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离”之夜

1.
　　“冬有冬的来意，寒冷象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回忆有回忆的来意，温暖如花，花有花香，回忆有美好一把。”
　　南方的城市里总是花满四季。
　　苏磊第一次来青城，是大一暑假的时候，她陪父母来度假。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父母就在这里为女儿买了房子。当时虽然是任性了点儿，可当她后来遇到许若晨，并得知他就是青城人的那一刻，她相信，是百分百的缘分在作祟。
　　苏磊每一次离开她所在的城市，出差或者是旅行，都会把在别的城市因为找零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而获得的硬币带回来，渐渐地成为了一种习惯，它们竟然装了半个铁盒子。每次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抓上一把硬币，去坐地铁3号线。坐到终点下车，再去对面坐回原点，几个来回以后，心情就会莫名地好起来。
　　她照例把耳机戴上，然后单曲循环，她每天都只听一首歌，此时播放的是《潮起潮落是什么都不为》。
　　青城的地铁里，每天很多人，来来往往，穿梭出很多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经过地下通道，有个年轻的流浪歌手在唱许巍的《出离》。苏磊一阵心塞，慌忙跑了出去。
　　她呆呆地站在马路边上，一脸的不痛快。最近的她有些心烦，也许是因为天气热起来的缘故。看着街道上的人来车往，心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缺口，瘆的慌。她说不上来这座城市里缺了点什么，可是她确定，是缺了的，可那是什么呢？
　　
　　被这首《出离》震颤过的夜晚，她曾经遇见过，那一年，那一天。
　　苏磊跟着舟柠参加他们驴友团在端午节举行的户外露营活动。
　　夜幕渐渐拉开，河滩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一大群人从车上把煮火锅的菜和啤酒搬到了地方，风风火火地开始烧火做饭。这是苏磊第一次参加露营，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篝火晚会。
　　伴着星辰和蛙鸣，许若晨起头唱了一首许巍的《出离》。
　　苏磊觉得，比起曲调，自己更喜欢它的歌词。
　　“愿我永保赤子的心，我不能迷失在过程里，静静看着开始到结束，就像是经历一场生命洗礼，涟漪过后的水面，飞鸟掠过的天空，世事宛如一场梦，何苦在这里执迷幻影，风景开始变得清新，是因为你在我生命里，我深信奇迹随时会出现，就在这净念生起的一刻里……”
　　净念生起的那一刻，苏磊透过微弱的火光，静静地凝视着许若晨清冷的脸颊，他原来竟这般好看，可是他唱歌的样子却又是这般的忧伤。她看到他突然间抬头看着自己，那一瞬间，两个人目光交融，清澈得就像此刻夜空中的繁星一样，他们都是那么清醒地懂得生命感觉的人。
　　那样的一个夜晚，他们的内心因为漫天星光的纯粹而变得澄澈轻盈，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审视，也没有任何的浮躁。也许，他们都是明白的，这样的夜晚是唯一的，无法被留存，也无法被复制，只能悉心珍藏。
　　苏磊的出现，像是月亮般温柔地抚慰着许若晨内心的孤独。
　　返回学校以后，她就收到了他的定情礼物。
　　北方城市的天空总是蓝得动人，阳光温暖得不像话，他穿着蓝白相间的休闲运动服，在篮球场上不断地跑动跳跃。苏磊站在栏杆外面，等待的仅仅是他回过头来对着她微笑的每个瞬间，他不知道，那将可能是她这一生的光明。
　　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他紧紧拉着她的手，穿过马路。就在马路边上，他把她揽在怀里。十九岁的苏磊，在那一刻看见了最美的时光，美好得一塌糊涂。
　　从此，她便爱上了所有的黄昏。
　　
　　苏磊知道，那一年内心的海，她很难再泅渡。
　　许若晨是七年制学科，刚好和晚他三级的苏磊一起毕业。
　　他突然决定回青城，苏磊决定跟他一起回去。只是她父母说，要一起回去可以，除非你们先订婚。
　　苏磊战战兢兢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刚刚提过分手的许若晨，没想到他很爽快就答应了。她至今都迷迷糊糊，这件事连舟柠都不知道。他的爽快，让她有些欣喜，也伴随着一些不安。
　　毕业以后，回到青城的这一年多的日子里，苏磊才发觉，自己对许若晨的过去一无所知。她开始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真的那么爱她，还是觉得她非常合适？
　　许若晨知道她去春城参加婚礼，但她还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也许，从蓝沙镇回来，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他，或者是该怎么面对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他许若晨说什么，她都信，义无反顾。
　　
　　苏磊突然不想回家，去了转角处的一个叫作“念”的小酒吧。
　　这样的地方，她并不常来，刚开始的时候显得有些不适应。
