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1999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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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瞪大眼睛问：“怎么，你把干妈当成亲妈？”她答：“本来就亲妈嘛。”他大为惊诧，双手捏着她的肩头，含着泪水说：“孩子，我的好女儿，你可不能走你爸的老路啊，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可以做呢。
　　在家里，你妈看出玉兰没孩子，念她可怜，叫你喊她干妈，今天为了钱，干妈就变成了妈，明天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认了。”她也伸出双手握着他的双臂，眼里闪着泪花说：“爸爸，你错了，这么多年你都蒙在鼓里过日子，我告诉你，我确实不是你的女儿。”他呆望着她：“什么？你胡说什么？”她认真地说：“爸，这是真的。母亲也不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现在还没有找到，我的亲生母亲是白玉兰，这个茶楼就是她开的。茶楼把她给害死了，我要替她报仇，重新撑起这个茶楼，现在我是这里的主人，我能回去吗？爸，你别发呆，我说的这些话是千真万确的，我没骗你，要说骗了你的人，是你十分爱的光妹。”
　　他听到这些，身子一软，倒在沙发上。小玉坐在他的身边：“爸，你别这样，听我慢慢说嘛！”于是，小玉把白玉兰怎么回家，临死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他听得迷迷糊糊，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些话是真的。可女儿说得点点滴滴，有根有据，他不知如何是好，便问道：“女儿啊，你说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妈是白玉兰，那你父亲是光虎吗？”小玉连连摇头：“不，也不是他，玉兰妈妈在去世前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是谁，进城先到茶楼打了这个电话，没想到第二天光虎叔就来到我身边，我喊他爸爸，他说他不是，他没有生育能力。那我就不知道爸爸是谁了。我的身世只有妈妈和玉兰妈妈心里明白。现在，只有问妈妈了。”他眼一亮：“那你快跟我回去，我们同你妈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清楚明白。”站起来要拉她，她躲闪着：“不，爸，我不跟你回去，你自己回去问妈吧。”他拉住她：“那你也要跟我回去，我不准你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她说：“不，这是我的工作啊。”他把她往外拖：“天，我怎么能让你在这里工作呢？回去！”她往里拉：“我不能跟你回去。”
　　二人拉了几个回合。他拉滑了手，再次跌倒在地，昏了过去。她一下子扑过去：“爸爸，爸爸，你没事吧？”他在昏迷中喊：“女儿，你要跟我回去。”她抱着他：“爸爸，你醒醒啊，爸爸。你听我说，你别想不开，到这里来的，不一定都是坏人。爸，你听我说，你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些女孩子啊。就说你开始进来，第一个从这个门进来的女孩子，她姓李，叫文娟。她的父亲当年考上大学，家里穷，还欠了一屁股债，是她母亲从家里拿钱让他上的大学。改革开放了，她父母结婚生下了她，父亲当了老板，给了她母女二十万，把她们扔了，她母亲一分钱没有要，带着她回到乡下过日子。现在她妈妈得了癌症，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她顶起这个家，她有志气，不向那个忘恩负义的父亲要一分钱，她自己挣钱为母亲治病，怎么样？这是个好女孩呢；还有一位，就是给你拿酒的那一位，她是大学生，男朋友大学毕业开公司，说要挣好多好多钱，她回去把亲戚朋友的钱拿来入股，可那男朋友把钱卷走了，一个钱没有丢给她。她要拼命挣钱还债啊！爸爸，这白玉兰茶楼是我母亲开的，她收留了多少有苦难的姑娘，可惜她自己没把握好，失败了。我呢，要继承母亲的遗愿，把这个牌子重新树起来。爸爸，相信我吧，爸爸，听说你有钱了，有很多的钱，有了钱到这里来消费是对的，救救这些孩子吧，你给了她们钱，救了她们，她们应该给你回报的。”
　　
　　他迷迷糊糊的大约酒多了，再加上激动，刚才小玉讲了那么多，他一点也没听得进去，只是一个劲的喊：“女儿，我的女儿！”她笑笑说：“到我这里来，没长辈晚辈之分，都是平等的，你是大哥、顾客。大哥。”他喊：“女儿，我的女儿。”她喊：“大哥，我的大哥，一切不能怪我，也不怪你，只怪我的母亲你的肖光妹，是她欺骗了你。现在的社会就这么回事，欺骗你的人也许就是对你最好的人，骗你没商量。”
