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曾失手的赌局
作品名称:泪落成殇 作者:逸月残雾 发布时间:2015-07-14 21:49:46 字数:5699
一道泛着寒芒的剑刃破空疾来的声响袭向黑衣人的后背,凭着极快的速度与刚猛的劲道,“唰”的一声便从他的后背穿透他的胸口。他不可置信地瞠目瞪着不知何时立于他眼前的男子,轰然倒地……
房中的烛光摇曳,明灭的烛光照映下,他素白的袍裾随风轻扬,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泛着冷冽杀意,狭长凤目中毫不掩饰的炽热狂怒,如同地狱修罗一般。
抱起倒在血泊之中,已然奄奄一息的沧月。
一身素洁白袍上点点脂红渲染,如雪中红梅般绽开着诡异的妖艳。
快步往门外走去,越过倒在地上的臻儿的尸体,纵身往一个方向而去。
无视皎洁月光下,无法掩盖的战果——遍布满地的尸体。
“主子,她怎样了?”他落在自己的屋前,不意外迎上正在等候的属下。
樱色的唇紧抿,眼角扫过墨青,“快传御医,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孤定不轻饶。”将沧月抱入房中,轻放于床上。
修长苍白的手掌,运气欲要置于她的胸口上。
倏地,墨色身影扑入房中,单膝跪在他身后。“主子,您内伤在身,不可妄动真气。”
“退下。”他冷斥。
“即便主子要责罚染云,染云亦不能坐视主子做出罔顾自身之事。”染云仍旧单膝跪地,拼死直谏。“向姑娘灌输真气,以护住她的心脉之事,主子不必亲自动手,可由染云代劳。”
“此事你不必多言。你先去将孤重伤身死的消息散播出去,以扰乱淮阳王的视听。待他出手之时,你配合墨青将其擒下。”手掌凝聚了蓝色光雾,轻按在沧月的胸前。“退下。”
眼看主子一意孤行,他无可奈何地起身离开,与领着御医前来的墨青错身而过。
经御医诊视过后,认为沧月情况不容乐观,性命犹如风中之烛。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孤只要一个结果,便是她性命得保。”毫无温度的命令落下,他甩袖而去。
墨青立刻随在他身后,才刚踏出房门,就见他迎着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身子轻晃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墨青不禁惊呼了声,“主子……”甫伸手,正好来得及接住他往后倾倒的身子,他横抱住主子的身子,跑回屋里。从容不迫地对仍在忧心的御医下达命令:“御医,你先出去,我要为陛下运功疗伤。”
幸亏墨青及时为他运功疗伤,才不致内伤加重。
在床上昏睡了数天便醒过来了,却听闻沧月高烧不退的消息,当下不顾墨青如何反对,他强撑着内伤未愈的身子前往探视。
到了他原来的住处,无视一屋因他突然出现而伏跪于地的奴仆,径自来到沧月床边。
落坐在床沿,审视沧月脸上异常的潮红,探手覆上,高热的温度立刻传至他的手上。不禁眉头紧蹙,“这怎么回事?御医有何方法解决?”
御医立刻拱手在旁,老迈的嗓音里含着叹息与忧虑。“禀陛下,这位姑娘伤重导致热邪侵体。眼下微臣已经下药,希望她今晚能够退热,否则性命堪忧。”
“混账,你身为御医,竟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他冷语低斥御医,致令他布满白霜的头颅垂得更低,“总而言之,孤只要她安好无缺,否则你便人头落地。”
扑通一声,御医立刻跌跪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见状,墨青立刻上前,低声劝谏。“陛下息怒,眼下正是姑娘的关键时刻,请勿加重御医压力。”
那人立刻向他投去一记眼神,语气缓了下来。“还不下去想法子救人?”
