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1997年(12)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6-30 10:33:27 字数:3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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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光龙上午赶到乡到乡政府,中午到了县城汽车站。他多远就看到车站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感到这下不好,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跟上车?好在自己没带什么东西,只背着一个黑色仿皮包。他跟着人群往里挤,挤着挤着感到不对劲,这些人背着大包小兜的往外挤,每辆车进站都是满满的,而出车站的车空得很,没几个。他这才想起来,腊月皇天的,打工的农民都往回赶,只有像他这种特殊情况的才往外跑。
他首先买好了车票,在候车室坐了半个小时没人喊上车。这时一位中年妇女头上扎着毛巾,拎着塑料桶在卖茶叶蛋,走到他面前问:“这位大哥,怎么干坐着?”他望了她一眼说:“我到省城,还没叫呢。”那妇女笑了,说:“看样子你没出过远门吧?”他说:“是啊,有十多年没出过远门了。”那妇女说:“怪道呢。车站外面到省城几分钟就一班。”他一惊,站起来就要往外跑,那妇女说:“你打票了吧?”他说:“打了,早打了。”那妇女说:“坏了,你被套住了,只能跟这班车了。怎么样,送你个经验,买个茶叶蛋吧,三毛五一个,一块钱三个。”他看着那妇女,心里过意不去,只好掏出一块钱,买了三个茶叶蛋放到包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才上车,好在车上就几个人。
从江城县到省城本来是六个多小时,路上车子多,加上两段在修路,一直坐了八个多小时,幸亏买了三个茶叶蛋,夜里九点半才进省城汽车站。他想现在找先锋袜厂已不大可能了,夜里怎么打发呢?又想到临行前石头的交代,就问车站里的工作人员,市政府广场在什么地方,他们讲,出车站靠右手走两个站牌就到了。
出了汽车站,他看到满街上都是人,像潮水一样,街道两边的灯光亮晶晶、明灿灿,把大街小巷照得像大白天一样。大商场还在开门营业,人们大包小兜的进进出出。他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这时候卧龙山的人们都睡了一觉醒起来撒尿了。
他走到市政府广场,原来这里没有广场,而是个街心花园。一打听才晓得过去是市政府所在地,去年搬走了,现在这里叫市政府广场花园。只见一根根灯柱闪烁,多处喷泉只是没有开动,到处草木丛生,长椅短凳随处可见。他望望四周,这里没有任何高楼大厦,只有一幢砌了砖头的二十多层的毛坯楼。墙上挂着网兜和跳板,外围砌着一人多高的围墙。他看到这些,想想为石头那死要面子活要脸的话感到好笑。找不到石蛋,这下怎么办?他感到很困,想找个长椅子坐下来休息一下,可惜椅子上都有男女青年,搂抱在一起。好不容易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来,听到椅子背后有响声,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一对男女在椅背后正亲嘴,亲得热火朝天。那对男女见他好像不好意思,起身低头走了。他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下来。他感到很困倦,便把小包当枕头,想躺一小会再打算,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冻醒了。奇怪的是身上盖着一件黄色旧大氅,他坐起身来,回头见石蛋站在边上,大概因为冷正在做运动。他很不好意思把大氅递给他说:“石蛋啊,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巧。”石蛋穿上大氅说:“这么大冷天,别冻坏了,跟我走吧。”光龙背着包,十分高兴地以为要到他的住的二十层大楼。可他离开广场转了个弯,进了巷子里的一个浴室。光龙说:“你不带我到住处,我不要洗澡的。”石蛋说:“澡堂里十二点结束,改成住宿,五块钱,洗澡不把钱。”光龙想,还有这么便宜的事,从荷包里掏钱。石蛋说:“钱已付过了,要找我到广场,我每天晚上都在。”说着出了门。光龙追过去,叫着:“石蛋,等我办完事带你回去过年。”石蛋回头在灯光下站了一会,望着他半天才说:“好唻!”转身飞一样地跑了。石蛋大约想到家里的事已经平息,他没有大事了。
