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仓惶而逃

　　法租界吕班路39号培文公寓，赵铁桥家中，一楼客厅里。
　　熊克武的侍卫队长谢民伟正在向熊克武汇报李国杰今天的行踪：“……司令，跟前几天一样，李国杰仍由两名保镖保护着上下班，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在轮船招商局上下车时，除了那两个身手不错的保镖外，还加了几个内部武装警察护卫，我们根本没机会下手。”
　　蛇髯虬眉、架着黑框眼镜、肥头大耳的熊克武有些疑惑地问道：“还加了几个武装警察？难道李国杰有所察觉？”
　　旁边的那个叫欧阳强的青年男子接口说道：“我们那么谨慎，应该不可能。”
　　谢民伟说道：“那倒不一定。”
　　熊克武问询地看向谢民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李国杰下班回家后，他的车又去了火车北站一趟，我留下几个兄弟在李国杰家门口监视，和欧阳以及刘志刚尾随李国杰的车去了火车北站一趟。到那里才知道，李国杰的二女儿回来了。”
　　熊克武笑道：“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可疑的？”
　　“假如只是他女儿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关键是他女儿和十多个北方汉子一起回来的。那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其中的几个虽然刻意掩饰，但是我还是看出他们跟我和欧阳一样，也是行伍出身，打过硬仗，杀过人。”
　　谢民伟这样一说，欧阳强也想起来了，其中有几个确实与众不同。
　　“我本来想跟踪他们的，考虑到怕打草惊蛇，我才放弃。”
　　
　　熊克武陷入沉思中，如果真是李国杰女儿搬的救兵，那就证明自己手下的行动已经暴露。自己的这帮兄弟虽然都是刀口舔血的硬汉，可对方也是硬茬，还有，李国杰还有其他帮手吗？
　　想到这，熊克武想起从成都出发前老友了空禅师的话：“熊施主，此去上海能帮亡友报仇就报，情况不明还是自保为妙。”难道了空禅师早已算到今日局面？熊克武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赵铁桥的亡妻黄晶瑶看出了一些端倪，当即哑声说道：“熊爷，如果你感到为难，就不要勉强。”
　　那熊克武本就是个仗义之人，加上这几个晚上又和黄晶瑶春风数度，一听到黄晶瑶那么说，马上坚定了杀死李国杰的念头：“你这是什么话？铁桥兄弟对我有几次活命之恩，我既然来为他报仇，哪有打退堂鼓之理？”
　　黄晶瑶要的就是这句话：“那我就代九泉之下的铁桥谢谢熊爷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谢民伟看了一眼风韵犹存的黄晶瑶一眼，心底哀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黄晶瑶之所以要逼熊克武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赵铁桥死后，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赵家再不复往日热闹场面，门可罗雀。黄晶瑶是戏子出身，一次演出时被赵铁桥看中，买了处房子金屋藏娇。赵铁桥死后，整栋房子就剩下一个女佣和一个司机与黄晶瑶相伴。好日子说没就没了，黄晶瑶发誓要杀死谋害赵铁桥的凶手，倒不是完全是为了给赵铁桥报仇，主要是为了解恨。这次为了让熊克武尽力，她还不顾廉耻的舍身伴寝。其实，熊克武一个武夫，丝毫不解风情，不爱卫生，睡觉时还鼾声如雷，每次和熊克武办完事，她都会无数次冲洗自己的身子。想到这里时，黄晶瑶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赵铁桥那个死鬼，眼里竟然挤出了几滴泪水。
　　
　　熊克武看不过去了：“别哭，哭什么，我叫他们今晚就动手。”
　　谢民伟看着熊克武：“不妥吧！”
　　熊克武火了：“有什么不妥？再这样下去会更夜长梦多。你说说，这么长时间你们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国杰都杀不了，是不是看我老熊走背运了，故意为之？”
　　谢民伟和欧阳强连忙发誓明志：“司令，我和那帮兄弟们对你的忠诚光可鉴日，既然司令今晚要动手，我把兄弟们叫来商议一下。”
　　欧阳强接过话头：“话说回来，假如今天火车站那帮人是李国杰的帮手，今晚应该还没准备好对付我们。我们今晚的突袭还是有些胜算的。”
　　熊克武赞许地笑了：“小强说得对，我好久没杀人了，今晚非得亲自带队杀了李国杰那小人不可，割了他的头祭奠我兄弟铁桥的亡魂。”
　　谢民伟知道这事算是定下来了，跟熊克武说了一声，与欧阳强去召集人手去了。