　　第一次来这个酒吧，是许若晨带她来的。他说，这个酒吧的老板，守着一份地老天荒的爱情,他女朋友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只想守在青城，哪儿也不愿意再去。他女朋友生前挺喜欢这个地方，他就把它买了下来，改了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故事的本身很悲伤，所以许若晨才很努力地想讲得简单轻快些，但是，苏磊听懂了那故事背后的深沉爱恋。
　　那之后，她又来过几次，是慕名而来的，她敬慕他们的爱情。
　　苏磊掀开帘子走进酒吧的那一刻，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到门口对她说了一句，你好。
　　她点了杯热饮，用来暖手。
　　她和那个男人再无任何对话，他守在吧台里安静的看着手机，也许是手机吧，因为酒吧里灯光昏暗，他又低着头，苏磊在这个角度看不清楚吧台的情况。她知道，他就是“念”的老板。时间还早，这间小小的酒吧里，只有她一个客人，此外就是那个男人，还有乐队里的几个年轻小伙子。
　　原来不管是多么深刻的爱情，在外人看来，都有着如此平凡低调的内容。那个男人看起来是平凡的，安静的。演出还没有开始，乐队里的几个小伙子在旁边兀自打闹骂架，他也不参合，打架一点儿也没有把她当成个客人。就好像，此刻，大家都是酒吧的一部分，存在的其乐融融。
　　渐渐地有其他的客人来，他们是两大拨人，酒吧里立刻热闹了起来。苏磊喜欢这样的热闹，因为热闹总是可以淹没她自己以及那些敏感的空气。隔着这样的热闹和混乱，她开始细细打量起那个男人
　　他热情地招呼客人，之后又会回到吧台，回归他的安静。真的是瞬间就可以做到。苏磊觉得自己也是安静的，她想，此刻，她心里有爱情，那个男人心里也有爱情。而且这样的爱情都一样的让人容易悲伤，只能用安静来护持，才不至于让它们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元神涣散。
　　酒吧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苏磊转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慢慢的重新观察了一下酒吧的布局，顺便看了一眼周围形形色色的客人。她想试着调换一下自己的心情。
　　她从自己的方位看过去，三点钟的方向是调酒师的地盘，吧台前面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儿，衣着美丽大方，面容精致，抽烟的姿势分外潇洒，她们应该是这座城市里的白领，并且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在和调酒师随意地聊着天。六点钟的方向，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也许在说着些调情的话，两个人的脸上流动着你情我愿的神采。九点钟的方向，是一群年轻人，在玩着游戏，有人安静地坐着，也有人不断地叫嚣着，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们，这样的自信真好。十二点钟的方向，乐队正要准备开始演出。苏磊对眼前这个钟摆上的生活，莫名的喜欢。她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真实。
　　晚场来上班的服务生过来问她还要点些什么，她想着来这种地方再不点杯酒，在自己心里也是说不过去的，那不是明摆着装单纯吗，自己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虽然不懂酒，苏磊还是对着手里的酒水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仔细看了半天，给自己点了一杯“新加坡司令”，然后继续故作镇定地坐在那里。
　　也许是酒精给了她一点儿微弱的勇气。苏磊有些明白了，许若晨也许看不到她心里的苦，就像她此刻无法测量那个男人内心的黑暗和伤痛一样，爱情是只属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一场盛大的认知，即使是对方，也不能够全部参与。但是我们谁都无法否定相遇，。
　　也许此刻，她和那个男人都会感到庆幸，庆幸他们的有生之年，遇到可以去爱的人，有可以去守护的时光，总好过白白的活过一场。
　　苦涩和疼痛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却是值得的。
　　
　　晚风习习的大街上，路灯下，那个俄罗斯风情的公园看起来更迷人了。苏磊想起来，秋天的时候，她和许若晨在这里散过步。那时他说，冬天雪后，这里的景色会更美，到时候我们在一起来。可是冬天都快结束了，他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
　　苏磊晕晕乎乎地给许若晨打了电话。
　　许若晨问她：“你现在在哪儿？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的漫不经心和略带责问的语气让苏磊感到很无力，她直接关了手机，打车回了父母为她买的房子。
　　许若晨开着车子赶到那个公园的时候，只剩下一片空寂的夜色留给他反省。
　　男人总以为女人什么也不懂，或者是希望她们什么都不懂。只要他们沉默，或者装酷，就可以蒙混过关。却并不肯承认，女人更多的时候只是在选择愿不愿意配合而已，并非她们真的无知。
　　夜晚来临的时候，苏磊枕着从一楼的窗户里飘散进来的雨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2.
