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逢匆匆

　　1.
　　冬至那一天，太阳在南方照了很久。
　　有些时光，是我们不会再遇到的时光，惟愿此刻那些牵念在心里，却散落在角落里的人们，相安无事。
　　
　　舟柠是表嫂的闺蜜兼伴娘，苏磊回到春城便迫不及待地约她见面。舟柠大她两级，毕业以后四处流转，她说，苏磊啊，咱现在也是天南海北都有亲戚的人了。她说的那些“亲戚”，比如石航那样的，一堆。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三年零两个月。除了那天和表哥去在机场接她，匆匆见了一面，也没说几句话。
　　苏磊约她在一个连锁的咖啡店见面，那是在学校的时候以前经常见面的地方，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咖啡厅。这份单纯的执着就像她们这么多年的友情，一直停留在时光最初的地方，然后看她们们一天一天的长大，也希望它能看着她们一天一天的变老。
　　苏磊提前到了两个小时，此刻的舟柠还在出租车上，她在从表嫂和表哥明天的婚礼彩排现场赶过来。
　　下午三点，苏磊漫不经心地看到阳光从咖啡厅的玻璃窗洒在桌上，心中泛起了想念的痕迹，虽然这份想念被她活生生地沉在心底，绝口不提，可事实上它无处不在。此刻开始在她安静的内心耀武扬威，一边斜着眼睛偷偷地看她脸上哀愁的表情，一边肆意地嘲笑。
　　苏磊连恼怒的力气都失去了，缴械投降。甩给它一个“有本事你痛死我”的绝妙脸色，闭上眼睛，塞上耳机，靠在沙发上，假装与世隔绝。
　　她和舟柠都觉得真正与世隔绝的时刻，曾经发生在暗无天日的练歌房里。没有窗户，没有阳光，感觉不到黑夜和白天，只有那些穿过时光之旅的歌声接踵而来，她们偶尔把自己放进去演绎几个轮回，两个人一个下午，唱到筋疲力尽，然后躺在沙发上都不说话，想把自己遗忘在那些千回百转的誓言今生里。
　　
　　手机信息的提示音拯救了苏磊此刻懦弱飘渺的灵魂。
　　舟柠发来信息，“此刻心里的踏实，来自于你在终点等我。”
　　她微微笑了，回复道：“面谈。”
　　“好的，即将到站。”
　　她给自己续了一杯咖啡，继续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消遣着夕阳西下的美丽时光。
　　
　　舟柠从楼梯的转角处出现，习惯性的往左边的位置走了过来。半分钟以后，她带着她的风尘仆仆在苏磊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彼此相视而笑。
　　“苏磊，你变得更加的沉静了，不过也漂亮了，还有点小妩媚。”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对我讲故事了？这三年，你都不让我去找你，你过得好不好？”苏磊问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再过两年，你还愿意听，我一定把完整的故事讲给你。”
　　苏磊知道，舟柠不愿意说的事情，她无从知晓。只是她对于这个学姐那些年的陪伴和照顾，感到有些无以为报。
　　她的倔强，让苏磊心疼。
　　舟柠把话题扯到了许若晨的身上。
　　“你还守着你的那个初恋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很大的秘密。”
　　“为什么你总这么说？”
　　苏磊知道，有很多时候，舟柠的洞察力都非常的精准。她的话让苏磊的心又悬在了蓝沙镇的上空。
　　舟柠想起了苏磊最初和许若晨恋爱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的那些关于爱情的憧憬和心动，心里为这个单纯的女孩有种淡淡的忧愁。当时她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完完全全地去陪着苏磊一起去憧憬爱情的美好部分，却并无法忍心告诉这个美丽的女孩关于爱情的任何本质。
　　她的爱情和苏磊的爱情，始终是质地不一样的两种爱情。
　　沉默过后，舟柠听见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苏磊问了一个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问题。
　　“爱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也许吧。”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舟柠有些不忍心。
　　历经过深切悲伤的人，也最能懂得如何去安慰别人，或者是安慰自己。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残缺不全的世界，需要什么样的爱，能够承受什么样的温度。
　　
