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五）

田一波写完讯问笔录，到东城区公安分局审批完材料，把出租车司机送进拘留之后，他疲惫不堪地走进寝室，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进入梦乡。他在睡梦中梦到玛丽从学校归来的路途中发生了一次车祸，在这一次车祸中她的头部受了重伤，流了很多鲜血，当时她昏迷不醒，后来被赶来的120急救车拉到了医院。等待玛丽醒来的时刻，大夫们已经给她包扎好了伤口，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部被白色的绷带包扎起来。
田一波在睡梦中心如刀割，竟然在大白天胡言乱语，说了很多梦话。就在这一时刻，吴国涛不偏不倚地迎面撞见他说梦话的场景，吴国涛悄然走到他的床沿旁边，听到他痛苦地呼唤着玛丽的名字，嗤嗤笑着把他喊醒说道：蛋子儿，你大白天抽什么风，是不是又想念女朋友了？
田一波梦魇一般地从睡梦中醒来，他十分惭愧地对他说道：我刚才做了一场噩梦，最近的一段日子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只要一躺在床上就噩梦缠身。
吴国涛故作嗔怪地问道：你为什么总是做梦，对哥哥我说一说，是不是你心中的那一位女人，她插上了变心的翅膀，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田一波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一本正经地对他继续说道：她怎么会变心呢？她没有变心，对我像往常一样，只不过她现在参加了自学考试，平常在学校读书，我们相互之间缺少联系，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最近的一段时光，时常在梦中和她不期而遇。
吴国涛咯咯地笑着说道：蛋子儿，你分明是害相思病了嘛！在热恋中的人儿，都是这样的德行哟！你对我说一说，是不是在梦中要和她那……那个……却遭到她……
田一波打断吴国涛的话语，神情若失地对他说道：我们之间的爱是纯洁的，情是真切的，只是……
吴国涛不阴不阳地注视着他，急不可待地打断他的话语追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是什么，你老实交代？
田一波恳切地对吴国涛说道：你在审讯嫌疑分子啊？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哩！
吴国涛又继续说道：兄弟，你是我的好兄弟，不是嫌疑分子，我拿你当作嫌疑分子审讯，天理不容，我的意思是说……就是你……你在梦中的那个意思呗！
田一波嘿嘿一笑说道：大哥，实话实说，我呀！哎哟，一言难尽啊！
吴国涛又焦急地问道：你说这是什么话呀？绕了几道弯子，又转了回来，等于没有开口说话。哎哟，这人呀！只要一进入恋爱状态，嘴巴里像是吞了一个茄子，说话都不利索了。
田一波吞咽一口唾液问道：我对你如实说了，你可千万别嘲笑我？
吴国涛一时性急地说道：我是你大哥，怎么能嘲笑我的兄弟，你有话直说吧！
田一波在吴国涛的直攻紧逼之下说道：我最近在梦中和玛丽相遇的时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总是对我视同陌路，莫名其妙地转身离我而去。有时我梦到她从郑州的学校读书归来，我匆忙地从洛阳赶回去和她相见，可是我即将走到她们店铺门口的那一时刻，我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地沉重，每向前挪动一步，脚下就像是生了根，我感到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有时候，我们无话不说无事不谈的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一番恋人之间的缠绵恩爱，就在即将走到一起的时候，总是无缘无故地被一阵阴风吹散，把我们从中分离开去。当我从这般的梦境中醒来以后，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无精打采。就在刚才的那一会儿，我一闭上眼睛就梦到玛丽，我梦到她从郑州回来的路途中，突然之间发生了车祸，她受伤了，她的伤情十分严重！
吴国涛不以为然地说道：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何必当真？
田一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惊醒，内心深处无法安宁，我有一种从没有过的不祥之兆，现在我需要向你请几天假，我想回家去探视她一次，我想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情况怎样。
吴国涛嘿嘿一笑说道：哎哟，蛋子儿，为了一个女人请假回去，你是不是疯了，见不到你心爱的人，这一天到晚像是丢了魂，无法安心地工作了？
田一波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是为了她……就是无心工作了嘛！
