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1999年(6)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7-21 08:29:25 字数:3092
送茶的小姐出去了,等了一会,可沙发边上开了门。他呆了,这不是一面墙吗?怎么有一个门呢?骗子又是骗子,他警惕地望着门边。见小姐脸上抹着粉,穿着长条子棉毛巾样的衣服,脚上穿着拖鞋。她进来点头对他微笑:“你好。”他很不自然地答:“你好。”她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一粒瓜子放嘴里,“嘣”的一响,把瓜子壳用舌头一顶,吐在地上,又很灵巧地把另一颗瓜子往空中一扔,用嘴接住,又“嘣”的一响。他看呆了,她对他嫣然一笑,往他大腿上一坐。他吓了一跳,呼啦站起身来,酒醒了一半,忙摇手说:“姑娘别,别,我找白玉兰。”那小姐笑笑:“玉兰正在班上,别喝她的二锅水,还是我来吧。”他躲到门口,再退就要出门的架势:“别,姑娘,我女儿跟你这么大呢。”那小姐又笑了说:“哟,这位大哥还不好意思呢。”他忙笑:“不,我是你大叔,不,还是大伯呢。”那小姐说:“到这里来的都是大哥。大哥,你还没进入状态呢。我先给你唱支歌吧。”他松了口气说:“好,唱歌,我最爱听歌了。”便胆怯地坐在沙发上。
那小姐调着电视机,彩色大屏幕上“三点式”的泳装,像蛇虫样的扭了出来,喇叭里放出了刺耳的音乐。只见她对着话筒喂了一声,这一声像放的炸弹,又把他从沙发上炸了起来。他张开一只手,另一手指对着掌心大叫一声:“停!”小姐转身望着他:“怎么,我还没唱呢?”他哀求着说:“姑娘,你嚷了一声,就把我耳底子炸掉了,再唱起来,那还不把我心脏唱蹦出来。我还是求你做点好事歇着吧。”那小姐只好放下话筒,望着他说:“好,那我们做点什么呢?”他望望他说:“那我们说说话好不好?”那小姐又要往他腿上坐,他身子一移,小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开始嗑瓜子,眼睛老是望着他笑。他问她说:“孩子,你多大?”她笑笑:“你懂不懂规矩呀,干我们这行是不问年龄的。”他忙答:“哦,对不起,我不晓得你们这一行是什么行。”她说:“你不懂来这里干什么?”他说:“我是找白玉兰,门头上的广告牌上是她的名,我跟她是一个村的,我是她的大哥。”
那小姐听他这么一说:“哦,那我知道你是谁,我更应该为你服务了。”说着拉着他一只手往门里去。他伸头一望,门里面放着一张小床,原来那小姐穿的是睡衣,里面没有任何衣服,只见她把腰间的带子一拉,睡衣自动脱下来,一个赤裸裸的白玉般的身子站在他的面前。他吓得大叫:“哦,天哪!”说着拔腿就往外跳。那小姐也不穿衣服,开门伸头大叫一声:“老板,抓住他。”没等他跑出门口,只见一位大胡子大汉挡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怎么?吃白饭?”他忙摇手说:“不,我没碰他。”那大胡子笑着说:“人家小姐都露馅(脱了衣服)何不尿(干)她?是你冤大头。”他只好低头说:“好,我该死,我造孽,我把钱,我把钱不行吗?”他一摸上衣口袋坏了,晚上光虎在酒席上给的一万块钱都扔给他了,这下完了。那大胡子说:“你没粮也敢进这里吃白食?给我打!”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拳打脚踢。他大声呼喊:“救命啊!”
