大厅唱了两首，见罗晓明独自一人喝着酒，便走了过去。罗晓明不顾赵雯的推却，让服务员给她上了杯饮料，赵雯在他身边坐下后，问道：“您的朋友走啦？”
　　“他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哪像我一个人这么自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赵雯亮明自己是单身。
　　“您的歌唱得也挺好！”她诚恳地夸赞，并不好意思地望了他一眼。
　　“让你见笑啦，我只不过是喜欢而已。”他挺谦虚。
　　“我乐意和你们文化人聊天儿。”她带着赞赏。
　　“文化人可不像以前那么吃香喽，没听人说，一等公民做高官，二等公民是大款，三等公民公检法，四等公民蒙拐骗，五等公民为白领，六等公民方向盘，七等公民留工厂，八等公民种大田，九等公民爬格子，著书立说没人看。听听，依旧还是臭老九！”罗晓明用自嘲的口气说着，玩笑中含着无奈。
　　“我不这么想！”她认真地说。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拿我那几位同窗来说，根本没钱进这种地方！”他撇了撇嘴。
　　“可你们创造的是精神财富，价值要大得多！”她依旧是羡慕的口气。
　　“价值？”他冷笑着，“我的母校教育系有位留过学的老教授写了本很有价值的书，可就是卖不动。他曾帮助过的一位失足青年得知后，出于同情和怜悯全部包销，后来老教授在自由市场发现他的书被用来包花生米。一问，才知是那位青年按废纸卖给他们的。你听听，这是多么大的讽刺！”他的表情有些灰暗。
　　“不会总这样的，早晚有一天人们会重新尊重科学文化的！我是没条件，不然我宁愿读一辈子书。”她叹息着。
　　“我辛苦爬一年格子，还不如烤羊肉串儿一个月的收人！”他的内心也时常不平衡。
　　这时，何伟又派人来叫赵雯。罗晓明抬腕看表已过了十二点，忙叫服务员结帐。赵雯对来叫她的服务员说：“请告诉老板，送走罗先生我就去。”
　　罗晓明看了服务员拿来的帐单，脸色顿然涨红了。赵雯见状忙问：“帐错了？”
　　“不！没错。”罗晓明的脸更是尴尬。他的钱夹里只有五百元，帐单却是六百六十，高兴之中他竞忘了点歌、献花也是收费的。脸越涨越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雯似乎明白了什么，拿过帐单看了一眼后，对服务员说：“去跟豆豆说，这个台只收三百，剩下的由我结。”
　　罗晓明窘得满脸淌汗，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无地自容的滋味。嘴上却要强地说：“那可不行，我先交五百，工作证押在你这，我马上回去取钱。我忘了……”
　　“别客气，罗先生！”赵雯仍带着平静的笑说，“咱们既然是朋友，谁结都一样。再说您也是为我才花了那么多钱。”
　　说完，赵雯从罗晓明手里拿了三百元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很知趣地去了吧台。罗晓明还想争执，赵雯便假意嗔怪道：“您要是不依我，下次来我可不陪您唱歌儿啦！”
　　“我明天一定来！来、来还你的钱，真的，我心里……”
　　“快别说啦，不许再提这事！”
　　她把他送到楼下，又送出大门，待他骑车走出很远她才回来。回到吧台，她交给了豆豆三百六十元。站在一侧的何伟走过去让豆豆退给了她，并说：“我已签过字，你不必补啦！不过，往后尽量少搭理这号穷酸文人。”
　　何伟用鄙夷的口气把“穷酸文人”四个字说得很重，赵雯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见何伟一脸的严肃，她动了动嘴没说什么。何伟走后，她还是把那三百六十元钱交给了豆豆，并说，如果不收她就不要今天的提成。
　　第二天罗晓明果真来了，尔后每隔三五天准来一次，赵雯依旧对他另眼相看，每次都抽空陪他坐一会儿。何伟为此甚为不快，总借故去打断他们的交谈，似乎有种不祥之兆正在向他的头顶袭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赵雯半躺在床上看着罗晓明送的小说选。书里载有他的一个中篇和两个短篇，都是赵雯很喜欢的校园题材。罗晓明那流畅的文笔和对人物心理活动刻画的功底，更令她叹服。
　　“雯雯，快别看啦！”玲玲风风火火破门而人。
　　“怎么啦？”赵雯不解地望着她。
　　“你猜谁来啦？”玲玲兴奋得脸上直放光。
　　“谁？”赵雯机械地一问。“魏哥，就是服装店那个老板！”
　　赵雯想起来了。但他长得啥模样实在记不清了，印象中连鬓胡子挺重。
　　“人家是专门来请咱姐儿几个撮饭的！”只要有人请饭，玲玲总是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赵雯有些犹豫，不太熟的人请吃饭，她大都婉言谢绝。玲玲夺下她手里的书扔在桌上嚷道：“快别磨磨叽叽啦！莉莉芳芳豆豆已经去了。”说完，一把拽起了赵雯。
