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开香堂

　　关公庙宇遍天下，九洲无处不焚香。关羽去世后，相传曾多次“显圣护民”而逐渐被神化，被民间尊为“关公”，各地民众官府特建关庙以弘扬圣德。清代关羽被奉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崇为“武圣”，与“文圣”孔子齐名。
　　西沽关帝庙外表看起来极像一幢独立的四合院，不大却庄严肃穆，大红大绿的色调，金碧辉煌的装饰，极具中原文化特色。大殿供奉着诸多神像，高约两米的铜铸彩绘关公，位于前排正中，在青烟红烛中显得神采奕奕。关公两侧，有周仓、关平侍卫。
　　
　　今天是虎头帮开香堂的日子，关帝殿内香烟缭绕，气氛肃穆庄严，大殿正中长桌上供奉关公神位，神位前点了香烛。虎头帮虽然成立没多少年头，但在天津卫却兜得转，前来“赶香堂”的人极多，约有一百余人，入帮的连曹伟在内一共是七个人。
　　十点钟左右的光景，虎头帮车队到了关帝庙，赵啸天刚从一辆福特汽车下来，一群人簇拥着他，走进关帝庙。赵啸天今天身穿黄底团花皮袍子，外罩一件寿字府绸黑马褂，头戴一顶红珠呢绒无檐瓜皮帽，脚蹬一双圆口黑贡呢布鞋，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赵啸天一群人进入关帝殿后，赞礼(司仪)开始照红单唱名，提到名的“空子”(新入帮的门徒)依次进入廊檐下站立，曹伟是第一个。
　　“闭门。”
　　庙门关上。
　　
　　关帝殿内赵啸天居中坐定。副帮主萧何、董少云坐在上首，赵啸天的结义兄弟宋颜伟、李昭珉等分坐在两旁，赵国梁虽然是少帮主，但是晚辈，也坐在旁边，萧雨萱、赵国雄、李燕等人在赵国梁后面站着。
　　“启山门！”赞礼高喊一声后，引见师唱名带各“空子”来到关公神案前跪下，各人磕了三个头，再到赵啸天和各个副帮主跟前磕三个头，又到赵啸天的结义兄弟前磕了三个头，最后向“引见部”、“传道部’等部的执事长辈磕头。赵国梁算了一下，那几个“空子”磕了近三十个响头，其中两个额头都磕肿了。
　　磕头以后，赞礼高喊一声：“开香！”引见师让各“空子”按投帖的先后次序排成一字长龙后，司香执事拿起桌下的包头香，划开纸包，点燃分给每人一支拿在手里。
　　“下跪！”赞礼高喊一声后，“空子”们跪倒在地。一个执事端着一铜盆清水，走到“空子”们面前。从第一个开始，每个“空子”用小勺舀水喝下“净口”，“净口”是要新进山门的“空子”遵守帮规，谨言慎行。
　　净口后，赞礼再次大喊一声：“启问！”
　　“空子”们一齐大声说道：“我们都是自愿入帮的！”
　　“入帮后要遵守帮规，不得违犯，你们能做到吗?”赵啸天开口了。
　　众人一起大声答道：“我们能做到！”
　　赵啸天满意的点点头后，一位早已候在那里执事上前开始宣读帮规：“赵老帮主创立虎头帮旨为应对层层压榨，捍卫正当利益，虎头帮素来仁义智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欺行霸市、恃强凌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帮规共六条：一、不得藐视尊长；二、不得江湖乱道；三、不得扒灰放笼；四、不得引水带线；五、不得奸盗邪淫；六、不得贪拿非分之财。”
　　执事宣读帮规完毕，赵啸天又问道：“我虎头帮帮规森严如铁，如有违犯，即按照家法处分，三刀六洞，绝不容情。你们知道吗?”