　　谢民伟和欧阳强一走，熊克武又有些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熊爷，今晚事成之后，我就和你双宿双飞。”
　　熊克武眼神复杂地看了黄晶瑶一眼：“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去吧，我想静一下。”
　　黄晶瑶无语离开。
　　熊克武这次来上海并非完全是为了给赵铁桥报仇，其实他还有其他事，来上海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南京。
　　
　　去年11月国民党三届四中全会上，蒋介石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欲通过《训政时期约法》，设置总统，置五院院长于总统之下，遭胡汉民坚决反对。会后，两人围绕制定约法问题继续争吵并展开争夺国民会议代表席位的斗争。胡汉民势力超过蒋介石，胡、蒋矛盾逐渐白热化。于是，蒋介石于今年2月28日武力扣押胡汉民。第二天，胡汉民被迫辞去国民政府委员、立法院院长等要职，并遭软禁。
　　熊克武和胡汉民是留学日本的老同盟会会员，两人私交甚厚。熊克武得知胡汉民被软禁之后忧心如焚，想面见蒋介石，要求他释放胡汉民，谁知蒋介石根本没拿熊克武当回事，熊克武连胡汉民的面都没见上。
　　大失所望的熊克武救人不成，来了上海帮赵铁桥报仇。
　　营救胡汉民失败后，熊克武心情一直不好，这次暗杀李国杰又一直没得手，熊克武心情糟透了。一方面怕再遭蒋介石毒手，一方面又担心今晚行动失败，熊克武站起身在客厅里踱起了方步。
　　无论成功与否，今晚都得离开上海！熊克武下定决心。
　　
　　晚上九点多钟，新闸路1124弄，李燕家中，三楼。李燕的闺房内，李燕和萧雨萱仰靠在床头，谈兴正浓。
　　“我爸今天提到了卢小天、雨萱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和卢小天都是穿越过来的，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彼此又对对方有好感，我觉得你应该答应这桩婚事。”萧雨萱郑重其事的说道，然后又说道：“这个时代的婚姻一般都是包办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爸倒是蛮开明的。”
　　“可我觉得有些草率，再说我还没玩够。”
　　“没玩够？你以为你还是在二十一世纪？我们现在的时代是民国，你这年龄大部分女人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再说，据我估计，你爸早有决定，只不过由于太过疼爱你而不想逼你。”
　　李燕看起来有些怏怏不快：“我知道，只是这事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就别装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卢小天蛮有感觉的。”
　　“我让你说，我让你说。”李燕的心思被看透，假装生气，擂了萧雨萱一拳。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睡在外侧的李燕拿起电话，那边响起赵国梁的声音：“雨萱吗？”
　　“国梁哥，我是燕子。找雨萱姐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赵国梁说道：“没有，我找你。”
　　“什么事？你说！”李燕坐直身体。房间里有暖气，温度正好。
　　“我听说你们被跟踪了，你们家保安措施怎么样？”
　　“还行，两道铁门，家中有枪，这次我和雨萱姐又带了武器，如果没有重火力武器攻击，应该没事。”李燕顿了一下：“我试探了我爸一下，他跟附近的新闸路巡捕房关系不错，要是家里有什么紧急情况，附近的巡捕会很快赶到。”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太过大意，警觉点。”赵国梁松了口气，心中想道：让巡捕房特别照顾，肯定得花不少钱！
　　“要和雨萱姐说话吗？”
　　“不用，我挂了。”赵国梁说完挂了电话。
　　
　　赵国梁然后又给卢小天打了个电话。法租界华山路的丁香花园是李燕叔爷爷李经迈的寓所，是上海滩最负盛名的洋房之一。卢家位于丁香花园旁边，虽然没有丁香花园那么奢华，却也是法租界有名的豪宅。卢宅的特点是建筑都是孟莎式的坡屋顶，在陡峭的坡度上装有带檐口的“老虎窗”，另外还有大露天阳台，宅前有大花园，花园里有各色植物。
　　“梁哥，还没睡啊？”卢小天刚从母亲房间里回到自己的房里，准备洗漱后休息。
　　“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吕班路39号培文公寓九号住宅，有没有安电话？”
　　卢小天没有听清楚：“什么地方?”
