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许是你

　　苏磊记得春日里，她在许若晨的相册中看到过他外出时拍摄的照片，其中有一组是在青城的白云寺拍摄的，背景是寺里那一年烂漫盛放的樱花，白的，粉的，看上去很壮观。当时画面里这样超凡脱俗的美，给苏磊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和震撼。
　　她便独自前往探花。抬脚迈入寺院的门槛，时光好像在唐诗宋词的年代里穿越而来，轻盈浅唱。苏磊觉得自己在眼前的世界里，迷了心。
　　寺院里，来赏花的人络绎不绝。可是苏磊却并不觉得吵嚷，反而全身心地同他们一起享受这份美好的盛宴。一阵和暖的风吹来，花瓣纷纷飘落，落在地上，没有人忍心踩踏它们，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
　　她蹲在地上，捡拾着樱花的花瓣，放置在手心，阳光投射下来，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面上。此情此景中，没有人觉得她是不合时宜的，大家都没有打扰她。也许，这樱花的飘零和绚烂，招惹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眼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着惺惺相惜的温情。
　　太过美好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只能用力珍惜，摄入魂魄，才能让它芳华永驻。
　　苏磊穿过一个长廊，进入到一个幽静的庭院里。这里人烟稀少，她在台阶上坐下来晒太阳，台阶下面的草地上，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跳来跳去，也不躲闪行人，那份悠闲自得的样子，真是温暖。
　　对面的屋舍前面，有一个中年男子在抚弄古琴，旁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在阅读经卷，他们各自安心专注，不受任何干扰，好一副世外桃源的闲情雅致。
　　这一刻，她想到了许若晨，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一跃而下，跑出了庭院，只是惊飞了那几只觅食的小鸟，身后的古琴声仍旧和谐悦耳。
　　
　　安静的巷子里，一条流浪狗突然狂吠不止。
　　苏磊在一丝惊吓中闪现在了蓝沙镇暮秋时分的夜色中。
　　她刚从大山里出来，元气大伤。因为山里的那些野菜她实在是吃不惯，如果没有泡面，估计她早就绝食了。再加上她衣衫单薄，山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冬天，她哪里受的住这折腾，昨晚上还发烧呢。今天导游叫司机把她送回蓝沙镇休养。
　　她打完吊瓶出来，天已经黑了。
　　诊所对面“九月菊坊客栈”的牌匾在灯光下，温暖着蓝沙镇的夜晚，也温暖着苏磊此时憔悴的身心。
　　她紧走几步，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迈进菊坊。
　　暮雨听到声音，赶紧起身下楼招呼客人。因为她知道阿爸劳累了一天，在隔壁的院子里已经歇息了，她不想让他赶着起来，像以前那样不忍心让她受冻。如今，该是她心疼老阿爸了。
　　苏磊看到眼前的女子，眸中充溢着风清月明，声音率真甜美，她就像一面镜子，让苏磊觉得自己在外面世界的那些纷纷攘攘、半人半魔的日子，是那么的令人厌倦，那么的不堪。
　　夜深人静了，她们简单交谈过后，在蓝沙镇的风花雪月里互道了晚安。
　　
　　那天晚上，枕着蓝沙镇街头不时传来的流浪的风雪声，苏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念诵着一首诗歌：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
　　而走不动。
　　——仓央嘉措
　　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这个叫暮雨的女子，叫她莫名的心慌。
　　她对他的信任，一直都如豆蔻年华里那般纯粹。这一次，却因为偷看了许若晨抽屉里的那些往返于蓝沙镇的车票，苏磊便坐立难安地独自跑到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从来到蓝沙镇的那天起，苏磊就有预感，自己正在靠近许若晨一路走来的生活，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消化不良。她能接受他的安然，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品味这安然背后的凄凉。她更排斥去联想他的去处。
　　她只是个平凡的俗世之中的女子，她有她能承受的底线。
　　斑斑驳驳的青春路上，曾经有过太多叫自己揪心的天真和热情。总是想说，她和许若晨一定会很好。只是悲伤越来越少，苦涩越来越多。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擅长，可是她愿意付出一些真诚的守候。
　　
