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 1998年(2)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7-05 07:44:05 字数:3132
2
他没走几步远,这又是一家饭店,车站边上到处是饭店。迎面走来大约是一家三口子。想到去年腊月自己一家三口在街上买年货,虽然时间不长,那是多么的幸福啊。我们带着女儿,这对夫妻带着儿子,只是年龄小。那妇女见到他立即把身子转过一边,他感到这妇女十分奇怪,怎么见到我转过脸了呢?说不定是村里在外打工的熟人,躲计划生育在外偷偷生了个儿子。自己不当干部了,不管计划生育了,可在这个时候遇到熟人不能放过,同他们谈谈知心话吧。于是他追到饭店。看那一家三口还有点阔气,点了不少菜,那男的还喝上了酒。那妇女老把脸对着墙里面,他看她的身子就有点熟,心头一喜,不错,一定是熟人。他转过去一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彻底傻掉了:这中年妇女不是别人,就是刚才汽车站门口那个要饭的,给自己编了一个凄惨的古经,欺骗南来北往过路的好心人的钱。他还给过她五十块啊,这可是他的血汗钱啊。不行,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这样做。他压住心头的火,凑到她身边说:“怎么,这位大嫂不认得我了?”那妇女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答他的话继续吃菜。还夹了一块鸡腿子放进儿子的碗里。他忍不住大声道:“别装蒜了,你不认识我,可你烧成灰来我都认得你,怎么回事?你儿子不是让火车轧死了吗?你丈夫不是进了疯人院了吗?”那妇女突然起身,给了他一个耳光子,大骂道:“你这个疯子!”他想想好笑,说:“我疯?哈哈,天晓得哪个是疯子。”这时饭店里的顾客都把目光对着他们。他就势向大家叙说:“大家看啊,这个妇女不要脸,在车站门口编了个古经,骗了多少好心人……”没等他话讲完,只见那男人把桌子一拍,大声说:“老板,饭店还让不让人吃饭?还不快把这疯子赶出去!”那饭店老板冲上前把他推到门外,并说:“你再进来胡说,老子揍扁你!”
他孤单单地呆立街头,头脑翻过来覆过去,再覆过去翻过来,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这样呢?疯子?哪个是疯子?是我是疯子,还是他们是疯子?这么多人没有哪一个能站出来讲句真话,难道他们都疯了。眼前这么多的高楼大厦,来来往往这么多的人群,多么美的城市啊,这个城市难道都疯了?谁能告诉我呢?他越想越窝心,越想越想找个人叙说叙说,找谁呢?眼前一片陌生的地方,看着这么多的人,没有一张熟悉的脸。他无意中伸手摸着荷包,又摸到了留有光虎的电话号码的纸条,是不是跟他联系呢?他在外闯荡这么多年,难道同这些人一样吗?
他想到光虎就自然想到家乡,又想到了儿子。他在上海那么大的城市工作,怎么生活下去呢?再想到光妹,自己的老婆,她能从万变的事情中分辨出真假来,可有几个月没跟她联系了,家里有那么大的山场,相信她会处理好一切事务的,就是现在光妹在身边,也许她能把我心里的不平摆平的。想到家乡,就想到了学校,学校开工是我签的字,这个学校现在又怎么样了呢?这一切都蒙在鼓里呀。不过要想联系也很容易,现在电话十分方便,村里张大嘴饭店里就有一部电话,这是卧龙山唯一的电话,电话号码在头脑里更是透熟的。他憋不住了,好像眼前就要发生什么大事,要打电话回家,要向光虎求助。
于是,他来到卖报刊的电话亭子,拿起听筒,拨通了电话号码。他简直想不起拨的哪个电话,一拨就通了,那边有人问:“喂,你找谁?”他听出这是张大嘴的声音。哦,我是拨回家去了。他问道:“李常有在吗?”那张大嘴一下子听出是他的声音,大叫道:“哎呀,是邵书记呀,好长时间没听到你的声音,村里人都想死你了,你等一会。”接着听出“姑爷,邵书记电话”的喊声。接着李常有的声音:“哎哟,老书记,真是你呀,盼星星盼月亮啊,可把你的电话盼来了。我向你汇报,去年腊月合同订了以后,放寒假就把旧学校拆了,建筑队动工挖墙脚,现在材料买回来了,学校山墙砌到一人多高了,上面拨的款子早就用光,刘队长天天向我要钱。我说你放心,你可以不相信我,不相信村党支部,可你要相信邵光龙吧?他在合同上签了字的,他找他的兄弟去了,这个兄弟不行,还有个兄弟,家里盖着三层楼都不要了,还能盖不了小学校?阎王差不了小鬼的钱。喂,老书记,你在听吗?”他说:“我在听。”李常有又说:“好,你可早点把款子寄回来呀,不能让庙修好了,鬼都老了。家里的事你放心吧,光妹是好样的,她上山自荐当了女场长,比你厉害多了。聘了几个护林员护理山场。你女儿初中快毕业了,她帮着母亲呢,你自己在外玩些天不要紧,只要把款子汇回来。老书记,我这个木人头是顶着你的,这顶帽子是你叫我戴的,我也戴不了两年了,你放心,只要见钱,山里的树不会动一片叶子的。好了,这是长途,我不再讲了,你给个地址我给你打电话。”他回答不用了,挂了电话。
