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亲爱的陌生人

　　兄弟俩看到老太婆这样，也没心情继续吃饭了，默默地收拾好饭桌后，呆坐在院子里抽烟。
　　浩文抽完几根烟，沉思着说：“哥，你走吧，家里有我。”
　　浩武没吭声，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浓眉深锁。虽然老太婆做的事都太奇葩，可那毕竟是他妈！她要真饿死了，自已和凤凤又怎么能安心过日子？
　　老太婆的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见她起来，浩文敲门她也没应，浩文干脆一脚把门踢开，走了进去。
　　屋子里窗子也没开，乌七抹黑的，老太婆躺在床上，面对着墙。浩文叫她，她依然一动不动。叫多了就又不声不响地抹起泪来，浩文跟她说了半天好话，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出去打了一碗稀饭叫她起来吃，不起。浩文为了他哥第一次求起老太婆来，就差给她跪下了，她也没反应。
　　一直折腾到下午，浩文讲得口干舌燥，所有的耐心都消失殆尽了，最后颓丧地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妈，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老太婆第一次回过身来，要死不活地说：“除非浩武答应不娶那个狐狸精，不然我老太婆就饿死给他看！”说完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浩文看着睡在床上那个固执瘦小的老太婆，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出去，轻轻合上门。
　　家里静悄悄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浩武已经去跟凤凤家商量建房子的事了，她们一家都很高兴，人人都表示要帮忙，叶妈妈当即掏出带来的钱，拍到浩武手上，含着泪说凤凤就交给他了！浩武和凤凤坚持不要，最后说是借给他们，才勉强收下。
　　这几天，浩武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就都交给了浩文。
　　到第三天头上，老太婆还是没有起床，浩文每天大半时间都陪在她床边，看着她越来越瘦削憔悴的脸，实在扛不住了，苦着脸告诉浩武。
　　浩武原本铁了心不去管，以为她闹一两天就好了，谁知道老太婆还来真的！这下他也没法淡定了，跟着浩文守在家里，哪也没敢去。有几次他走进老太婆的床边，默默地站着，什么话也没说，老太婆也没理他。
　　两人的脾气一样倔，谁都不肯先服软。
　　第三天晚上，浩武跟浩文出去找村里的长辈，想让他们来劝劝老太婆。
　　没过多久，两人带着村里九十多岁的老寿星林大爷回来了，走到院门口，看到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有个人影在堂屋里一晃，他们以为是小偷，就悄悄埋伏起来，打算等小偷出门的时候一把按住他。
　　只见那“小偷”熟练地开了碗柜，打了一碗稀饭，站着唏哩糊噜喝完，把脏碗放在旁边的洗碗盆里洗一下，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柜里，闪身进入老太婆的房间就没再出来了。
　　这下两兄弟恍然大悟，忍不住相对无声地笑了一下，忙把老大爷又送回家。
　　第二天，浩武照旧去凤凤家忙去了。那边的砖瓦等东西都叫人拉了来，就等着选个好日子开工了。
　　后来，浩武干脆就在凤凤家院里的厨房凑合着睡，每天早起忙着做房子的事，浩文偶尔会来帮点忙，又赶回去看着老太婆。
　　这一天天还没亮，浩武就起来搬砖了，还没搬到几块，远远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往这边走来。他停下手里的活，站着等看是谁。
　　只见老太婆面无表情地走到浩武面前，阴沉着脸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执意要娶那个狐狸精？”
　　浩武擦了一把脸说：“我早就说过，我一定要娶她，不管你同不同意！”
　　“这么说，就算跟咱家断绝关系你也要娶了？”老太婆死死地盯着浩武问。
　　“是！”浩武毫不犹豫地说。
　　“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还是要娶她吗？”老太婆恨恨地咬着牙说，一双小眼睛射出狠毒的光，像恶魔一样。
　　浩武不为所动，弯腰抓住起几块砖说：“你不会死的。”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你说我不会死，我偏要死给你看！我老太婆就死在她家门口了，我让她永世不得安宁！”老太婆说着，嗖地掏出一瓶农药，慢慢拧开盖子。
　　“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喝吗？”老太婆看着浩武依然平静的脸，慢慢举起瓶子。
　　浩武定定地看着她，没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太婆眼里的恶毒更甚，恨恨地看了一眼浩武，说：“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我让她做一辈子恶梦！”说着往嘴里咕噜咕噜地灌下农药。