　　石航出现在咖啡厅里的时候，舟柠看到苏磊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惊慌和明媚，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约对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种直觉，苏磊和许若晨在一起，会很受伤。所以，她就想换个方式来让苏磊自己走出她的“画地为牢”。
　　“他怎么来了？”苏磊悄声问道。
　　“因为他对我说，你像是那‘雨巷’里的姑娘。“
　　苏磊瞪了她一眼。
　　“不和你贫了，一会儿我还要赶回去，他来陪你。”
　　舟柠起身和走到她们桌前的石航来了个朋友式的拥抱，苏磊总是很羡慕她的落落大方和不拘一格的风采，而自己总是欠缺那份直爽和痛快。所以，她们才会彼此吸引。
　　她只是对石航笑了笑。
　　三个人分别落座，点了简餐和咖啡，闲聊起来。
　　
　　目送舟柠离开后，石航说：“你若不忙，我带你去看兰花，我自己种的。”
　　“有蝴蝶兰吗？”
　　“它们已与你约好了花期。”
　　有些相遇的美好，它们在我们静静的目光和清澈的心田里，春光漫漫。
　　
　　那日午后，在石航家里。她看到了好多的兰花，芳容摇曳，清香醉人。还在一本旧相册里看到一张留着《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那样的发型的小孩儿的照片。
　　“这是你吗？石航。”
　　他没说话。
　　苏磊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悲伤与深沉的痕迹。
　　她匆忙起身告别，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姑娘。
　　他送她上车，没作挽留。
　　
　　那天晚上，苏磊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从这种意外的挫败感中恢复过来。
　　令她纠结的是，本该就此斩断的牵扯，却因为自己的有口无心，无端生出了一份对石航的歉疚。
　　她对着他赠送的蝴蝶兰，默默祈祷。
　　
　　2.
　　我们都没有拒绝烟花璀璨绽放的能力，所以只能无怨无悔地承接那满地的尘埃碎屑，只因曾与它在流年中倾心遭遇，它绚丽过我们心中的暗夜，便觉得连回忆都少了些许的冷清。
　　
　　姑父家是春城的名门望族，表哥的婚礼自然奢华霸气，是一场名贵显赫云集的盛宴。只是，苏磊更为他们举杯换盏之间的僵硬笑容感到疲惫和无奈。她远远地逃离父母亲戚的魔掌，躲在角落里默默欣赏婚礼的圣洁和美丽。
　　看着婚庆的舞台上，正在交换戒指的一对新人旁边，舟柠身着粉色的伴娘服，大方温婉，目光闪闪发亮，今天的她格外的漂亮。她的目光向苏磊这里看过来，然后轻轻地笑了。苏磊对她点了点头。
　　苏磊想起舟柠曾经杜撰给她的一个冷笑话：
　　“电视里说，抽烟对肺不好，咖啡对胃不好，爱情对心脏不好。
　　吓死我了！再也不看电视了！赶紧抽根烟，压压惊！”
　　
　　婚礼依序进行着。
　　新人携手开启了香槟，美酒鲜花掌声，摇曳着祝福连连。为这样美妙的时刻，谁能戒得掉爱情？
　　
　　看着今天靓丽动人的舟柠，苏磊想起了她们上学时候的一件浑事来。
　　有一次，她俩去一个包子店里吃早饭，外面来了一个穿着寒酸的妇女，要买包子，有一个服务员特别的蛮横，典型的欺软怕硬，嫌贫爱富，卖个包子愣是把那个女人损了半天。她们两个当时很生气，又觉得正面和那个服务员抗衡不太合适。吃完饭后，她和苏磊对了个眼神，假装慢慢地走到门口，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
　　当时她们想的，只是用吃个霸王餐的方式，让那个服务员因为一顿微乎其微的早餐钱而受到老板的训斥，算是期待的小小惩罚。如果是现在的话，她们也许会懂得用更加体面和尊重的方式，去为那个妇女多付几笼包子钱，然后用这同样无声的方式，让那个服务员知道自己闭上嘴巴。
　　也许，这就是成长所赋予她们的宽厚和温润吧，习得了该如何适当地爱与憎。
　　
　　婚宴结束后，苏磊借口第二天去机场送别舟柠，晚上去她那里蹭住。并且还瞒着父母改签了航班，她可不想再待在春城听那些长辈们的碎碎念。
　　舟柠知道，她是在挂念许若晨。
　　第二天早上，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到机场的，可是舟柠的航班太早，她不忍心叫醒苏磊。当苏磊看到她不辞而别的信息在手机里震动时，有些失忆的错觉。
　　
　　昨天傍晚，苏磊和舟柠穿过很多条南国春城那些有趣的老巷子，走了很久，聊了很久。
　　有那么一瞬间，苏磊在巷子里产生了错觉，许若晨突然穿越万里之遥的时空，出现在路的尽头。
　　“发现你心不在焉的。”舟柠问。
　　“我说了，你别骂我啊。”苏磊看着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再给你说一次，苏磊，你别犯傻了，行不行？”
　　“可是他不一样。”
　　舟柠看着她咬牙切齿，“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能不能不让我这么操心？”
　　“我知道你心疼我，放心，我不是小女孩儿了。”
　　“你呀。”
　　