这个澡堂是地下室,床只有两尺来宽,大通铺,睡的人还真不少。光龙脱了衣服感到身子冰凉,就进了水池,洗了一把澡。水很脏,像阴沟泥。一池子水洗了一天一夜,能不脏吗?他泡热了身子就睡下了。
他还在睡梦中,被人推醒了。他睁开眼看是个白头发老人,老人大声叫着:“起来起来,澡堂开张了。”他爬起来穿好衣服问老人:“请问老大爷,到先锋袜厂怎么走?”老大爷边叠被子边说:“先锋袜厂,那是老厂,在城东,你要到汽车站去问。”
出了澡堂,见外面墙上挂钟已是十点了。昨晚热水一泡睡得真舒服呢。出了大门,感到精神特别饱满,在小摊上买了早点吃。
走到汽车站,心想,临动身时光妹说得对,这大过年的,二十多年没见面,总不能空着手去吧?于是转回来想买点东西。他跑到大商场,买什么呢?给他小孩买衣服,又不知孩子长得多高,穿多大号码的衣服。再看这里的衣服每件都是三四百块。又想买几斤小糖,看到小糖的品种很多,每种都二十多块钱一斤。这小糖看起来同张大嘴小店里的小糖样子差不多,可他那里只有两三块钱一斤,这不是坑人吗?想来想去买不到东西,越想越懊悔。昨天在家动身走得太匆忙,要不带点板栗子、干竹笋子什么的土特产多好,要不在这里买一点,就讲是家里带的。他转了几家商场都没见到,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不能再找了。算了,什么也不买了,以一个穷光蛋的身份去,我是来借钱的。赶紧跑到汽车站,问先锋袜厂在什么地方。车站人很客气,指他向东方向坐五十八路,转一一七路,到底就到了。他出汽车站上了五十八路,又转上一一七路,上车就问女驾驶员:“到先锋袜厂在哪里下?”那女驾驶员没着声,售票员回答说:“到底下,再走一站路就到了。”
他松了一口气,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心里很高兴,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兄弟了。唉,上万人的厂子,工会主席,说不定小汽车,家里有电话了。因他过去与光妹的那一层关系,自从上大学时讲永远不回来,真的断了这条路呢。我这次来不会不买我的账吧?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开口就讲借十万,看他什么脸色。他要是有难处,就改为八万,最少不能少五万,对,就这么定了。他正想着,见车子调了头,车上人都下去了,他也跟着下了车。
他看到橡胶厂的牌子。他再往前一看,哇,这里是工业区,好多厂房、大烟囱,一幢幢的拔地而起,红色的厂房,像卧龙山大大小小的山包子,还有高压线铁塔大门楼子。他想走一站路就到了,便埋头往前走。一路有塑料厂、制药厂、电子厂、保健品厂、印刷厂,就没见到先锋袜厂。他感到不对劲,已经走了不少路了。他只好问一位小青年,小青年说:“你走过老鼻子了,就是塑料厂边上那个大门楼子。”他想我真瞎眼了,怎么塑料厂边上的大门楼子都没看到呢?
他重新到了塑料厂,见边上是有一个大门楼子,两边是水泥墩子,没见到牌子。正在犯疑,见里面走出一位老大爷,他迎上前去问:“请问老大爷,先锋袜厂在什么地方?”老大爷说:“就是这里呀。”他心里一惊,抬头望:“不对呀,怎么没牌子?”老大爷说:“是的,这是老厂,分掉了,这里不生产了,成了宿舍区。”他说:“那我向您打听一个人。”老大爷说:“说,叫什么?”他说:“肖光雄。”见老大爷想了半天没吭声,就瞪大眼睛又说:“是你们工会主席。”老大爷更是一个劲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告诉你,我就是先锋袜厂第五车间的工人,工会主席我能不认识?”老人说着就往外走。这下他蒙了,呆了,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时见那老大爷又回来了,对他说:“看你样子从乡下来的吧?快过年了,不容易,来,跟我来,我家老太婆子过去在工会上班,也许她知道。”他一个劲的弯腰点头说:“谢谢,太谢谢了!”老人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先锋袜厂过去全省第一家,八十年代初生产尼纶袜,红得半边天,光工会职工就有四十多人。后来呢,像得了癌症的老人,说倒就倒了。九O年改制分了四个小厂,这里就熄火了。”
他跟老人往里走,发现全部是一幢幢二层楼的房子,矮矮的,灰蒙蒙的,上下走廊堆满了垃圾,上面挂着灰吊子,有的房沿瓦片像要掉下来一样,有的山墙上有大小洞眼,与卧龙山小学差不了多少。好多中年人都没事做,有的打扑克、下象棋,有的在晒太阳。只见老人向一幢楼上走廊上喊:“老婆子,老婆子。”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从窗户里伸出头问:“怎么,五块钱还不够?”老人说:“向你打听个人,叫……叫什么来着?”光龙马上答:“肖光雄。”老人冲上面说:“叫肖光雄,工会有吗?”走廊边有个老人在晒太阳,答了腔:“哎,老曹啊,你讲大老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