这时只听楼上贵宾房里有女子的声音:“是谁呀?”那大胡子说:“老板,有人拖粮(嫖没给钱)。”那女子声音:“瞎了你的狗眼了,这是我的客人,给我好好款待。”那大胡子抓抓头说:“是,老板。我说呢,兜里没一个铜板敢闯进来,原来是有来头的,快去款待。”他听出这声音十分的耳熟,想到一定是白玉兰。就大声对楼上骂起来:“白玉兰,你的声音我听得出来,快出来,你这什么茶楼,挂羊头卖狗肉,骗子。”
他迷迷糊糊地又被请进了包厢。他心想见到白玉兰,大骂她一顿,怕有人见面讲情骂不出口,就大声喊:“给我拿酒来,拿好酒来!”他是想借酒盖个脸好骂白玉兰。他刚坐下,进来两位小姐,一人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一个盘子上是一只杯子和一瓶白酒,另一个盘子上是凉菜,有白干、花生米、盐鸭爪子等,都是下酒菜。他二话没说,叫小姐开了酒瓶子,倒了一大杯白酒,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倒进肚里,他要用酒冲刷肚子里的恶气,两小姐看看他笑了笑,退了出去,关上门。他伸手抓了几颗开心果,嘴嚼着,眼睛盯着沙发边上的旁门,他想到白玉兰可能要从这道门里走出来。他见面第一句要骂她,要大声的骂,不顾一切的骂,骂得她狗血喷头,还要帮她回忆过去家里是一巴掌拍着响到底的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光虎教的?这个白玉兰茶楼也一定是光虎资助的。他现在想起来了,晚上每个人发的那些小姐,可能都是白玉兰茶楼里的小姐,刚才送酒的那一位,不就是在国际大酒店里坐在我身边的那一位吗?是的,没错。嗨,什么白玉兰茶楼,挂羊头卖狗肉。现在啊,开妓院既成事实又不公开,嘴上喊叫扫除了,其实红火得很。既是婊子又要树牌坊。唉,这小小的茶楼啊,红灯酒绿,它把社会风气搅乱了,把辈分颠倒了,把家庭生活破坏了,把人心搞黑了,把伦理道德败坏了,天啊,连那么纯洁的玉兰也变了。白布掉在染缸里,变黑了,一床被子不盖两样人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光虎这么一年多,不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吗?想到这些,他对玉兰又产生了同情。对,这里是省城,不是我们乡下人呆的地方,我要拉玉兰回去,回到卧龙山,离开这个火坑。一定要拉她回去。
他想到这里,只听里面的门吱啦一声开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走进来。他低着头,不敢看那女子的脸,见她全身是红色的连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看出这个身条子就是白玉兰,个子这么高,只是比过去瘦了一点。对,是她,他倒了一杯酒,又咕嘟咕嘟喝下去,他抓了一把花生米,手有些颤抖,还是开口喊道:“玉兰。”那女的没吭声。他又喊道:“你是玉兰吗?”只见那女子头低下来,身子在抖动,“呜呜”的哭声。他抬起头,见她满头的披发遮在脸上,说:“玉兰,不怪你,只怪光虎,他害了你,也害了我。走,我们回去。”那女孩哭着喊:“爸爸……”
他听见呆了一会:“什么?你喊我什么?‘爸爸’?不,我不是老爷,老爷子死了,我是你大哥。”那女子又喊:“爸,爸!”他吓了一跳,这声音不是玉兰,听起来这么熟悉。他手在发抖,大胆地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啊,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展现在面前:“怎么,小玉?女儿?”
那女孩低头没出声,好像很害羞的样子。他怎么也不相信,瞪大眼睛看,可看到了一个重影,好像两个女人,一个是玉兰,一个是小玉,两个长得差不了多少。怎么回事?他闭上眼,摇摇头,重新睁开眼,是小玉,真的是女儿呀。便大叫道:“女儿,真的是你吗?”那女孩好像受了委屈,扑在他的怀里,哽咽着:“爸,是我呀,爸呀,我真的想你呢,你真的就来了,我好高兴啊。”他重新推开她,双手捏在她的肩头,深情地问:“孩子,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她说:“是……是我妈妈指我来的。”他怎么也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妈妈怎么会舍得叫你上城里打工?她疼还疼不够呢。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吧?”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没回答。
他认真上下打量着女儿。看,怎么变了?头发染黄了,像一团黄牛屎,蓬蓬在头上像从来没梳过一样,两块红红的脸蛋子,两只乌黑的眼圈,像农村里戏班子上台化的妆一样,远远看上去还像个人,可眼前看了十分可怕,像个魔鬼。他心里一阵刀割的难受,真的要发疯了,说:“小玉,女儿,你怎么会这样呢?走,跟我回去,快!”说着站起来拉着她就往外跑。她用力往回退着:“不,爸爸,我不能回去!”他大声狂叫:“不,我死也要带你回去,走,现在就走!”她用力挣脱他的手,说:“爸爸,你听我说。”他说:“什么也别说快走啊!”
她突然跳起来大叫:“别胡闹了,我是这里的老板。”他呆望她半天没回过神来:“怎么你是老板?”她点点头、又低下头。他瞪她:“怎么可能,你凭什么当老板?”她又抬起头说:“爸爸,实话对你说了吧,这茶楼是白玉兰开的,我是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