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谢有你

　　天和购物广场的老总陈天和十年前还只是一个小包工头，家产不会超过五十万，自从他漂亮的老婆跟一地下六合彩黑庄家跑了以后，陈天和也迷上了六合彩。
　　地下六合彩的规则很简单：从1到49，每周3期，每期开出一个号码。下注的码民可以押任何一个号，也可以押单或者双。庄家把49个号码又分成红、蓝、绿三种波色和12种生肖，买家可以按波色或生肖下注。下注金额不设上限，赔率1赔40。
　　输掉了所有家产后，经人介绍，陈天和做起了地下六合彩中介。他先是做一级中介，直接与买家打交道、负责填单收钱。赚了点钱后，陈天和开始做二级中介，他把自己的家人、亲戚和朋友都发动起来，发展了十多个一级中介。一部电话、一台传真机、一台电脑就是陈天和的全部工作用具。开码之前，陈天和就守在电话旁，记录下每个填单员收到的下注，再用电脑汇总统计出每个号码上各有多少投注，最后将汇总统计传真给自己的上线。
　　那段时间，马蹄岭市“地下六合彩生意”红火异常，陈天和每一期大概能收到20万到30万元的投注，上线给陈天和的抽头是10%，他每期可以净赚2万到3万元。除此之外，陈天和还有更妙的赚钱方法：“平均单”。如果平均每个号码上投注为1000元，那么他就在每个号码上私自拿掉200，总共将近1万元。如果当期没有人中奖，那么这1万元他拿得神不知鬼不觉；即使当期有人中码，他也只需要额外赔付8000元，仍然净赚2000元。
　　陈天和手上很快就有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他没有收手，而是拉起旗帜当了庄家。也是该陈天和行大运，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攒下了近千万的身家。陈天和虽然出身贫贱，但却爱读诗书，深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在马蹄岭市地下六合彩市场还异常火爆的时候，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去了沿海开了一家鞋材厂。将资金漂白后，陈天和回马蹄岭市开了号称马蹄岭“超市航母”的天和购物广场。
　　陈天和现在是马蹄岭市政协委员、知名企业家、慈善家，全市公益事业杰出人士。
　　
　　今天早上一起床，陈天和忽就有些心绪不宁，预感到今天由大事发生。陈天和非常相信甚至可以说是迷信自己的预感，正是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预感让他闯过了无数次难关。
　　当第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正在练字：心中无敌，无敌于天下。这几个字他今天已练了N遍，可是总觉得不满意。爆炸发生后，他知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他当即笔舞龙蛇，一气呵成的“心中无敌，无敌于天下”几个行书字跃然纸上。
　　“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陈总的字越来越有大家气度了。”在旁边研墨的女秘书赵秋红赞道，其实她不懂什么书法，那些词句都是在网上学来的。
　　“不对，我总感觉还有事要发生。”陈天和扔了笔，走向落地窗。
　　“讨厌。”赵秋红取了火机和烟，走到陈天和身边，把烟塞进陈天和嘴里，然后点燃。
　　“秋红，你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陈天和对赵秋红还是不错的，这个女子跟其他物质女子一样也爱慕虚荣，但对他是动了真情的，这一点陈天和感觉得到。
　　“没有，我没有你那邪乎得近似灵异的预感。”赵秋红取过陈天和口中的烟卷抽了一口，又塞进他的口里。
　　“你还真别不信，我……”陈天和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声巨响再次响起。
　　“啊”的一声赵秋红扑进了陈天和的怀里，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这个时候陈天和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赵秋红平静下来后，脸色绯红的离开陈天和的怀抱。这个男人虽然和自己已春风数度，但是每次投入他的怀抱，自己总会耳热心跳：“我出去打听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陈天和看着赵秋红有些惊慌的背影，不由想起自己和赵秋红之间的事，好像自己和她走到那一步，根本不是她的主动，而是自己用强的结果。这时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看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让他久久不忘：撇开对物质的贪欲不谈，适当的物质性，是否可以理解成对世俗生活的一种亲近与认同？对于生存的依恋与执着？
　　陈天和陡然有了和赵秋红结合的念头，自己马上就是要五十的人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陈天和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自己这个号码就有限几个人知道，会是谁呢？