　　“弟子们知道！我等誓守帮规，决不违犯！”
　　赵啸天训诫完后，引见师又把众人带到关公神位前站立，把手中的香，由第一个“空子”往下传，传到最后一个把五支香齐崭崭地插入香炉内，这叫“传代香”，象征虎头帮代代传承下去。
　　传香礼毕，赞礼又喊：“发折。”
　　
　　执事给每个人发一个硬壳套子，套子里装着折叠好的纸本，纸本上写着帮内排行字辈、门徒的名字与排行。还有六大帮规，以及各种“海底”的盘答方法。这“海底”就是帮内的黑话与切口，是帮中最重要的东西，即便是骨肉至亲也不得让其观看，门徒必须把“海底”背得滚瓜烂熟，应答如流，便于在紧急情况下核对身份，避免同门相残。
　　发完折子，“空子”们又向关公神位磕了三个头。
　　“赶香堂”的上来向赵啸天拉手道贺，“空子”们现在是虎头帮正式门徒了，也相互道喜。在一片道喜声中，赞礼高喊：“礼成！”
　　
　　这场“开香堂”仪式，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季节虽是初春，门徒们的内衣都被汗浸湿了。
　　接下来便是酒筵。酒筵费用，由新进门的门徒们分摊，地点在和平路上的国民饭店。
　　
　　国民饭店建于1923年，由美国美丰洋行的买办李正卿出资兴建，原名国民大饭店，主楼为砖木结构的法式建筑，拥有客房160间，餐饮独具特色，以经营川菜、粤菜、潮汕菜及广东早茶为主。国民饭店虽只有三层，但整个建筑都颇具匠心。饭店大门是由高大的爱奥尼克圆柱构成，门顶部正中雕有花纹装饰。宽敞的院落使国民饭店成为天津那些有故事的老牌饭店中唯一一个可以有汽车进出的庭院式饭店。饭店的主建筑是砖木结构的法式建筑，看起来大气、中正，楼顶部还建有突出的女儿墙。
　　
　　赵国梁拥有两世记忆，对国民饭店有些了解，据他所知，与利顺德、惠中饭店一样，天津国民饭店也是一个有故事的老饭店。国民饭店发生过很多大事，上史册的就有三桩。
　　
　　第一、1923年11月，罗章龙在国民饭店主持召开了中华全国铁路总工会第三次代表大会；
　　第二，1931年8月25日，末代皇帝溥仪的妃子文秀就是由住所出走到国民饭店的37号房间并提出与溥仪离婚的。从而创下千百年来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与皇帝离婚的妃子；
　　第三；1933年，著名爱国将领吉鸿昌将军到天津与南汉宸等在津成立“反法西斯大同盟”，并将联络站设于国民饭店。11月9日，吉鸿昌在这里遇刺被捕罹难。临刑前，吉鸿昌写下了浩然正气的就义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时过境迁，现实中的国民饭店经过几次改造后，早已成了商业用房。想追寻老故事的人们只能凭着老建筑，去畅想追忆那惊心动魄的过往，而赵国梁、萧雨萱和李燕三个却有机会身临其境在国民饭店开怀畅饮，几个人兴奋不已。
　　
　　师尊们、门徒们和贵宾一齐入席，喝着美酒，品着佳肴，吆五喝六的开怀畅饮，直到个个酒醉饭饱，才各奔东西。此时已是灯火阑珊，赵国梁、赵国雄、萧雨萱、李燕、王世虎和萧雨萱的贴身丫鬟卿德蓉几个人走出国民饭店，正准备找个地方打发时间，早已候在那里的曹伟上前给赵国梁和萧雨萱施了一礼：“少帮主，能不能赏脸去我家中坐坐？”
　　赵国雄一看到曹伟就无名火起：“曹三，我正要找你算账，你就送上门了，来，我们今天比划比划，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赵国雄说着话就要动手。
　　“二少，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请你原谅我当初的一时冲动。”曹伟也不计较，陪着笑脸。
　　赵国雄不依不饶：“原谅？哼！你让我爆打一顿我就原谅你。”
　　
　　“住口！人家曹伟不跟你计较，你还得尺进丈了！”赵国梁生气了。昨晚赵国梁脑门子想出了汗，才终于想起几年前赵国雄曾对自己提起过曹伟这个人。曹伟是赵国雄的同学，因为一句玩笑，赵国雄和曹伟打了一架，赵国雄虽然有些武功底子，会些花架子，平常唬唬人还可以，但和自幼习武、功底扎实的曹伟一交手，便成了纸老虎，被曹伟胖揍了一顿。赵国梁虽是个护短的人，但是知道了两人之所以拳脚相向，是因为自己的弟弟开玩笑过分，侮辱了曹伟的父母，赵国梁不但没有帮赵国雄出气，反而教训了赵国雄一通。