　　赵国梁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吕班路39号，培文公寓，九号。”
　　卢小天解释道：“租界电话局我是有关系，可是你不说主人名字，我怎么查？”
　　“我不知道主人的名字，如果查不到就算了。”
　　“你别挂，等会儿，这地址有些熟，让我想想。”
　　
　　赵国梁心头又有了希望，等着对方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那边有了消息：“梁哥，我想起来了，那是赵铁桥家的地址。”
　　赵国梁疑惑地问道：“赵铁桥家的地址？你怎么查到的？”
　　“我不是写过一部叫《民国上海滩完美谋杀》的小说吗，那部小说里赵铁桥的家庭地址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地址。我刚才打电话试着让朋友查了一下，没想到那个地址真的赵铁桥的，电话号码是5329。”卢小天解释了一番后又问赵国梁：“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址？”
　　赵国梁自然不会说自己脑袋里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许多画面，随便编了个理由：“那栋房子的主人在报上登了个招租广告，但主人没留电话号码。”
　　“你想租房子？”
　　赵国梁没有想过要租房子，但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当即说道：“有那个想法。”
　　“租什么房啊？我这里大把的房子空着，你在曹伟那里住得不舒服就来我这里。”
　　“到时再说吧，挂了。”赵国梁挂了电话，思索起来。
　　如果自己脑中先前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画面是真的，那么熊克武可能，不，肯定就在赵铁桥家，那几个汉子是向熊克武汇报情况的……
　　
　　熊克武的侍卫队员分散居住在吕班路上的一个旅社内，谢民伟几个人一回到居住地，便让人把那些人召集起来开会。
　　熊克武风光的时候，侍卫队人员多达百余人，差不多一个连的编制，到现在只剩下区区二十来号人，相当于一个排的兵力。这些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对熊克武的忠心虽然毋庸置疑，但一个个都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汉子，有勇有谋的大有人在，一听到谢民伟说熊克武准备今晚突袭，大家议论纷纷。
　　“司令素来冷静沉着，这次怎么回事？”
　　“可能被那寡妇迷糊涂了！”
　　“司令虽然对我们仁义有加，我们应该服从但绝不能盲从。”
　　这时候，有“小诸葛”之称的刘杰站出来反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谢队长，你得好好劝劝司令。”
　　“刘杰，你说说你的想法。”谢民伟说道。他其实也持反对态度，当时之所以答应熊克武，完全是出于尊重的敷衍之词。
　　“我也不罗嗦，就说两点：首先，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自打追随司令以后，冒然行事的后果大家都深有体会，我就不多说了；第二，就算我们不计后果，孤注一掷，那么问一下，有谁能确定李国杰现在一定就呆在家里？”
　　李国杰是个捉摸不透、行踪不定的人，经常回家后又突然出门，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而今晚由于大雨一直不停的下，在李国杰家附近监视李国杰行踪的人都接到命令回了旅社。
　　“对啊，对啊。”侍卫队员们纷纷附和。
　　由于没有静下心思索，第二点谢民伟倒是还没有考虑到，有了这一点已经足够让熊克武改变主意了：“是这么个理，我就去给司令汇报。”
　　
　　谢民伟并没有去培文公寓，而是给熊克武打了电话。
　　培文公寓里，一直心神不宁的熊克武一听到电话铃声立刻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
　　“司令，事情是这样的……”谢民伟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特别强调了刘杰的观点，当然还表了忠心。
　　熊克武不是一个独断专横的人，听完谢民伟的话说道：“民伟啊，是我一时糊涂，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再择机行动。”
　　熊克武才挂了电话，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以为谢民伟还有什么事要说，当即问道：“民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熊克武错了，对方不是谢民伟，而是一个陌生人，声音阴测测的：“熊克武在不在？让他接电话！”
　　“我就是熊克武，请问你是……”
　　“你不用理会我是谁，你赶快逃，有多远跑多远，要不今晚你就没命了。”
　　熊克武被吓一跳：“为什么？”
　　“你这人怎么回事？一只脚已踩在了鬼门关还要问为什么？好，既然你要问，我就告诉你。你好好地呆在成都颐养天年多好，干嘛跑到南京为胡汉民求情？蒋先生非常生气，派复兴社暗杀你来了，十多号人已经从闸北出发，公共租界的巡捕可能也出发了。我是看你这个人仗义，一时发了善心告诉你，能不能逃掉就看你运气了。”说完那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熊克武被吓出一身冷汗，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也没有换衣服，打开门，对藏在暗处的侍卫说了一声“走”，仓皇而逃。
　　后面传来黄晶瑶的声音：“熊爷，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