　　俩人进包间时，陈莉、林芳、豆豆已坐在那里。
　　魏刚的两个大鬓角已刮净，穿了件灰色休闲西装，比上次见时减了几分匪气，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看上去还是满英武的。魏刚冲赵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带来的两个朋友介绍给赵雯。穿皮夹克留小胡子的是大黑，已玩儿了几年水产。白净脸戴着大戒指的叫亮子，是摆服装摊儿的。魏刚说是他的俩“铁磁”。
　　赵雯对他们客气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挨着玲玲坐下后，又悄悄看了看陌生的大黑和亮子。心想，这个魏刚也真逗，只说他俩的小名没准还是外号，看上去都大她们十多岁，让她们怎么称呼？。
　　玲玲倒是满不在乎，“大黑哥喝茶！”“亮子哥往里坐！”叫得还满亲热。陈莉故意端着架子不冷不热地坐在魏刚的左侧，翻着菜谱，正在琢磨着点什么菜。林芳无所谓地望着大伙，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儿。豆豆显得有些拘谨，用她那双小胖手下意识地摆弄着桌布。
　　“看看！我这几个妹妹是不是个顶个的漂亮！”魏刚对大黑和亮子笑着说，“不过我得告诉你们，她们可都是规矩人，不是歌厅小姐。你们说话都留点儿把门的，更不许动歪的主意斜的念头。要是惹她们不高兴，我可不客气！”
　　大黑亮子忙笑着点头，大黑还来了句：“有你这么护着，我们哪儿敢呀！”
　　赵雯被他们的话逗乐了。心想，他们的话虽有玩笑的意思，但人并不坏。魏刚拘谨地看了赵雯一眼，然后冲陈莉说：“点菜吧，都甭客气，捡你们最爱吃的。”
　　陈莉挺不客气地点了斤基围虾和乌鸡汤。玲玲最爱吃螃蟹，要了四只。林芳点了偏爱的糖醋鱼，并替减肥的豆豆要了素烧四宝和清炒芥兰。大黑点了手扒羊肉，亮子要了松仁玉米。赵雯见菜已很多，没点。魏刚便对她说：“你也点俩，我难得请你们，千万别客气，我今儿个带足了银子。”
　　“够了，点的不少啦，我都爱吃。”赵雯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
　　魏刚又给姐儿几个要了瓶干红和五个饮料，他和那哥俩喝二锅头。知道姐儿几个晚上都得上班，魏刚也没勉强她们喝酒，只干了一杯就让大家随意。哥仨喝起酒来很爽快，转眼间就干掉了那瓶二锅头，每人又饶了两扎啤酒。
　　饭后，玲玲连拉带拽把哥仨请上了二楼。
　　陈莉去检查各个环节的准备工作，赵雯去换演出服，林芳照惯例召集服务员列队训话，豆豆得准备吧台的酒水，只留下玲玲陪着他们。
　　为了听赵雯的歌，哥几个都乐意去大厅。魏刚怕他俩酒后失态，不许再要酒，大黑说一个人要扎啤酒他也不同意，只要了一个果盘和一壶好茶。给姐儿几个开了饮料，谁爱喝什么自己点。
　　何伟按周末的惯例陪儿子何涛吃了麦当劳后，把儿子送回前妻那里，在夜总会营业之前赶了回来。听陈莉说魏刚来了，忙过来打招呼。他让服务员送了四个小吃和三盒万宝路，然后在魏刚身旁坐下。他曾陪弟弟去劳改农场看过魏刚几次，对魏刚的为人和两肋插刀的仗义劲儿很是叹服。
　　“伟哥，你这是骂你兄弟，我是来捧场的，可不是来拆庙的。您开的是买卖，我哪能蹭吃蹭喝！”魏刚很有些过意不去。
　　“兄弟们是初次来，今儿个算我请客！”何伟爽快地笑着说。
　　他之所以没让上酒，见哥仨已喝了不少，又知道他们常在别处闹酒炸，不仅不买单，还给人家砸个稀巴烂。
　　伟哥，您要是这样，就是轰兄弟走！“魏刚是很要面子的。
　　得，你们先玩着，回头再说。“何伟知道魏刚的脾气，也就先不和他争执了。
　　该怎么收就怎么收，这样你兄弟玩着踏实！“魏刚总带着绿林的豪气，有何伟一句话，他也就心领了。
　　何伟笑笑，借故离开。
　　赵雯演唱的时候，魏刚听得很专注。好听，心里舒服极了，玩了这么多年歌厅，还从没有过这种享受。或许是认识赵雯的原故，带有明显的偏爱，觉得比听专业演唱还过瘾。在别的歌厅，他从没这么静静地听过，当大黑和亮子又是喊又是叫又是吹口哨时，他不由得骂道：“别他妈瞎起哄，好好听！学着文明点儿，没看到别人都献花吗？”
　　大黑和亮子还真就听话，不仅每人献了两次花，还抬上了一个大花篮。后来他俩又闹哄着与赵雯合唱，魏刚又骂着阻止道：“别他妈丢人现眼啦！”
　　结果，他俩只好请玲玲陪着唱了两首，林芳还被亮子拉着跳了个慢三步。赵雯抽空陪魏刚聊了一会儿，魏刚很知足也很高兴。结帐时何伟坚持打了八折，魏刚还挺不好意思。
　　临走，魏刚悄悄对大黑和亮子说：“给姐儿几个意思意思。”
　　大黑便拿出了五百交给了玲玲。玲玲假意推辞了一下，便收下了。分给姐儿几个时，赵雯和林芳都说不该收，没要。陈莉和玲玲各留了两百，给了豆豆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