御医在墨青的眼神提示下,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墨青在他耳畔低语提醒,“陛下,您的内伤尚未痊愈,依臣之见,您还是先回去调养生息。如今行事在即,可不容许节外生枝,以免功亏一篑。”
那人沉思了会儿,颌首,正欲起身离去。
“……别走……别走……我怕……”呓语自潮红的唇瓣逸出,传至他的耳中。
他眉头蹙起,回头凝视她的脸。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低头一看,她的双手被重重白纱布包裹得厚实,修长的手只得改变方向而轻抚她的脸颊。
“陛下,她的双手掌筋都被割断了,即便伤愈,日后恐怕难以使力了。”墨青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了悟地解释。“那刀伤深可见骨,饶是属下看了亦是不忍。”
那人没有回应墨青,只是轻抚的动作越发温柔。
见主子仍无离开之意,他欲要再提醒,便听见他淡淡道:“墨青,你先下去,孤今夜就留在这儿。”
墨青欲要出言阻止,却被那人一记警告目光给震慑得不敢多言,只得领命退下。
就在墨青关门的那一刹那——
“……公……孙……”虚弱的只剩下单音的呓语徐徐逸出,那人轻抚的动作顿时一顿,随后取出柔滑的丝帕为她拭汗。
须臾,他仍在为她拭汗,敲门声乍起。“禀陛下,这是御医调配的安眠香,能够让姑娘镇痛安眠的。”
“拿进来吧。”那人淡淡地应了声,随后对捧着香炉进来放好的奴婢淡淡道:“这儿不需要你侍候,你先下去。”
“是。”奴婢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袅袅青烟带着清淡怡人的香气自炉盖上镂空的小孔飘出来,弥漫于整个房室中。
他忽而感觉意识越来越混沌,渐渐的,他一阵无力,眼看就要伏趴在沧月身上。忽然一只黝黑的手掌,提住他的领子,将他的身子往床柱上靠。
“熙和,快给她看看。”公孙向来沉冷的嗓音如今居然有些急促。
月白色的身影从他身后冒出来,往床沿一坐,低头替她拆开包扎手掌的纱布。“公孙,你也别闲着。快把她的被子掀开,帮我拆开她腹部的纱布。”单熙和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压低声音吩咐公孙,随后在看到沧月裸露在他眼前的伤处渗出脓血,不由得低咒:“该死,这庸医用的什么药,怪不得会高热不退了。”
在公孙的协助下,他快速地替沧月清洗伤口,涂上他的药粉,最后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药丸,“没事,这药丸遇水即化。”跟公孙解释了声,随后察觉到公孙的目光仍残留着忧虑,立刻不满地瞪着他。“你怀疑我的医术?”
“不,只是御医说了她若是今夜不退热,性命堪忧。你的药丸……”公孙蹙眉凝视着她潮红的脸色,耳边听着她那有些红肿的双唇不断逸出细碎的呓语。
重重一掌拍在公孙的肩上,“去,别拿那些御医侮辱了我。迷香的药力快散了,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免得暴露了身份。”见公孙仍不愿离开,“行了你,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放心,她这点事,在我眼里根本不够看。”
“她的手……”公孙凝视着被单熙和重新包扎的一双手,低声喃喃道。
先是重重一叹,“她的掌筋已断,纵然是我,亦只能保证她的双手伤愈之后,不至于如御医所言的难以使力,只不过是不好使唤罢了。”单熙和眸光一黯,他亦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呀。“不过说来,当时情况如此危急,你为何不出手相救?”