　　有时候，专心致志地清扫屋子，整理房间，在桌上置三两枝花草。洗涤衣物和床单，让它们和着薰衣草的香气，被阳光暖过后，给予自己舒适的芬芳味道。过后，静坐在那窗明几净的时刻，能够获得一种内在的清明和平静的喜悦。
　　周末，苏磊心血来潮，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清分打扫了一遍，似乎她是在下很大的决心，有意斩断过去的某些慵懒和顽疾。
　　苏磊在青城郊区当小学语文老师，当时以她的条件留在市里的重点小学没有半点问题，可是她放弃了，自愿选择去郊区的村镇小学任教。她对许若晨说，我来这里工作，不是为了赚钱，我觉得这里的孩子们比城里的孩子们更需要被爱。自从和孩子们接触以来，她更加的感知到了一种责任和爱的迫切。那里的某种贫瘠，有时候也会让苏磊的内心发生一些根本性的改变。
　　她不再买很多高档的衣服，她会想着把这些钱省下来，能够为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多做一些事情。她不在留恋灯红酒绿的繁华与空寂，更愿意去领悟那些质朴平素的生活里所馈赠给她的关于爱和人性的光芒与冷暖自知。
　　她以前是个把自己的书本和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她看过的书都完好无损，和新的一样。她最怕别人动她的书，万一弄坏了，弄脏了，她的气愤能把一只鸡踢死。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想通了，每天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房间里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东西，怕它们破了，旧了，或者是担心它们被偷了，其实都是一种内心的负累。
　　一些东西，与其让它们荒死在角落里，为什么不把它们奉献出去，让它们在阳光下被爱，物尽其责，不失为一种更大的圆满。
　　放下的那一刻，她很轻松，也很平静。
　　苏磊想把所有适合的书都当作新年礼物，捐赠给那些想要通过读书来温暖自己的贫苦孩子们。另外的一部分无偿赠送给市里的一处公立图书借阅室。她觉得自己以后可以做得更多，毫无负担和需索地去爱，去给予，原来竟是这样的美好和幸福。
　　
　　午后，许若晨带来一盆红掌，是苏磊心仪的礼物。
　　她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对他往日里的那些喜欢和所有的可爱心情都在瞬间复苏了。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那杯酒，也可能是因为依旧飘荡在屋子里的薰衣草和阳光的迷人气息。总之，爱的感觉又回来了。
　　许若晨有些感动，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他拿出准备给她的另外一份礼物，看着她错愕的表情，他提醒她，“傻瓜，今天是我们的订婚纪念日，你不记得了？前几天，我在你的微博上读到你写着，“看到一条喜欢的项链，好久没有戴过首饰了，我就喜欢，想看看。”我猜了猜，不知道是不是这条？”
　　苏磊喜出望外，那正是自己那天看到的项链。她很感动。其实，她写那样的一句话，不是因为她自己买不起，也不是因为内心有委屈，而是当时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十分需要。喜欢，看看就可以了，没有决定要买。
　　她没有把这些解释给许若晨听。比起项链，她更喜欢红掌。但是他的记得和贴心，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安慰。
　　他带她出去庆祝这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她很开心。
　　她说：“下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陪我回家好吗？”
　　他随即应允。
　　烛光晚餐里，苏磊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冉冉升起，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一种东西也飞了起来，跟随着烛光里的火影，静静地投射在了许若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