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邱永峥的故事

　　邱永峥站在门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的是：有个老国王决定把王位传给他的三个儿子之一，让他们出去游历一年后回来讲述自己做过的最高尚的事情，只有最高尚的人才能做国王。一年以后三个儿子回来了，大儿子帮人把金币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另一个地方，说明他很诚实，二儿子帮一个村庄赶走了强盗，说明他有侠义心肠，但这都算不上是高尚，因为诚实是做人应有的品德，救人是做人的责任。”
　　王子昀站在门内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三儿子说，他的一个仇人几次陷害自己，让自己差点丧命。一次他见仇人在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下睡觉，只要他轻轻一推，他的仇人便会掉下悬崖摔死。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叫醒了仇人，告诉他那样睡觉很危险。后来三儿子遇到老虎，是仇人挺身而出一剑刺死了老虎救了他的性命。仇人说，是三王子的仁爱化解了他心中的仇恨。”
　　王子昀依旧没说话。
　　“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长久地仇视他人，要懂得用宽容的心、用爱，去看待仇视自己的人，爱能化解仇恨，这样的人才是高尚的人。女人的嫉妒心理一般来说比男人更重，但是她们的爱也比男人更深更执着，就像你对你的丈夫……”
　　王子昀淡淡地说：“你请回吧。”邱永峥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说：“我再跟你讲个故事吧。”王子昀说：“你的故事太幼稚了。”
　　“也对，你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化解这些矛盾了，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许久，门外没有了声响，王子昀打开门，邱永峥却站在门口：“能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吗？”
　　邱永峥将王子昀裹在风衣里，王子昀满脸满鼻里全是硫磺香皂的味道，她挣扎了几下，可邱永峥的手像钳子一样箍得紧紧的。王子昀放弃了挣扎，好熟悉的味道，久违了的硫磺香皂的味道，严小山的味道。
　　就在王子昀沉浸在无限的回味中时，邱永峥放开了她。冷空气的入侵，让王子昀迅速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是邱永峥，她一把将他推开。
　　“对不起。”
　　“我是认真的。”邱永峥说，“兰蓝在的时候，我一心一意待她，但在感情上，我不能自欺欺人，应该说，责任占了绝大部分，这可能就是我和她之间的遗憾吧。我们都是一类人，前半生为了别人而活，后半生，我们能不能试着为自己而活？”
　　“没有可能。每个人都可以有幸福，可是，我不行，从他走的那天就没有了，他把什么都带走了！”王子昀依旧淡淡的表情，“立场不同，生活环境不一样。”
　　“你太悲观了，虽然说活在当下的人少，人都在回忆过去和憧憬未来中煎熬，可是，我们能不能尝试，给别人机会，也就是给自己机会。”邱永峥再次握着王子昀的手，“你换个角度，就会发现，并不是只有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并不是只有你才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眼泪、有悲伤，你要学着善待自己，爱惜自己。”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走吧！”
　　邱永峥还想说什么，王子昀的手机响了，她转身接电话去了。
　　孩子的哭闹声，和何莉的绝望声一样大：“这小东西简直是来收帐的，每天就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快被她折磨疯了！”
　　王子昀想起自己刚刚照顾明明那会儿，小孩子一有不适肯定会哭闹。何莉性子比较急，王子昀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没找育儿嫂吗？”
　　“找个屁啊，一开口就是五千八千，妈的，抢劫一样。大胡子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伺候她，肚子都瘦了……”
　　王子昀笑了：“那不正好，你不就嫌他肚子大吗？”
　　“呸呸呸，还是有点肚子好看，摸起来也有质感……哎哟，小祖宗，别哭了行不行？让我撞墙死了算了！”
　　“明天周末，明明说学校有活动，回来不了。莉莉，我过去找你吧。”
　　“好啊好啊，你带过明明，有经验，快来救命啊！”
　　挂了电话，王子昀回头看门口，邱永峥已经走了。
　　王子昀第二天中午才到了何莉家，胡逊正给孩子洗尿片，胡蝶一直呜哩哇啦地哭个不停，何莉抱着她，在她小屁股上拍了几下，她越发哭得凶了。王子昀忙把孩子接过来，孩子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看。
　　“嘿，真是个还人精，也不知道是谁生了她，见着我像见着仇人一样，就会折磨我。”
　　王子昀抱着孩子，等她睡着了才轻轻放到在小床上，对何莉说：“我刚刚带明明的时候，他也是总是哭闹，后来我看了一些书和资料，才知道胎教非常重要。有篇文章里举了个例子，说的是一般婴儿出生后不用教就知道马上吮吸母亲的乳房，但有个教授诊治的一个女婴，身体十分健康，可是母亲喂她奶，她不但不去吮吸还把脸转开。很明显这不是因为身体有病，因为当给她装着冲好奶粉的奶瓶时，她马上就开始使劲地吮吸了。几天后，这个一直拒绝吃母奶的孩子，一旦被别的妇女抱在怀里时则拼命地吮吸奶汁。为了解释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教授向孩子的母亲询问了许多妊娠中的事情，那母亲说既没有得过什么病，也没有碰到任何对胎儿有影响的事件。当最后问她是否愿意怀孕时，她说‘当知道怀孕的时候，曾想过打胎，是因为丈夫非常想要孩子，所以才勉强地将她生下来’，也就是说，这个女婴知道母亲对自己没有爱，所以出生后也拒绝与母亲建立联系。莉莉，我想不是因为我养过小孩子，而是你自己的因素比较大，你想想，你真心地爱过她吗？”
