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半夜泥石流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5-07-13 17:28:02 字数:3292
学俭被困在漆黑的丛刺林中,不敢乱动。山风越来越大,单薄的衣服已经让学俭感到了可怕。他虽然躲在了树干的背风面,可是,风还是顺着树干绕到他身上,越来越冷的寒气让他浑身冰凉。
夜走到了什么钟点,还有多少时间才会天亮,都无法知道。学俭多么希望看到天上的一点亮光啊!
雨点躲过枝叶的拨打,已经像箭头一样落在学俭的身上,风的寒冷,雨水的冰凉,学俭战栗起来。雨终于哗哗地像屋檐水一样冲刷着学俭,学俭低着头,雨水把他当着一块石头一样用力地冲刷着。
看来,老天不会让学俭好活,也不会让他好死。学俭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山上的水没了他的脚。裹在水里的泥沙和石子,就像蛇一样缠着他的脚脖子,痒痒的,有点痛。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会这样死去。没想到,狼没有吃掉他,这山风山雨却要要他的命。
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地冲着。学俭闭着眼睛,水还是往眼里钻。雨水裹住了他的嘴,裹着了他的鼻孔。学俭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在江边长大的学俭不害怕水,在江里,他可以在水里藏上半个小时不出头,没想到这雨水却让他这么痛苦难受。
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就要成为山中野兽的舌尖美味,自己的父母家人终于没法知道他们儿子的死活,他们终将会在没有结果的期待中挂念到死。没想到,当初的那一次冲动的决定,竟然会让自己这样充满悔恨地了结了一生。
学俭抱着树干,绝望地想着。
突然,声音暴吼起来,不是风,不是树,更不是雨。嚯嚯的,不是雷。学俭抱着树干,想往树上爬,可是,树干太大,学俭抱不住。他快速地摸着身边的其他树,摸到了大腿粗的树干。学俭快速地往树上爬着,摸到了树丫,学俭翻过树枝,脚踩在了树枝上。树枝密了,他像攀梯子一样,往上攀着。
攀了多久,爬了多高,不知道。树干剧烈地晃动着,学俭抱着碗口大的树干,跨坐在树枝上,等着老天对他命运的安排。老天派来的风,派来的雨,像皮鞭一样教训着他。
山上的石头成群地滚下来,撞击着树干,学俭感觉到了地像地震一样在抖动。没有雷,没有电闪,今夜的雨竟然这么大。四周一篇漆黑,听不到树和风的声音,只有山石泥土从山上冲下来的轰轰嚯嚯的声音。
学俭倒希望燃起一场山火,不是因为自己冷,而是希望能看见身边发生的一切。海龙囤的大火虽然恐怖,可是它给了学俭逃生的机会。此刻的黑夜,给学俭的只是恐惧。老天怎么会这样收他的命?不但让他痛,让他冷,还要让他怕。
徐老汉他们在哪里?如果不逃出那个村子,即使是死,也比这死得轻松愉快,哪里会经受这样的折磨?学俭为自己的又一次冲动后悔起来。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已经快二十岁了,没想到自己还是这么幼稚。
学俭哭了,为自己的冲动而哭,为他能不能逃过死亡而哭,他的喉咙哽咽得难受。他想爸妈了,他想徐老汉了。
突然,一声巨响,他抱着的树干猛烈地甩动了一下,像要倒下,又被什么东西用力拉了起来。学俭再也没法哭了,再也没法想心事了。他连怕都不敢了。
他集中所有的力气,抱着树干,两臂像绳子一样缠过树干,紧紧地抓着那小孩手臂一样粗的树枝,害怕掉下去。他知道下面是刺树丛,掉下去,那刺会穿了他的眼睛。他更怕山上下来的那种嚯嚯的声音,那声音比狼嚎虎啸还可怕。
学俭就那样抓着树干,忘记了风,忘记了雨,紧张可以让人忘记其他的一切,同样也可以让人产生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那些嚯嚯哗哗轰轰的声音停了,雨也停了,风也停了,学俭抱着树干,脸靠在树上,就像靠着父亲的胸膛一样。
学俭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晒得他的脸热乎乎的。自己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学俭摇了摇头,还是不知道。他才发现,自己解开了衣服,衣服把自己和树干紧紧地捆在了一起,啥时做的,学俭又摇了摇头,还是想不起。学俭感觉到头有点痛,肯定是病了,他用手摸了摸额头,不发烫。
学俭解开衣服,衣服竟然干了,被他的身体烘的,被山风吹干的,学俭又摇摇头。不摇头想不出答案,摇了头还是想不出答案。不过,他今天特别想摇头,想一摇头就能想出他需要的答案来,能摇头表明他还活着。
学俭往树下看去,树下的刺树丛已经没有了,完全被泥沙和碎石刮走了。他抱着的树干,已经倒在了它上边的大树身上。他抱着的树的上面,是一根大树,树干要两人合包,昨夜他在刺树丛中抱着的就是那棵大树。大树的树干已经被啃噬得血肉模糊,就像人的腿骨被撞掉了一大片骨头。昨夜那嚯嚯轰轰哗哗的声音,就是啃噬那大树的声音?