他呆站在那里,头嗡嗡地叫,有些站不住了。不打电话想打电话,打了电话又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两手空空,能回去吗?李常有说得对:我有两个兄弟,东方不亮西方亮,除了南方还有北方呢。林场的事光妹处理好了,我会放一百个心,没钱回去干什么呢?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能死钻牛角尖拔不出来,管他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有些事属老虎的能干,属老鼠的就能干。对,找光虎去。
于是,他退了车票,再次来到报刊亭,拨出了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这一拨就通了,对方问道:“喂,请问哪位?”他呆了,这不是光虎的声音,难道打错了?他立即挂上电话,那报亭的老人说:“电话通了怎么不说?”他又从荷包里拿出那个纸条子望望,对呀,一字不差。他再次拨通了电话,那边还是问:“喂,请问哪位?”他问道:“肖光虎在吗?”那边回答:“你找我们老板,请问哪位?”他毫不客气地说:“我是他大哥,光龙啊。”电话里显得同他很熟悉的样子说:“哦,大哥,你好,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来接您!”他问电话亭老人:“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老人说:“健康路364号,怎么有人找你?那你说长途汽车站往前健康大厦就行了。”他对电话里说:“我在健康路,健康大厦边上。”那人说:“好的,你别走,我马上就到。”他放下电话,付了电话费,站在那里等着。电话亭老人说:“这里人来人往的看不见。”指着对面高楼说:“那就是健康大厦,你站那边让人好找。”他向老人点头道谢,便站到大厦门口。
没过一小会,一辆小轿车停在身边,鸣了喇叭。他以为挡了车路走到一边,没想到车停了,一位中年人下了车说:“请问你是光龙大哥?”他望着他,并不认识,就说:“我就是,光虎呢?”那中年人开了车门说:“老板在总部呢,请上车。”
他看车上没有任何人,就钻进车里,车子开动,在街上转了一个弯,那中年人就拿出手机打电话:“大哥已经接到,现在车子已出城了,怎么?上立交桥,好的。”
车子在城里转来转去,一直向城外,上坡,像到了一个立交桥上,又下了立交桥,在一个路边停了下来,那人伸头对外望望。他想,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要干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迎面过来一辆吉普车停下来。这车光龙认得,乡政府里有一辆。那吉普车上的人同他坐的车上人见面握手,低咕了几句,那吉普车上人便来开了车门说:“大哥,请换一辆车。”光龙不好多问什么,只好下车坐上了那辆吉普车。开车的是位中年汉子,额头上有一块红色的疤痕,一眼看就不像个正经胎子。车子上了路,那人自我介绍说:“大哥,你好,我叫一块疤,是虎哥的手下。虎哥盼着大哥呢!”他说:“他人呢?”一块疤说:“大哥,虎哥忙啊。”他有些生气了,说:“忙?这么多年不见人影,丢个七老八十的老爸也不问一声。如今他老爸……”没等他话讲完,那一块疤接过话说:“这些虎哥早已晓得了。”这样,他也就不好再问。
吉普车开得飞快。光龙从玻璃窗中看出来到了郊区,穿过一个小镇,又上了高速公路。他不晓得车子把自己拉到什么地方,看一块疤专心开车不言语,他也不好多问,反正已经上了车,就听天由命吧。他半闭着双眼,像在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头脑也不晓得想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