　　天还太早，凤凤家的几个女人都还没起来，附近也没有人。浩武站着冷冷地看着老太婆喝，一直等她把瓶里的农药喝完，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才慢慢向她走去。
　　这时候，浩文气喘吁吁地跑来，老远就喊：“哥，咱妈不见了！”
　　跑到近前一看，只见老太婆倒在地上抽搐，两眼翻白，身旁扔着一个农药瓶子。
　　浩文一下慌乱了，心跳漏了一拍，跳起冲浩武喊：“哥，你怎么不阻止她？就算她再不对她也是咱妈呀！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
　　浩武把她扶起来说：“放心吧，她不会死的。”
　　“你咋知道她不会死？她喝了一整瓶农药啊！不快点送她去医院洗胃，咱就没妈了！是我们逼死她的，我们会落下千古骂名的！”浩文又急又痛地看着他哥不慌不忙的脸。
　　“那里面不是农药。”浩武平静地说。
　　“你说啥？”浩文一下愣住了，“不是农药？”
　　浩武点点头：“是水！咱家的农药都被我倒了，瓶子也被我洗过很多遍，装上了井水。”
　　好像在验证浩武的话似的，老太婆不抽搐了，慢慢地坐了起来，眼睛也不翻白了，整个人看起来毫无异样。
　　浩文一看松了口气，把心放回了肚里，拍着胸口说：“妈，你吓死我了！”
　　老太婆也不说话，站起来狠狠地说：“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踏进咱家的门，就当我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林家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子孙！”说着往家走去。
　　浩文拍了拍浩武的肩膀，安慰地说：“哥，我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不要放弃！家里有我呢，放心吧。”
　　浩武点了点头，落寞地说：“浩文，以后家里的一切都靠你了！有什么困难来找我。”
　　浩文点了点头，冲浩武笑笑，忙忙地追上老太婆，搀着她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浩武真的一直没有回去过，在凤凤一家及村人的帮忙下，房子不到一个月就做好了。再过一个月，两人领了证，住进新房，请村民来吃了一顿饭，就算结了婚，正经过起了日子。
　　这期间，叶影瞒着一家人，偷偷回去把学校里的工作辞了，她心里有个想法，一直没有告诉他们。
　　
　　叶影没跟家里人商量，就把学校里的工作辞了，回到十里屯当老师。
　　她要完成当年妈妈没能完成的梦想，希望自己可以为乡下的孩子做点什么，让他们多学点知识，摆脱好几辈子留下的那些迂腐可怕的风俗和观念。
　　由于近年来人们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学校也越来越被重视了，十里屯小学已经有了一排崭新的红砖大瓦房，是乡亲们出资建起来的。附带有几间小小的老师宿舍，叶影就住在里面。
　　小学建在一座山脚下，四周都被红枫团团围绕着，风景格外优美，格外安静，叶影初一见到，就深深爱上了这里。
　　虽然学校里的条件比起二三十年前好了很多，但因为地处偏僻，师资力量不足，好几个班的学生只有三个老师，另外两个年纪比叶影稍大的还是代课老师，他们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学校宿舍只有叶影一个人住，但她一点不觉得孤单，她爱这里的红枫，爱这个安静的小山村。
　　自从浩武跟凤凤结婚后，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一家人相亲相爱，非常幸福和睦，叶影觉得很欣慰。有时候好不容易得个空，她会回凤凤家待一段时间，在那吃个饭，跟凤凤一家人聊聊天。或是浩武带一些凤凤做的好吃的东西，送到学校给叶影。
　　虽然一开始他们对叶影的决定很吃惊，叶妈妈甚至还劝了她好一阵，但最后还是支持了她，尽他们所能帮助叶影，也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家的温暖。
　　只是有时候看着凤凤和浩武恩爱的画面，叶影会不自觉地心酸起来。常常在傍晚学生放学后，坐在学校后的一块山石上，看着那一片火红的枫林发呆。
　　有一天傍晚，叶影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学校小操场上，直直地看着她，久久不离去。她觉得很疑惑，跳下石头走回来，才发现那是浩文。
　　他脸上满是心疼和内疚，殷殷期盼地看着叶影说：“叶影，我…我也把工作辞了，打算回到这里。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叶影低下头，沉思一阵，抬起头看着他：“我已经说过，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浩文脸上一阵痛苦地扭曲，冲动地一把捉住她的手：“叶影，我知道我过去是不对，可我那次跟丽丽在一起真的是无意的！我爱的始终只有你一个！你相信我！”
　　叶影叹了一口气，挣开他的手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不想再提！你走吧！”
　　浩文定定地看了她一阵说：“我不会放弃的！”转身就要走。
　　叶影在背后叫住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来这里教书。算我自私也好，我不想让人家说闲话。当然，最终决定权在你，如果你执意要来，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浩文闭了闭眼，低低地说：“叶影，你真就这么无情吗？”