吴国涛说：你现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一会儿说是为了她，一会儿又说不是为了她，既然你疑神疑鬼，无法安心地工作，就写一张请假条子，让赵队长审批一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田一波匆忙地折身起床，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稿纸和笔，一本正经地坐下来，胡乱编造一个请假的理由，写一个请假的条子，然后来到赵队长的办公室，十分客气地对赵队长说道：赵队长，我这几天家中有事情，需要请假回家三天，请您酌情处理。
赵队长正在埋头审阅一份嫖娼卖淫的材料，他目不斜视地绷着面孔问道：请假，你为什么请假？
田一波把已经写好的请假条递给赵队长，继而恭恭敬敬地说道：因为我的母亲生病了，我想回去探视一番。
赵队长放下手中审阅的材料，看到他在请假条中说这么写道：因为我的母亲近期生病，急需回去照应母亲，请批准我回去探视一次，三天以后，我一定准时归队……
赵队长看到这里，不以为然地问道：你母亲得的是什么病，这请假条中怎么没有写清楚？
田一波顿时感到自己一时粗心大意，没有充分地提出母亲得的是什么病。但是他现在面对赵队长的质疑，既不想说母亲没有患病，也不想说母亲患病十分严重，他情急之下脱口说道：我的母亲发烧感冒，我想回去探视。
赵队长闻听此言，十分不近人情地说道：你母亲发烧感冒了，又不是什么癌症，不治之症？因为咱们治安大队近期的工作任务十分艰巨，我暂且不能批准你离队回家探视！
田一波原本想继续为自己的谎言自圆其说，赵队长却不留情面地一挥手说道：你不必再说了，我这一会儿正在审阅材料，工作十分忙碌。
田一波请假不成，碰了一鼻子灰，他垂头丧气地返回到寝室对吴国涛说道：吴大哥，赵队长没有批准我请假，今天下午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回到家乡探视玛丽。
吴国涛沉默片刻说道：赵队长没有批准你休假，如果让他发现你擅自离队，回到家乡探视你的女朋友，吃不清的果子兜着走。
田一波挠着头皮说道：吴队长，我今天回去，明天下午一定赶回来。
吴国涛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道：蛋子儿，你走吧！我满足你的要求，可是你明天下午一定如期归队。如果你离队的时间太长，被赵队长发现了，他肯定会责备我们。
田一波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的好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感谢你对我的特殊关照，我一定速去速回！
田一波说罢，他的魂魄早已飞回老家去了。他顾不得收拾一下行囊，转身朝外走去。吴国涛呼喊道：蛋子儿，回来！
田一波回头问道：哥哥有何指示？
吴国涛恳切地说道：兄弟，你驾驶三轮摩托车的水平如何？
田一波反问道：哥哥明知故问，我驾驶摩托车的水平如何，在你心目中还不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哩！
吴国涛格外亲切地说道：蛋子儿，为了你回去办事方便，并且早点赶回来，你就驾着三轮摩托车回家吧！这样你也可以多赶出一些时间，免得你在家乡呆的时间久长，被赵队长发现你擅自离队的猫腻。
田一波注视着吴国涛，感激不尽地说道：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速去速回！
田一波说罢，驾驶着三轮摩托车离开东城区治安大队，风驰电掣般朝家乡疾驰而去。
田一波回到家乡的时候，他没有如愿以偿地见到玛丽，只是玛丽的姐姐玛菲在店铺里经营生意，一切生活如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变化。玛菲告诉他说，玛丽一切都好，前几天从郑州的学校回来，在家乡留守几天就返回学校去了。田一波获悉玛丽安然无恙，躁动不安的心境得以平静。他连夜驾驶着三轮摩托车返回洛阳。可是他在返回洛阳的途中因为旅途劳顿，行程中车速过快，躲闪不及道路上的行人，一个紧急刹车，迫使三轮摩托车来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车头撞向道路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警灯哗啦一声响破碎了，车前轮被碰撞变了形，田一波被急刹车的惯性甩了出去。可是他却安然无恙，只不过手掌在着地时擦破一层皮，浸出一抹殷红的鲜血。他在月光下从地面上爬起来，望着变形的车轮和粉碎的警灯，内心不寒而栗，为此叫苦不迭。他从惶惑中回过神来，拿出拆卸轮胎的工具，把摩托车后面的备用轮胎换了，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继续向前行进。天麻麻亮的时分，田一波驾驶着被碰撞坏的三轮摩托车返回到洛阳城。他在一家摩托车修理厂又买来一个轮胎，把损坏的警灯更换一新，心想万事大吉，就不以为然地返回治安大队，把摩托车停放在治安大队的院落，困乏不已地走进宿舍，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田一波在梦中听到赵队长呼喊大家到会议室开会。他从睡梦中醒来，梦魇一般地说道：昨天折腾半夜，困死我了，现在开什么鸟会！