　　赵国梁一发话，赵国雄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不过还是刺了曹伟一句：“他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国梁不再理会赵国雄，笑着对手足无措的曹伟说道：“曹伟，你和国雄之间的事我知道，国雄虽然没心没肺的，喜欢胡说八道，不过心地不错，你不要计较。”昨晚赵国梁在赵国雄的房里睡了一晚，兄弟俩聊了很多，也聊到了曹伟，据赵国雄说，曹锟未得子之前，其四弟曹锐便将独子曹士藻过继给了曹锟，曹锟给曹士藻取名少珊。二哥曹晓不甘心，便把自己的儿子曹伟也过继给了曹锟。曹少珊成人后声色犬马，挥霍无度，谎话连篇，曹锟对其相当失望；而曹伟的人品与曹少珊刚好相反，深得曹锟喜爱，曹锟闲暇之余不但教曹伟武功，还教其书画，曹伟不负重望，未及弱冠之年就练就了一身非比寻常的武功，而书法和国画上面也很有造诣。
　　曹伟一直对赵国梁很敬仰，此刻见他做和事佬，心头异常温暖，连忙说道：“哪能呢?当时二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是我太冲动了。我早就想要给他道歉，只是一直拉不下脸。”
　　其实在两人打架之前，赵国雄和曹伟是很好的伙伴，他一直盼望着和曹伟和好，此刻见曹伟这样说，赵国雄肚里的那点怨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其实我也有不对，不该拿你爹妈开玩笑，但是你不该打我，并且还打了我的脸，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是不是？”
　　“是，我是做得过分了点。”
　　“这不就得了，相逢一笑泯恩仇。”赵国梁哈哈大笑：“熊抱一个，以后还是兄弟。”
　　王世虎、李燕和卿德蓉在一边凑热闹。“抱一下！”
　　“抱一下！”
　　“抱一下！”
　　起哄声中曹伟上前抱住了假装心不甘、情不愿的赵国雄。
　　
　　两人分开后，曹伟对赵国梁说道：“少帮主，我老爹想见见你！”
　　“你爹想见我？”赵国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不是曹伟加入了虎头帮，他跟曹伟都不会有什么交集，更何况他父亲曹锟。
　　曹伟点点头：“我老爹想和你谈点事。”
　　赵国梁来了兴趣，“那好。”
　　
　　几个人叫了几辆黄包车，去了曹伟家。曹锟，字仲珊，天津人，北洋政府的最后一个大总统，在津有四处豪华住宅。1927年2月，国民革命军北伐将抵河南，下野后暂往开封的曹锟匆匆离开河南回到天津，住在天津英租界内的十九号路的“曹家花园”，与原配郑氏和三夫人陈氏同住。“曹家花园”建于1922年，有前后两道院。前院建中西结合二层带地下室主楼一座，砖木结构，高台阶；后院建三座二层小洋楼，并列建一座花墙将前后院分开。三所小楼中右侧是少爷楼；左侧为小姐楼；中间是宾客楼。靠两侧院墙建两座条形带地下室小楼，是男女佣人住房。中有一个地下室建有水牢(男牢)、旱牢(女牢)。
　　
　　萧雨萱和赵国梁坐一辆车上，萧雨萱今天披肩的长发半扎成公主头，小巧的耳钉作为点缀，白色的呢大衣外套内搭衬衫裙，显得端庄大气，清新亮丽，和赵国梁真个是郎才女貌。
　　在路上，萧雨萱和赵国梁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国梁，那曹伟家世显赫，干嘛要加入我们帮会？”
　　“我也正纳闷着呢。”赵国梁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据我看过的一篇网文说，心甘情愿地想跨进帮会门槛的人群大致有五类，这五类人群除少数被欺压者是寻求保护外，多数是把帮会作为实现其私利的工具，曹伟不属于这五类人。”
　　“五类？那五类？”