　　她讲得清清楚楚，可他听得迷迷糊糊，他不知道这个社会怎么疯了，人与人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好女儿突然变成人家的了，连自己最尊重的最亲的老婆也在欺骗自己。他倒在沙发上，歪着眼看着酒瓶子，嘴里抖动着：“我要喝酒，要喝酒。”女儿给他倒了一杯酒：“喝吧，一醉解千愁呢。”他伸手端着一口喝下去，嘴里喊：“女儿，我的女儿。”女儿笑笑坐到他身边：“你是我的顾客，进了茶楼，我就要给你服务，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是做了什么，也不是乱伦。”这些话他好像听到了，虽然人已经醉成一滩泥，但心里很明白，双手紧紧抓着裤腰带，大声的叫着：“女儿，我的女儿！”
　　他醉了，真的太醉了，醉眼朦胧，舌头咿哩哇啦的，他又哭了，哭声嘟嘟哝哝，他又笑了，笑得嘻嘻哈哈。他又像昏死过去，大概醉意的瞌睡虫子爬上了他的眼，上眼皮自然粘住了他的下眼皮，四脚又是八叉躺下，只是两只手紧紧抓住裤腰带不松手。女儿望着他，好像转眼之间变得这般的苍老，花白的头发，满面的皱纹，眼水鼻涕。父亲是这般的可怜，她放弃了缠他的念头，把他搬到里屋的床上，让他安安静静地休息吧。
　　
　　这时，小玉的手机响了。她看清是一个熟悉的号码，这是经常给她钱花又经常指挥她的号码。她拿起电话：“喂，他已经在这里了，他酒喝得太多了，怎么？他对你很重要吗……我知道了，我一定留住他。”她关了手机，她本来要放过这个纯洁的父亲，是这个电话起了作用，她知道完成这项任务能得到一大笔钱，她向这个父亲扑去。他紧紧抓住裤腰带，迷昏中喊叫：“女儿，好女儿……”她扳开他的手真才实学地说：“爸，不，你不是我爸，的确是我的客户，我收了别人的钱财，就得为客人服务……”
　　他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睡在包厢的床上，下身一片潮湿，一股刺鼻的腥味。他呆了，突然跳起来大叫：“啊，天啊，造孽啊。”他胡乱穿好衣衫，跑出门外，发疯样的狂叫：“女儿，乱伦啊，天打雷劈啊！”
　　“啪——哗——”这时天空真的出现一阵阵巨响。他双手伸向天空，仰头大叫：“哈哈哈，苍天开眼了，打闪了，打雷了，闪电啊，烧了我吧！雷公啊，劈了我吧！把我烧成灰吧，劈成八大块吧！”
　　可这不是雷电，是一颗颗腾起的焰花在空中炸开，顿时天空一片璀璨绚丽。接着大街小巷鞭炮齐鸣，人们在欢呼，在跳跃，那是人们在迎接千喜之年的到来。
　　他跑在大街上狂叫：“怎么？不是打雷吗？下雪吗？这是雪花吧？怎么连雷电和雪花都是骗子呀，雷电变成了霞光，雪花变成了纸屑。谁能告诉我，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啊？啊，这么多人在跳着，是他们疯了吗？是这个世界疯了吧？在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里，哪个神仙能分出老瓜嫩葫芦？哈哈，什么是红眉毛蓝眼睛？什么是臭豆腐香卤干？什么是高的矮的？什么是胖的瘦的？什么是晴天雨天？什么是太阳月亮？什么是干的湿的？什么是白的黑的？什么是美的丑的？什么是善的恶的？什么是好的孬的？什么是真的假的？哈哈，全他妈的半斤八两，桌子凳子一样高呀！……”
　　他呼喊着，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到了，又昏了过去。
　　满街欢呼的人群，没有谁会去理会他。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就要在这个雪地里冻死的。
　　不，他不会死，只见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向他走来……
　　
　　邵光龙回家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只晓得在大街上奔跑，跌倒了再也没有爬起来，可在睡梦中醒来已在回家的客车上，到县城汽车站摸到荷包里有一扎票子。他一个劲的责怪自己，是钱迷了心窍，酒是惹祸的根苗，色是剐人的钢刀。他酒醒了，感到胸口像烧着的一团火，把心都烧开了裂。嗓子发干，头打碎一样的痛，手有些发僵，半个身子针刺样的疼。
　　转车回到黑山乡，他下了车，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他感到这几个都很陌生，他眼望着乡中学后面的小山包子。这个山对他来说再亲切不过了。他一年多没看到它了。他看到了山想起了山上有座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是他母亲的老家，他已经好多年没见母亲的坟墓了，于是他爬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