　　叶影没有吭声。
　　对于浩文，她没有爱，也没有恨，或许因为他的不育，甚或还有些可怜他。但她现在仍无法平静地跟他单独相处，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过渡。
　　接下来的几天，浩文没有再出现，叶影以为自已的话伤了他的心，他不会再出现了，心里隐隐有些内疚起来。
　　有一天晚上，叶影备好课后，走到外面伸了伸懒腰，看着天上的繁星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听着枫叶飒飒的声音和周围的虫鸣鸟叫，她的心情安静了下来。
　　突然，黑暗中窜出一个人，上前一把抱住叶影，喷着酒气说：“叶影!叶影！你好狠心！好狠心哪！”
　　叶影吓了一大跳，借着屋里灯光一看，原来是浩文！
　　他喝得醉熏熏地，眼里含着泪又似哭又似笑地说：“我努力过了！我也试着把你忘掉，可我还是做不到！叶影，难道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开心日子吗？你忘了你说过喜欢我的怀抱吗？你说，如果晚上没有我抱着你，你会睡不着的！你都忘了吗？”
　　看着满身酒气紧紧抱住她的浩文，叶影又气又急，拼命推开他道：“你喝醉了！快点走吧！让人看见又得生出闲话了！”
　　浩文呵呵笑起来，凑上前不顾叶影的反抗，亲了她一下说道：“我管她什么闲话，我要你！我现在就要你！”浩文说着，猛地把叶影按在墙上，紧紧压着她，翘开她的唇，深深吻着她。
　　浩文的力气很大，叶影一时挣不开，又羞又气。
　　“浩文！快住手！如果你敢乱来，我一定会去告你！”叶影挣开他的吻，急得大喊道。
　　浩文顿了一下，停住了，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呜呜地哭起来：“叶影，我好痛苦！好痛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叶影一把推开他，返身跑回屋里，喘着粗气关上门。
　　她靠在门背上，眼泪刷刷地流。
　　走到现在这一步，究竟是谁的错？难道真的是她无情吗？她是否可以原谅浩文，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叶影想了一整夜她和浩文的关系，试图找出令他们渐行渐远的原因。直想到天明，脑袋都快破掉了，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第二天叶影起来开门的时候，浩文已经不在外面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夜未睡，叶影显得相当憔悴，她努力集中精神给孩子们上课。
　　上午的课还没上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孩子们都好奇地把脑袋伸到窗户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叶影叫孩子们坐着，走出了教室。
　　外面，浩文的妈妈，那个精瘦的老太婆双手插腰，对着教室尖声大骂：“骚货！扫把星!又来勾引我儿子！你是有多想男人啊？你要把我家都弄散了才开心啊？！我们林家上辈子欠你什么你这么来报复我！”
　　叶影一走出教室，老太婆就想冲上来扇她耳光，被附近的乡民们拉住了，她依然睁着一对怨毒的小眼睛跳着脚喊：“扫把星，你已经跟浩文离婚了，干嘛还不肯走，又回到这里寻思勾引我家浩文吗？我告诉你，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再进我林家的门！”
　　叶影冷冷地说：“我也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再踏进你林家一步！既然你也知道我们离婚了，就应该管好你儿子，让他别来骚扰我！这里是学校，你如果再来闹的话我可以报警，不信你试试！”
　　“我就闹我就闹！有能耐你报啊，大不了把我老婆子抓去坐牢！你别以为你是城里的婆娘就了不起!看看你那个妈，看看你姐，都是骚货！下流坯子！还当自已多尊贵呢，我呸！”老太婆恶毒地骂着。
　　这一阵闹，把附近的乡民们都招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孩子们也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好奇地嘻嘻哈哈看着老太婆，有几个跟叶影比较好的女生围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脸上惊慌失措，胆小的都害怕得哭了起来。
　　叶影看着被吓到的孩子，气愤地瞪着满嘴喷粪的老太婆，走上前就要同她理论，突然“咔”一声响，一阵耀眼的白光对着她们一闪，把叶影的眼睛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微微眯起眼，转头一看，人群中走来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他身材高大匀称，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身着得体合身的黑色运动衣，露着神秘的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叶影一愣，这人不像是山里的村民，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