　　清晨，苏磊轻轻地穿过菊坊的门，不忍心吵醒这样一个安静的早晨。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仿佛沉寂已久的旋转木马，从她站的角度无法判断不远处的那个凄清的游乐场是否还在正常营业，但是它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成为了今天的第一个纪念。
　　嗨。暮雨给了她这样一个简单的招呼。
　　苏磊回过头看见她手里牵着一条棕色的大狗，它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迷人的家伙，她忍不住赞叹道，蹲下身子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它竟然就那样乖乖地靠近了她。
　　它叫剌子。是我朋友家的宝贝，这两天他出门了，就把它交给我看管。
　　给我们拍张照片吧。苏磊把相机递了过去。她看见暮雨的脸颊在强烈的光线下有些发黑，但是笑容依旧。
　　她们俩沿着小溪走了好久。
　　一路上，暮雨给她讲了很多关于方言的笑话，苏磊笑到肚子痛。暮雨身上有一种可贵且很原始的东西。眼前的小桥流水很美，它渐渐地融化成了一种很轻很轻，可是很真心的情感，在暮雨和苏磊之间流动着。也是在这个时候，苏磊突然意识到，暮雨如此赤诚相待，自己却曾用莫须有的小心思抵触，岂不是在辜负这份珍贵的友谊？
　　她当下决定，守着自己柔软的内心，不肯再做任何的假设。
　　蓝沙镇的阳光和蔼地照耀在她们的身上，苏磊好像又看见了一种美丽的东西在安静的绽放着，如来来往往于此的人群一样，生生不息。
　　暮雨念着诗一样的句子，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苏磊知道，身边的女子，通透，犀利，却从不咄咄逼人。一转眼，她又跑去花丛中抓蝴蝶，像个懵懂的少女，纯真无邪。
　　她突然好想约暮雨喝酒。
　　暮雨顾念她高烧刚退，身体虚弱，不适宜喝酒，没答应。她：“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挺遗憾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打过架，好想打一架哦。然后她自己先笑了。”
　　苏磊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心想，这样的一个你，谁舍得伤？
　　
　　家里人来电话催苏磊赶回春城，参加表哥的婚礼。蓝沙镇已经没有令她好奇的东西了，她决定不告而别。
　　前一天，在随暮雨的阿爸前往茶马古道游玩的路途中，苏磊曾试探着问起过许若晨，阿爸说不认识他。阿爸还：“暮雨从未离开过蓝沙镇，也许只是想保护她。”
　　阿爸说的，苏磊愿意全部相信。因为这样，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某一时刻，获得了瞬间的安宁。这趟旅行并未给她一个尘埃落定的期许，却从遇见暮雨的那一天开始，她找回了一些往日的美好信念。
　　一些人，只要他们在自己的生命里存在着，就是一种安慰。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苏磊的心情莫名的浮躁。说不清楚的感觉，睡得那么不踏实。或者是不忍心吧，想清醒的度过留在这里的每个时刻。天亮的时候，她带着旅行包，悄悄离开了。
　　清晨，下过雨的街，湿湿的，她反而觉得，这是这些天来唯一觉得真实的一个瞬间。
　　她还清楚地记得来蓝沙镇的那一天，车停在了蓝沙书院的脚下，她踩着颤动的步子和心跳，向它走去。
　　书院门口的花丛旁边，一个老阿妈背对着她，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她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地面上安静地落下了一地的鸽子。正午时分，阳光说不出的灿烂，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被它如此自然的祥和攫住了心，站在远处，不忍靠近。她闭上眼睛，把自己放逐在了高原的阳光里，一片澄明。
　　离蓝沙镇越来越远了，苏磊问自己，她是否真的多心了？他也许只是迷醉于这里美好而神奇的一切，就像它也曾令她迷醉一样。
　　
　　暮雨知道她离开了，只是觉得没必要送别。
　　苏磊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归，在她眼里和别的旅客一样，她不关心。她只赠予他们蓝沙镇上最美好的时光和故事，其余的他们带不走，也什么都留不下。
　　昨晚听阿爸说起，苏磊曾问起过一个叫许若晨的年轻男子，暮雨眼前不经意晃过了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很多次的影子。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那么，对于苏磊和那个许若晨来说，暮雨知道的，都要比他们以为的要多一点。
　　许若晨？他也姓许？
　　暮雨摇了摇头，懊恼自己想什么呢。
　　只是，苏磊走后的第三天，那个影子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