　　何莉被王子昀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王子昀接着说：“当初你刚生下她时我就说了，不要把仇恨灌输给她，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何莉看着孩子熟睡的脸，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可是一看到她，我就想到那个该死的臭男人！”
　　“既然选择了胡逊，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王子昀看着胡逊，“一个男人，给自己心爱女人与别的男人所生的孩子洗尿片，那得有多宽广的胸襟。”
　　“这些我知道，我不也在一点点改吗？那你呢，你还在想着他，还在帮他养他跟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值得吗？”
　　王子昀说：“值得，非常值得。我每天都在想，想得我心都疼。莉莉，你知道吗？在知道美莲生的孩子是他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拿他的精子，我想自己给他生个孩子……”
　　“别犯傻了，现在有明明不也一样很好吗？子昀，对不起，我知道老严是你心里的痛，但我还是要劝你，忘了他吧，如果忘不了，就把他放心里。”何莉拉着王子昀的手，虽然纤细，手掌上却有了茧子，而且，王子昀最喜欢的长指甲没了，被剪得干干净净的。
　　“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是把他放心里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装不下别人了。”王子昀突然忆起那股硫磺香皂的味道来，也想起邱永峥的那个拥抱，不由得一阵心悸。
　　何莉接着说：“不可以，你的心里不能被他一个人占满了，他已经走了，你还活着，活着的人，得有自己的生活。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为个死人活着啊！你必须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王子昀嫣然一笑：“活着？活着的意义呢？我妈跟一个流氓怀了我，生下我，把我丢给我爸。我哥呢，我把他当亲哥哥，他呢，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妹妹后，就总想着欺负我。疼我的爸爸莫名其妙的走了，爱我的老公也走了。”
　　“你不是还有我，还有明明吗？”
　　“对啊，我还有明明。等明明长大了就好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莉莉，你知道吗？我这几天老是想起他走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常常想起，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可是我总是梦不见他，这么多年了，他一次都没让我梦见过，是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他，他不要我了？”王子昀突然神色紧张起来，抓着何莉的手直问：“还是，他不要我了，他爱上美莲了？”
　　何莉见王子昀开始说疯话，忙说：“不是不是，是他担心你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他早早地投胎转世去了，喝了孟婆汤了，哪里还记得你给你托梦啊？”王子昀说：“这不可能，他说他只爱我一个，他下辈子还爱我一个，他怎么能喝那孟婆汤而忘了我？绝对不可能，你胡说！”王子昀的面目一下子变得狰狞，何莉吓得坐在了地上，急喊胡逊。
　　“怎么了怎么了？”胡逊跑进来，两手肥皂泡沫，“怎么了？宝宝。”
　　何莉爬起来，指了指王子昀，胡逊看王子昀，一个人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宝宝，你跟她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说让她赶紧开始新的生活嘛。”何莉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王子昀的癫狂病又犯了。严小山走后大半年，王子昀几乎都是在何莉寸步不离的陪伴下度过的，何莉每天跟她讲故事讲笑话，让她参加各种活动，甚至带她去各种地方游玩，这才使王子昀慢慢从伤痛中清醒过来。再后来，有了明明，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已经六年多了，何莉想，王子昀也应该彻底从丧夫的悲哀中走出来了，这才想着说了刚才的那些话。
　　《穆斯林的葬礼》中说：“爱情，是一种信仰，它贮存在人最珍贵、最真诚的地方——贮存在心里，它和生命同在，和灵魄同在……”人们也常常说，当爱人离开，他就把自己的爱一并在带走了，一个城市会因为有了爱而热闹繁华，爱人一走，就变得冰冷而淡漠。难道严小山一走，就已经把王子昀的灵魂带走了吗？
　　胡逊洗了手，放了轻音乐，叮嘱何莉：“她今天刚来，我就发觉她神色有点奇怪。不要再说话刺激她，让她好好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没事了。”
　　
　　很多人都是感情的弱者，甚至成了感情的奴隶，不懂得放弃，不懂得取舍，而一味沉浸在失去的深渊里，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光亮，所以注定是要痛苦的。对待任何事情，如果做不到放弃或者继续，就把它埋在心里，坦然一点，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事美好却又让人心伤的事情。不要怨恨，因为青春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爱上一个人，温柔地对他，即使分别也好好说再见，因为没有怨恨没有痛苦的青春才不会有悔恨。
　　妈妈做不到，所以活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