　　苏磊坐在候机大厅里，时间好像倒回到了舟柠回来的那天，两个人在这里相逢的那一刻。
　　那天，她在来机场的路上自拍了张照片编辑在彩信里发给了舟柠，她说，这是现在的我，挺好认的。
　　苏磊坐在国内到达和国内出发之间的楼梯上，一边看书，一边猜测着舟柠出现的样子。旁边的显示屏上写着她的航班，正点。出来了好几拨的人，都没有看见她，苏磊准备给她打电话，突然看见一身运动装的舟柠甩着她干练的短发出现了左边的出口处。
　　苏磊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舟柠看见她的时候，也很安静地笑了。
　　那一刻，苏磊觉得她们都没有变。
　　
　　昨天晚上，舟柠依旧在美食城里迈不动步子，她似乎比以前更加的热爱吃了。她说：“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生活折腾的很惨烈，可是现在，只要有好吃的，就什么不痛快的事情都可以忘掉了。”
　　苏磊说：“吃吧吃吧，看着你在我面前幸福的像猪一样，我也觉得好开心。”
　　舟柠问她：“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就是像猪一样。”
　　苏磊觉得她比以前坚强了。
　　
　　舟柠说：“她还是不想回家。”
　　苏磊说：“我明白，我只要你好好的，你的平安是对我最好的安慰和信念。”
　　
　　舟柠的老家在农村，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定下过一门亲事。对方答应等她大学毕业了以后回去办婚礼。那个时候，舟柠骨子里农村丫头的思想还没有得到根本的改观，她对父母更是惟命是从，并未反抗。
　　那个男的叫席君，初中的时候因为母亲意外离世，便无心再读书，跟了他姐姐和姐夫外出打工。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舟柠大一那年的寒假。
　　他从西北务工回来，舟柠去车站接他。她发现，他虽未继续读书，但是个很聪明的人，长得也算好看，性格也还好。那一天，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在小镇的步行街上第一次牵了手，彼此心里都很温暖。
　　那时他们才二十岁，信仰爱情。
　　舟柠后来告诉苏磊，其实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真正的爱情。
　　第二年夏天，他在南方，电话里，他无心说了一句，现在还穿着冬天的时候舟柠买给他的运动鞋。想想南方七月天的酷热，她便心疼不已，省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寄给他五百元。他哭了。
　　舟柠拿着一张站票，挤了一宿的火车去看他，他便在候车室里等了一夜。
　　某一次聊天的时候，电脑屏幕上突然弹跳出来一句与她无关但与他有关的话，她问，这怎么解释？
　　他说，"发错了，没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怕你难过。"
　　"你瞒着我，我就不难过了？"
　　他说，"那时在西北，车间里都是年轻人，一次大家玩游戏的时候，比赛接吻。她比他大三岁，他当时十几岁，什么也不懂，然后接在大家的起哄里玩了那个游戏。"
　　舟柠不再想听那些以后的事情，她屏蔽了他和他的爱情。
　　分手后的那段日子里，苏磊一直陪在她身边。
　　最初的日子里，舟柠开始抽烟，很凶。她无法原谅他的过去，无法原谅他毁了自己的爱情。她虽还小，但却那么努力的想要去心疼和安慰他，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可惜，他辜负了那一切。
　　伤了她的，不止他的爱情，还有她自己的善良。
　　毕业的时候，她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箱。她可怜他，在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情的时候，就被无情的现实生活带入了罪的深渊。他隐瞒过往，也许只是真心渴望爱情。但是他最终输在了自己的游戏之中。
　　在离别的车站，舟柠告诉苏磊，自己已经原谅他了，只是再也不想看见他。
　　从那天开始，她除了不断地寄钱回去，就没有再回过老家。
　　
　　舟柠的签名栏里写着：
　　雨夜，灵修的谄媚。
　　宿醉，清醒是原罪。
　　苏磊不知道她到底悟了什么？总之是悟了的。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航班将带着苏磊返回青城，返回她的爱情现场。
　　结结实实地拥抱一下，我们一起经过的流年。
　　真心实意付出的情怀，才能衬的起这样温暖的厚重，虽然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玩笑话，真正的快乐，却都抵达了心里。
　　珍重，源自于对彼此成长中那些疼痛过往的深刻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