公孙瞥了他一眼,硬声回道:“她不允许我插手此事,在她未曾更改命令之前,我亦不能擅自行动。”这是约定。
“死脑筋。”单熙和无奈道,见原本昏睡的那人已经有动静了,遂急得拉着公孙的手臂。“苏靖要醒过来了,咱们快走。”
公孙偕同单熙和纵身,藏身房室的暗处。
须臾后,那人——苏靖徐徐睁开仍有些迷蒙的双眸。又是好半晌之后,他渐渐回过神,立刻抬眼看向床上昏迷的人儿,见她已然平静下来,呼吸亦趋于平稳,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他凝视着她憔悴的容颜,良久,“来人……”
几乎立刻的,房门就被推开,一条窈窕纤细的身影低垂头颅,朝他福身施礼。“奴婢在。”
“你好生照顾姑娘,若她醒了,即来禀报。”温和而不失威仪的命令刚落,他起身离开。
“是,奴婢遵命。”婢女朝他挺拔修长的背影福身施礼,恭敬地应了声。
月如钩,夜凉如水,他的背影在月夜下竟映出无限孤寂。
沧月醒来,已是十数日后的事情。
晨曦跃上窗棂,透过半开的窗口披落于她的脸上,浓密的如同羽扇的睫毛徐徐扬动,尚有些迷蒙的眸子无意识地眨动了几下。
倏地,听见耳边传来惊喜的轻呼:“姑娘,您可终于醒了。”
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何事,就听见嗒嗒的脚步声自床边远离,到了门口处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含着惊喜味道的吩咐命令:“你去禀报主子,说是姑娘醒来了……菊芳,你快请大夫过来,还有让厨房准备些清粥过来。”
话音落下之后,又是一阵嗒嗒的脚步声靠近。“姑娘,您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舒坦的?”
她混混沌沌地摇摇头,“你,咳咳,是谁?”好不容易说完,又是一阵轻咳,抽痛了腹部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抬手,意欲轻按腹部伤处,无奈发现双手痛得无法使力。纵使她想要强忍痛楚,不痛哼出声,无奈泪水仍自主落下,与脸颊渗出的汗水融合,没入云鬓中。
“姑娘,您可别激动。”那人端来一杯茶水,单手轻扶起她的头颈,为她喝水。“来,先喝杯水润润喉。您昏迷了二十天,才刚醒来,不适宜过于激动的。”温柔的嗓音难掩担忧。
喝下茶水后,她调顺了呼吸,总算感觉痛楚没有那么激烈。“你……”
“姑娘别急,奴婢来为您解释一下。奴婢名叫惜惜,是主子派来侍候姑娘的。另外,因为姑娘原先的住处已经被破坏,不能住人了,所以主子便将姑娘安置在锁秋苑养伤。”惜惜有条不絮地为沧月解惑。
“那,臻儿……”她欲语却被惜惜阻止了。
“姑娘放心,主子已经厚葬了臻儿。”惜惜伤怀地接话。
眸色黯了黯,仍有些疲惫地阖眼。身边起了一阵骚动,她睁眼看去,就看到一名陌生的老人家快步赶来,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学徒一样的人。
“姑娘,您可感觉身子哪里不舒坦,尽可跟老夫说。”老者恭敬卑微地提醒着,一边替她把脉。
他的动作不小心触碰到她被白纱布包裹着的掌伤,令她不禁眉头拧了拧。咬唇强忍痛楚,立刻感觉到有道锐光投到这里来,她下意识扬起眼帘看去——
只见一身白袍的他就站在不远处,投注过来的锐光并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替她诊视伤口的大夫的。大夫刻画着岁月痕迹的额头上渗出密汗,可见已经感觉到那道目光了。
“好久不见了,公子可安好?”她轻声问道。
那人并没有移步上前,仍站在桌边。“在下自然很好,只是姑娘,你就不太好了。”温温淡淡的嗓音如同记忆中一样清润好听,就是没有高低起伏,听不出情绪如何。
她轻笑了声,“是不大好,最近都好像很糟糕。”
“抱歉,是在下连累姑娘了。”他低低地道歉。
“公子何故如此?浑水,是小女子自己要蹚的,自然与公子无关。”她不以为然地反驳,随后眼皮轻掩,敛去眸光,低声喃喃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便无法去投亲了。”似是自言自语。
眉头扬了扬,他见御医已经替她处理好伤口了,便举步来到她的床前。低头审视着她仍旧苍白的脸色,“姑娘要去哪儿投亲?”
沧月笑了笑,笑靥竟有些虚幻不真实,“公子,此乃小女子私事,不便相告。”
“你们先下去。”他的目光不移半分,先是对奴仆命令。待他们应声出去之后,他才坐在她的床沿,“姑娘先后两次,差点因在下的事情丧命。对此,在下的确于心难安。不知姑娘可愿意给予在下一个机会,以弥补姑娘?”
