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一章 1997年(15)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7-03 12:07:53 字数: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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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龙看在眼里,没想到光雄他在这里还是狗雄,窝囊废一个啊。想当年在家,那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一样不是光妹准备好好的呀。连学大寨那么苦,光妹还是天天晚上打水给他泡泡脚。现在女儿这么大了,男大背母,女大背父,还打水给女儿洗脚,养这么个胖老婆干什么?怎么这么点教养都没呢?唉!光龙心里在流泪。
光龙正在屋里来回走动,只见光雄那胖老婆也跟进了女儿的房间,一家三口叽叽喳喳地谈着话。他有意走到门边,侧着耳朵注意听里面谈着什么?只听那珍美说:“老好啊,你大哥这次来,同小静可是第一次见面,大伯伯见侄女总得有点见面礼吧。”光雄说:“哎呀,你不看大伯那样子,不能难为他。”珍美大声地说:“你平时总跟我吹,你大哥,大队书记,林场场长,多大的官,难道不如你那个堂兄弟?他来还给了一千块呢。就不讲千儿八百,三四百的总要拿着。静静,到时你出来敬杯酒,我来讲。”
光龙一听傻了,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乖乖,原来叫光雄给女儿洗脚是假,商量逼我掏老头票子才是真啊。怎么讲呢,本来是来借钱的,做梦没想到落到这个地步,看来打狗没打着,还得丢了套狗绳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想想临动身时光妹讲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唉!这真是呢,收场的戏怎么也得唱下去啊。他走到桌边,把瓶里剩的酒全部倒在茶杯里,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下去,抹抹嘴角,何必要侄女儿来敬酒呢,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把招子放亮一点。他把空杯往桌上一拍,大声地喊道:“光雄,兄弟,来,大哥有话跟你说。”那房里珍美说:“快去,大伯在叫你呢。”光雄出门见桌上酒瓶子已经空了,忙叫:“大哥,你……”他又喊:“去,叫你老婆孩子都过来。”
这时珍美和小静都站在桌边,光龙坐在上沿挥挥手说:“来,兄弟、大妹子、侄女,来坐下,都坐下。”等他们坐下后,提高嗓门说:“这么多年了,大哥以为你们日子还过得去,也就没有顾得上你们。听光虎说你们有困难,所以大哥抽出差的时间来顺便看看,没想到你们的日子这么艰难。现在呢,大哥就丢一句话给你们:有大哥在,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也怪光雄兄弟你,家里有难就应该找大哥呀。在卧龙山,大哥总还是有面子的人吧,不信你们回去看看,卧龙山那十里长冲,两千五百亩荒山,现在可是一片绿阴啊,那都是你大哥的,算来也有几百万吧。”几句话说得珍美跳起来:“哎呀,大伯伯,有你这个靠山,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来,我敬你一杯。”他把手一挥说:“等侄女考上大学,你们也没事了,在城里能过就过,过不下去就上卧龙山,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呢。”这番话把光雄眼泪都说下来了:“大哥,我做梦都想着卧龙山啊!我在那里长大,人不亲土还亲呢。”光龙从荷包里陶出仅有的两百块钱:“讲实话,这次出差半个月了,是顺便来看看你们。这是给侄女儿的见面礼,别嫌少。到时上大学,找你大伯,一句话的事情。”小静接过钱点点头说:“谢谢大伯伯。”珍美笑了,说:“大伯呀,还这么客气呢。那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光雄说:“是呢,静静晚上同你妈睡,我同你大伯晚上好好叙叙。”光龙见小静鼓着嘴,就说:“不在这睡了。我住在宾馆里,房间现成的。”看看手表又说:“对了,十二点以前赶到广场就行。那里条件好得很,有澡堂。”光雄以为他讲的是卫生间,信以为真。珍美说:“那我就不留了。大伯,下次带大妈一道来,没事我们打个小麻将什么的,舒服得很呢。”光雄已出门,把三轮车推到走廊下。光龙也就不客气地上了三轮车,向珍美、小静招手:“好了,再见了。”
光雄蹬着三轮车出厂大门上了大道。外面好大的风,有点小雨夹着雪花。光雄问:“大哥,你住哪个宾馆,我送你。”光龙在三轮车上迷迷糊糊地说:“兄弟,你把我送到市府广场就行了。”光雄说:“大哥,那里没有宾馆呀?”光龙说:“这你就别管了。”
光龙酒喝多了,在车上想睡觉。车停下,市府广场已经到了,光龙在睡梦中醒来。眼前是一片灯光,光雄呆在一边,已经泪流满面:“大哥,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啊。”光龙说:“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同石头的儿子石蛋约好十二点以前在这里接头,我去他家。没你的事了,回去吧。”光雄不放心地:“真的吗,大哥?”光龙说:“你放心吧,好好过日子,有困难就往人家借一点,到时大哥还。我在家等你。”光雄心头一酸,扑上去紧紧拥抱了他,顺手掏出自己一天的收入塞到大哥的荷包里,自己蹬着三轮车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怜的兄第,他不知要走了多少路啊。
光雄走后,光龙在广场边上的小树丛中撒了一泡尿。他想到一个下午都没有撒尿了,这尿大得撒了两分钟,身子打了个冷颤。他一手摸进荷包里,光雄把一天的蹬车费给了他。他抓出这些钱放在地上,全都是一块、两块的小票子,加起来也只有二十几块。他叹了一口气,这可是光雄一天蹬三轮车汗水打在脚面上挣的钱,一个小钱是一串汗珠子啊。他茫然地看着花园四周,花园里的人十分稀少,只有零星的对把青年男女,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他感到自己十分凄凉、孤独,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上不了天,下不了地。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石蛋了,这可是自己救命的稻草。如果见不到石蛋,那可真是一石头扔在鸡窝里,砸蛋了。他坐在冰凉的木椅子上,心里像火样的烧,心想就算今天渡过了难关,明天怎么办呢?回去吗?回去荷包里翻不出一个子来,家里的学校要开工,银行要贷款,那还有什么日子过啊。于是他又一想,不,不能回去,打死人也不能回去。老爷讲得好,只要过了五更寒天,天就要亮了。只要我不回家,不给家里打电话,李常有会认为我在外面找门路,只要在找门路,就会有希望,就不会在山上想点子。对,开年找石蛋想办法。他望望苍天,心里呼喊:天啊,你不会把我推向绝路吧!