田一波说罢，他无精打采地折身起床，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朝会议室走去。
在治安大队的会议室里，大家平心敛气地等待着开会。田一波找一个空位置坐下来，赵队长和往常一样板着面孔，表情十分严肃地扫视大家一眼，然后傲慢地拿起会议桌上的水杯漫不经心地喝一口水，润一润喉咙说道：同志们，我们现在开始开会，这一次开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也就是关于我们治安大队的纪律和作风的整治问题。因为最近的一段时间，我们治安大队曾经接二连三地发生丢人现眼的不光彩事情。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我看来，如果不及时地进行一次整治，说不准哪一天你们谁人就触犯了法律被丢进监狱！到那一个时候，我们在座的各位同志们，恐怕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在这一个世界上，古往今来可没有卖后悔药的。为了以儆效尤，警钟长鸣，有一件事情我今天不得不旧事重提，就在半个月之前，咱们治安大队的一位队员粗心大意，没有及时把罚款的5000元赌资上缴到财务，擅自放在办公室的抽屉，结果呢？家贼难防，一位治安队员手长摸短，竟然把抽屉撬开，把这5000元现金拿走了。我们治安大队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发生监守自盗的丑闻。这一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在这里不再过多陈述了。因为内贼已经坦白，我已经把他给辞退了。他现在已经离开我们治安大队，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他是谁！你们想一想伙计们，这一件事情如果传出去，你们还有脸面穿着警服抓获不法分子嘛！就在这一件事情发生不久，也就是上一个星期吧！咱们第二个中队的全体队员在抓赌的时候，居然私自罚款却不上报审批材料，不上缴没收赌资赌具！后来那些参与赌博的人员从拘留所出去之后反咬一口，写信四处举报我们，后来他们写的举报信竟然传到分局王局长的手中，并且被洛阳晚报的记者曝了光！三天前在一次工作会议上，王局长点名批评我们治安大队，领导的批评我可以忍受，可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丢人现眼、见不得阳光的丑闻被新闻媒体曝光之后，今后的人民群众怎样看待我们？你们穿着警服外出巡逻的时候，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什么形象，还谈何维护社会治安？依我看来，咱们在人们心中的形象，现在可以用两个字来简要概括，这两个字既不俗也不雅，就是“败类”，社会中的败类！目前发生的这两件事情，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看待，现在我反思这两件事情，为你们的无知行为感到无地自容，自惭形秽！过去我曾经三番五次地警告大家，让你们严于律己，坦荡做人，可是有些个别的同志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把我忠实的劝告当作耳旁风了。尤其前一天下午，咱们治安大队的一位队员……他竟然请假不成，擅自离队，驾驶着单位的三轮摩托车返回家乡和女朋友约会，在归来的路上把摩托车碰撞得面目全非。你们说一说，为了和自己的一个女朋友约会，竟然犯这等低级错误，你们感觉值得嘛！
赵队长咬文嚼字，夸大其词，吐沫星子乱溅地把话语讲到这里，目光突然落在他的脸上。几乎在这一同时，大家一片哗然，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田一波羞惭得无地自容，勾着嗡嗡乱响的脑袋，瞧着脚下的两只蚂蚁在掐架。他似乎听到两只蚂蚁掐架的声音。
赵队长干咳一声，又继续抑扬顿挫地批讲道：这些婆婆妈妈、鸡零狗碎的事情，你们感觉丢不丢人？我认为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其实与我也有一定关系，归根结底是我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我在这里首先向大家作一个检讨。现在我感觉有个别同志不适合在这里继续混了，我决定对治安大队的纪律作风问题再进行一次整顿。不过我还是遵从民主意见，你们每一个中队自由结合，由各个中队长讨论决定谁走谁留。
赵队长讲过话以后，装腔作势地把几个中队长单独召集到他的办公室进行谈话。其他剩余的队员们都唧唧喳喳的议论着队长的讲话。大约过了片刻功夫，吴国涛又折身走进会议室说道：同志们，赵队长让大伙先散会，等我们决定以后再说。
吴国涛话音未落，同志们都胡乱地嚷嚷着走进了会议室。