　　“一、一些新老军阀、官僚。他们入帮为的是借帮会为号召，扩张自己的势力。大军阀韩复榘曾拜青帮老头子张仁奎为师。有人问韩的入帮介绍人葛光庭：‘韩复榘有权有势，为什么要拜一个无权无势的张仁奎？’葛光庭解释说：‘过去左宗棠出兵新疆，当行军到平凉的时候，忽然三军勒马不前，向左宗棠要求暂停一日。左问他们什么原因，答是要迎接大龙头（军士多是帮会成员）。你看，以左帅之威，军令之严，官兵甘冒军法，宁愿得罪左帅，要去迎接大龙头，可见老头子的威力，祖师爷的规矩，入人心之深了。左后来也拜了老头子，于军法之外，用帮规约束部队，因此加深了和将士的关系，取得了用兵的胜利。韩复榘拜了张老太爷（张仁奎），他就可以自开香堂、自立门户了。’
　　二、怕绑票、怕受欺侮、有时还想沾点便宜的富户殷商。这些人找门路进帮门是为了寻求保护。
　　三、一些吃江湖饭的人，包括一些艺人、江湖医生等，他们进帮门是为了跑码头时有个靠山。
　　四、一些实业家。这些人加入帮会，为的是借重帮会保护和发展自己的事业。这些实业家常常有钱无势，每每成为各种帮会恶势力敲诈的对象，如果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后台，那就只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
　　第五类人是流氓、把头等专吃‘白相饭’的人，加入帮会是为了仗势称霸，仗势欺人，仗势干那些伤天害理的黑营生。这在帮会中人数最多，为害最大。”
　　
　　“有些道理。”萧雨萱展颜一笑：“我隐隐感觉，曹锟跟你谈完事，曹伟加入虎头帮的原因也就一清二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雨萱，现在的生活我感觉像是活在梦中，一点都不真实。”
　　“我也是，不过，我想会慢慢好起来的。”
　　萧雨萱和赵国梁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窃窃私语，舒服得紧，可是苦了拉黄包车的车夫覃兵。这覃兵过两年就要奔四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多了，覃兵养成了听小话的习惯，现在想听听萧雨萱和赵国梁说的情话却听不清楚，能好受吗？
　　
　　在“曹家花园”前院会客厅，赵国梁等人见到了肥头大耳、红光满面、已经完全秃顶的曹锟，和慈眉善目的陈老夫人，客气了几句后，曹锟把赵国梁叫到自己的书房。曹锟对书画艺术一直情有独钟，他的梅花、山石、螃蟹都画得不错，加上曹锟崇信佛教，常常早晚焚香拜佛，他的书房内淡淡的墨香和檀香混在一起，很好闻。
　　“张世侄，看到我这书卷气十足的书房，是不是有些惊讶？”
　　
　　赵国梁摇摇头。他对曹锟还是有些了解的，曹锟祖籍天津,父辈是平民百姓,他兄弟五人,排行老三,青年时曾当过售布贩子,20岁时投新建陆军当兵,后被选送天津武备学堂深造.1914年任长江上游警备司令。直皖战争后继冯国璋而成为直系首领,1923年通过贿选当上大总统。曹锟贿选直接引发了第二次直奉战争，战事正酣之际，直系大将冯玉祥突然倒戈，回师北京，软禁曹锟，演成“北京政变”。1924年11月3日，做了一年零二十四天总统梦的曹锟被迫辞职引退，其四弟曹锐吞鸦片而死。曹锟历经宦海浮沉，尝遍人情冷暖，下野后做了寓公。“七·七”事变爆发后，华北沦陷，一些趋炎附势的无耻之徒为虎作伥，成了不齿于民族的汉奸走狗。而北洋系统的几位重量级人物徐世昌、曹锟、吴佩孚等拒绝与日本侵略者“合作”，在民族大义面前，曹锟晚节不亏，殊堪嘉许。
　　
　　“得亏你是两世为人，换成平常人等不惊讶就是咄咄怪事了。”
　　两世为人？他知道我是两世为人？曹锟的话把赵国梁雷得不轻，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的夫人和那个李燕来自几十年后的将来，你家里开了一家旅行社，李燕是一名警察，过几天你们要去上海，对不对？”
　　赵国梁骇然无语，心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在信息时代是可以做到的，但在这个时代只是一句空话，难道他修得了传说中的佛教秘法“宿命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