学俭明白了,是大树挡住了山上滚下的乱石,是大树接住了他和他抱着的那棵树,是大树救了他。不是这棵大树,他一定和他抱着的那棵树一起,像身下的刺树丛一样,已经葬身在山下那盆子里了。
学俭抬头往山上看去,山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谷,沟谷弯弯曲曲地伸向盆底。沟谷里那些高高矮矮的石头,就像锋利的狗牙一样露着,就像耙钉一样杂乱地贴在沟谷里,让人毛骨悚然。沟谷两边的树,悬在沟谷边,摇摇欲坠的样子。学俭低头看他身边的大树,树根全在外面,它周围的泥石也被掏空了。大树就像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凭着坚强的意志立在冲刷成的沟谷里。
学俭准备下树了。突然,山上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仰头看去,一只狼站在昨晚那个山洞口,正一声接一声地嚎叫。像望着天,又像望着他学俭。学俭看看身下,自己离冲刷成的谷底只有三四米高。他想折一根有力的树枝,用来对付狼的攻击,可是,他折不断。
随着狼的叫声,四面先后也传来了狼的叫声。就像军营中集合清点人数的声音。一阵叫声过后,山谷里突然安静下来,洞口的狼也不见了。山洞里的是头狼?它是在清点一夜灾难之后的狼的数量?有狼死于泥石流了吗?
又等了半个时辰,学俭下树了。被泥石流摧毁的树林里,已经没有多少阴凉地方了。泥石流后的太阳,非常刺眼,非常刺肉,晒得学俭很难受。学俭顺着沟谷往山下走去,他才看到,他所在的地方,离山脚还很远。
突然,一声巨响在学俭头上响起,随即有泥石滚落下来。学俭躲闪开这些泥石,回头仰望,那棵大树倒了,树干挑在沟谷的一侧,那树冠高高地翘着,就像那不屈的头颅。学俭愣住了,呆愣了一会,学俭双膝一弯,跪在了沟谷里,对着大树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是一阵放声痛哭,为大树而哭,为自己又逃过一劫而哭,为自己幸运地遇到大树而哭,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哭。
泥和石头在盆子里堆起了一道高高的埂,就像修筑了一条大坝,把盆子一分为二,这道埂就像项李镇江边伸向深水区的那个码头。爸妈还好吗?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昨夜经历的凶险吗?不少大树压在埂下,露出零星的树叶,或者伤痕累累的树桩。埂两边的盆子里,杂乱地叠着冲下来的树,这些树已经面目全非了,看得学俭心惊肉跳。
学俭往泥石流消失的地方走去,那里肯定有峡谷,肯定有出路。
走着,学俭头晕起来,他感觉到盆子在转,盆子上的天在转,四周的树林在转。
病了,得找点治病的草药。到哪里去找?学俭想到山上去,山上一定有,可是他想起了四面山上响起的狼嚎声。
走吧,坚持一下,离开了狼窝再想法。学俭继续往泥石流冲出的路走去。
这是一条斜坡似的山谷,学俭所在的盆子是高处。山谷两岸的山好好的,树和草都是好好的,并没有被昨晚的大风大雨损坏。这些乱石都是从盆子里的山上冲下来的。乱石很小,一块一块就像刀片一样堆在峡谷里,泥已经被水完全带走了。鞋子没有了,早埋在了这些乱石里。学俭忍着,光着脚在石刀路上走着。山谷里全是冲来的石块,没法找到一根草。山谷里的树没有了,只有几根被撕扯后破裂的树桩,触目惊心地立在乱石中。有一根长满灰色的毛的东西露在树桩旁边,学俭认得,这是狼的尾巴。一定是一头狼被泥沙卷裹到这里,被树桩挡住了。刚才狼的群嚎,难道是在哀悼他们死去的同胞?
想到狼,学俭又想到了自己,自己能走出这峡谷吗?这峡谷究竟有多长?得赶紧走。这里有狼,说不定还有虎。自己能逃出虎狼回到家吗?
学俭忘记了痛,加快了脚步,就像打了败仗逃命一样加快了脚步。
太阳已经到了峡谷顶上,晒得峡谷里的石子发烫起来。踩着发烫的石子,学俭感觉到了一阵舒服,这能治病吗?他好想躺下,就像冬天守在家里的火炉旁一样美美地睡一觉,可他又怕一躺下就起不来了。他不知道这山谷还有多长,他得走,他得尽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