吴国涛又返回赵队长的办公室，进行讨论去了。
田一波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他径自回到宿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们的讨论结果。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田一波回想起这一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内心深处感慨万千，懊恼不已。此时此刻，他的灵魂深处犹如波浪一般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田一波哪里知道，赵队长为了寻找借口收拾他，已经蓄意已久了。只不过他工作卖力，又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赵队长无法寻找借口下手作罢。田一波离开治安大队，那是早一天或者是晚一天而已，因为他到治安大队工作之前，因为赵队长不肯接纳他，而且故意踢皮球的缘故，曾经在电话中挨过王局长的臭骂，赵队长为此耿耿于怀。昨天田一波请假不成，他擅自驾驶三轮摩托车离队回家，恰巧被赵队长发现了。今天早晨，赵队长一大早醒来，瞧见三轮摩托车在大院内停放着，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审视，又无意中发现了三轮摩托车的被碰撞的猫腻，就发挥警察的特长，单独和吴国涛谈话，顺藤摸瓜一般搜查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浮出水面。吴国涛原本想为他遮掩此事，可是赵队长对这一件事情却了如指掌，吴国涛面对赵队长的盘根问底却束手无策，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因为赵队长得罪不起，只得如实交代他的行踪。赵队长为了迁怒于人，现在又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怎么肯随便地放过他。赵队长要借此机会整治他一顿。再说赵队长的妻子这几天闹着与他分居，他内心里窝火却无处宣泄，现在恰巧借此机会发泄一通。
田一波忐忑不安地等待他们讨论的结果。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在这里继续工作了。过了一会儿，吴国涛闷闷不乐地回到宿舍，十分恳切地对他说道：兄弟，咱们撞到老赵的枪口上了。他现在是野狐狸咬住鸡屁股，死活不肯放过我们。他对我说，让你现在到他办公室去。
田一波听吴国涛说罢，他站起身来，神情不安地来到赵队长的办公室。
赵队长轻蔑地凝视他一眼，假惺惺地微笑着说道：一波，我刚才在会上讲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田一波淡然一笑说道：你刚才所讲的话，我都听到了。
赵队长嘴角微微往上翘起，不阴不阳地一声怪笑说道：其实这一件事情不严重，也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是现在仔细分析起来，这虽然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却败坏我们治安大队的纪律和作风。这一件事情，治安大队的全体队员们反映强烈，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极坏，今天无论如何，我对大家得有一个清清楚楚地交待，不能让这一件事情就这样过去。我如果不追究你的责任，今后怎么管理其他的同志们，你说是这样吗？再说我刚才在会上已经讲过了，我说的话如果不认真执行，我看也说不过去。这一件事情，如果不让你下岗，吴国涛就得下岗。你和吴国涛可以商量着办。因为这一件事情之所以发生，吴国涛也有脱离不开的责任。
田一波意识到赵队长是找借口让他走人。赵队长当初把他参与赌博的嫂子都放走了，难道说这不是徇私枉法嘛！现在反而抓住他这一个微不足道的过错不肯放过。哼！他赵队长自己一身红毛，却强词夺理地说别人是妖魔鬼怪！田一波这么思忖罢，仿佛看破红尘一般一声冷笑，不卑不亢地对赵队长说道：赵队长，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一介草民，无一技之长，的确不适应在这里工作了。
田一波说罢走出赵队长的办公室，到财务处办完离队的手续，脱掉公安制服，回到寝室收拾衣物走人。吴国涛见他即将离开，感觉很难为情地说道：兄弟，你真的被辞退了，要离开这里吗？
田一波望一眼吴国涛，实属无奈地说道：老赵对我说了，无论如何，咱们俩得走一个，我如果不走，毫无疑问，你必须走；再说，这一件事情是因为我而造成的后果，怎么能让你因为我而受到牵连呢？应该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田一波犹如作茧自缚，他收拾完衣物，辞别厮混多日的队友，径自返回家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