沧月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才迎上他充满诚意的眼神。“你又何必如此呢?我出手,亦并非毫无缘由的,至少我亦有自己的目的。”眼神开始迷离,她的语调既轻而缓:“我娘,去世不久,就葬在那里附近。我只是担心,你们的打斗扰了我娘的清静,更担心你们会破坏了我娘的新坟罢了。”
他静静地听着沧月的话,没有丁点意外的表情。
“白沧月,这个名字,随了我十五年。”她扬起睫毛,将视线投向坐在床沿不语的他,两人的目光交接。“其实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去投亲,因为一旦投亲,我便不是白沧月,而是凌月曦。”
他依旧沉默不语,抬手轻拭去她的泪珠。
“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不俗,将我留在这里之前,定然会去调查我的底细。我也不怕你们去查,只是有些事情你们恐怕很难查出来,除非你查我娘的来历。”她摇摇头,苦笑了声。“谁能想到,落魄不堪的我竟是京城首富凌府凌万有的女儿?”
果不其然,他微怔,似乎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如今,公子尚有何疑虑,不妨直言?”沧月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浅浅问道。
“这,没有了。只是关于凌小姐投亲之事,在下或许能略尽绵力。”对上沧月诧异的眼神,他温和笑道:“在下不巧与凌当家有些交情,所以待姑娘伤好之后,在下便让墨青随你走一趟。”
怔仲过后,她低语:“凌小姐么?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若公子不嫌弃,请称小女子为‘月儿’便好。如今,我尚未是凌小姐,但好像也不能做白姑娘了。‘月’字是我娘取的名字,让我听了倍感亲切。”
他微愣,随即轻笑了声,凤目含着温柔。“月儿姑娘的要求,在下岂有不答应之理?”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之后,门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他沉声应了:“何事?”
“禀主子,姑娘的膳食已经送来了。”惜惜恭敬的声音自门外飘进来。
“端进来。”
他的命令才刚落下,房门立刻就被推开了,惜惜捧着一支托盘进来。直接送到她的床前,将托盘小心放置在床头的几案上。“主子,请容奴婢侍候姑娘用膳。”对他垂头,福身道。
闻言,他对她扬唇笑了笑,才起身。“月儿姑娘,你且好生休养。在下另有要事,改日再来探望你。”
“谢过公子关心,小女子没事,请公子为小女子挂心。”她含笑温言回应。
他并没有应声,仅将莫名的眼神投在她身上,才离去继续方才打断的公务。
惜惜侍候她用膳,服药以后,见她脸露疲态,便知趣的退下独留她一人在房中歇息。
当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她的眼眸便再次睁开,眸底清亮毫无疲色,无血色的双唇轻启,“公孙。”
一条玄色身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极快的落在她的床前。“沧月,你赌赢了。”公孙沉冷地讥讽她。
不理会他的讥讽,她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论赌,我从未输过一局。”她亦不否认公孙的指控。“从今日起,你便称我为月曦吧。”
“月曦?你当真,决定了?”生平第一次,公孙向来果断的个性,此刻居然略显迟疑。
月曦浅浅一笑,笑意未至眼底。“公孙,你该知道的,自我出手那一刻,白沧月就已经注定不会存在了。”
公孙忽然觉得,那时她眸底的自信坚定,在此刻居然显得那般刺眼。“既然你已决定了,我亦无话可说。”
“公孙,你替我找一个人的下落。”月曦扬眸,并没有看他,反倒直勾勾地盯着绣着兰花的水蓝色纱幔,嗅着上面淡雅的熏香,她冷冷道:“陶忠书,年方二十,临川人。”
公孙眉头蹙起,语气略显冷硬。“你又想如何?”
对他的硬声质问不予理会,“别忘了,只要不危害到雾阁,你是不能拒绝我的要求的。”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苏靖会出现在那里的?”沉默了下,公孙转身,脚步顿住,头也不回地问。
月曦抿唇,“是你告诉我的。”
“算你厉害,白沧月。”身形顿了顿,随即跃身消失不见。
月曦不予回应,轻阖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