过了好一会,他看到广场上那些坐椅间,有个穿着黄大氅的,背着一只蛇皮袋,手拿一根火钳子,在捡那些谈恋爱小青年们丢下的矿泉水瓶子、饭盒子和纸片。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石蛋。天哪,石蛋子啊,你在广场有什么工作,原来是捡破烂啊。这么大冷的天,一天能捡几块钱?昨晚还给我付了五块钱澡堂住宿费呢,我怎么忍心要你付钱呢。他正欲喊石蛋,石蛋子也看到了他,问:“哟,邵叔,你怎么又回来了呢?”光龙笑笑说:“躲灾的遇到避难的,都是一号的命呢。走吧,快带我到你二十层大楼上去吧。”石蛋迟疑了一会说:“大叔,我还带你去澡堂吧。”光龙说:“不,去你那里。孩子,放心,你那就是刺棚子,我也要跟着你哟。”
石蛋没办法,只好带他到广场边上那座尚未完工的毛坯大楼。这楼有二十多层,楼体建成了,外面没包装,内里没粉刷,广场上的灯光射进楼里,给楼道带来一丝光亮。光龙见石蛋上楼,惊奇地问:“怎么?就是这幢二十层大楼?”石蛋说:“上去就晓得了。”光龙跟着他磕磕绊绊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光龙问他:“石蛋,你每天晚上捡破烂能挣几个钱?”石蛋说:“捡的不多,可我有正规收入。”光龙又问:“什么收入?”石蛋说:“负责广场卫生的环卫所的一名正式工,那人自己另外做生意,把这一摊子交给我,每月从他一千多块钱的工资中抽出两百块给我。”光龙心想,城里正式工享福去了,挣大钱去了,把苦丢给乡下打工的。
二人爬得气喘吁吁。石蛋说:“好,到了,这是第八层,要发不离八吗。”光龙左右看看,一共几个房间,还真的比较宽敞。石蛋指着他的住处说:“大叔,我给你介绍,这里间是卧室,外面是阳台带卫生间,拉屎撒尿用塑料袋扎好了丢到楼下。隔壁是客厅,也就是乡下的堂屋,那边是我的办公室。”光龙笑笑说:“乖乖,你小子成了大老板了嘛。”石蛋说:“什么老板,这可是总统套间呢。”说着把背上蛇皮袋捡到“办公室”里。光龙望望他说:“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人家不赶你吗?”石蛋说:“听讲这家楼房的主人欠了建筑队的钱,建筑队打官司讨钱,公司反过来讲房子质量有问题,这样两家狗咬狗的打官司。现在社会就这么回事,这官司打起来没个三、五年完不了。”
光龙进了卧室,床上是他从家带来的被子,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想到这里没有一滴水,也就不讲究洗脸洗脚了。石蛋从床边上拿出一块月牙样的破镜子,对着镜子咧着嘴,伸出食指在牙齿上来回擦着。光龙问:“这是干什么?”石蛋认真地说:“刷牙呀。”接着搓热双手在脸上擦来擦去,说:“这叫洗脸。大叔,住总统套房,可不能像农村,要讲究卫生呢。”光龙看他那正而八经的样子,又好笑心里又要流泪。也顾不得脱衣,一头倒在床上。石蛋刷好牙,洗好脸,睡在他身边说:“大叔,怎么样,还可以吧!”
光龙为自己夜里能找到这样的归宿已感到十分满意,说:“不错,真的不错。”说着眼里一滴泪珠掉在枕头的草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