　　手机一接通，那边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陈天和吗？”
　　陈天和无形之中感到一阵威压，这是官威：“我是陈天和，请问领导有什么指示？”
　　“我是唐义涛，市政府决定在你们商场前面的小舞台举办‘感谢有你’马蹄岭市2014年国庆节假日旅游接待工作成果新闻发布会，你有信心在十五分钟之内布置好舞台吗？”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陈天和精神饱满，中气十足：“报告市长，有信心。”
　　“小陈不错。”说完唐义涛挂了电话。
　　
　　陈天和抹了把冷汗，扭着肥胖的身躯，一边发号施令，一边走出房间，钻进电梯。到楼下的时候，有关人员除了一个在上厕所，其他人全都到位。“懒牛懒马屎尿多，赵秘书，你通知财务给那谁结工资，他被解雇了，另外按规定多发他一个月的薪水。我早说过：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现场所有的人包括陈天和自己都知道，从来就没有“多发一个月工资”的规定，陈天和也从没说过“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句话，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一心，其利断金。在九点二十五分，天和购物广场的员工争分夺秒，耗时十四分钟三十二秒，完成了“感谢有你”马蹄岭市2014年国庆节假日旅游接待工作成果新闻发布会的舞台布置工作，音响设备调试完毕。舞台的背景布是一副马蹄岭景区风景画，虽然只有六成新，但好在没有破损，配上喜庆的小灯笼，看不出什么瑕疵。“感谢有你”四个大字雄浑苍劲，在风景画的中央，下面写着主办单位、协办单位、承办单位的名字。
　　
　　广场上到处是人，议论纷纷。屌丝王建彬穿行在人群中，不时按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的眼镜是一套暗访设备，他没有专业设备只有临时将就一下。从早上开始他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相对于成功的喜悦来说，之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王建彬相信，这次马蹄岭之旅将成就他的辉煌。
　　九点二十八分，相关领导，贵宾坐车到了现场，签到，上了主席台……
　　
　　弄乱了头发，画着阴阳脸，穿着灯笼裤，赤膊上阵的赵军在强劲的音乐中两个倒空翻到了舞台中央，这时伴舞演员也从两边上了台，载歌载舞的反腐版小苹果《今日头条打老虎》正式开演。
　　“吹响反复的号角苍蝇老虎都打掉
　　老虎轮流登上头条
　　腐败是一副毒药能让社会都乱掉
　　不能让老虎继续逍遥
　　把贪腐连根都拔去伟大的洗礼！”
　　说实话，赵军确实有点表演天分，不当演员真的有点屈才。几嗓子一吼，台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下来，呐喊吆喝起来。
　　
　　市长唐义涛坐在位子上，看着自己的早已面目全非的秘书赵军边唱边跳，想笑又不能笑，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准备掏支烟抽一下分散注意力，最终他还是没有那么做。他扭头朝旁边扫了一眼，看见市纪委书记也是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心里略感安慰了一些。
　　“幸福实在来得不易我们要牢记
　　有些人已变得麻痹带来了危机
　　反腐就是最真民意
　　全民顶起
　　今日头条打呀打老虎（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打死苍蝇带出老虎
　　受贿赂包情妇实在可恶
　　进了监牢才知道哭哭哭哭哭
　　今日头条打呀打老虎（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不给老虎任何安身之处
　　裸官都被架空贪官都在哭
　　好像到了世界末日……”
　　三分二十二秒后，在一片欢呼声中，反腐版小苹果《今日头条打老虎》结束，主席台上的那些度日如年的领导们终于松了口气。
　　
　　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马蹄岭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发言人董长青主持。
　　“各位领导、各位嘉宾、各位新闻界的朋友及广大市民们：
　　大家上午好！欢迎参加马蹄岭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举办的2014年旅游成果新闻发布会，及马蹄岭市纪委监察局举办的预防腐败定期新闻发布会。今天发布的主题是马蹄岭市2014年国庆节假日旅游接待工作成果及马蹄岭市2014年部分反腐倡廉成果。
　　参加今天发布会的媒体有：江南日报、星城晚报、星城都市报、马蹄岭日报、江南省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星城电视台法制频道、江南省广播交通频道、马蹄岭市电视台、马蹄岭市政府门户网等省内外媒体。
　　出席今天新闻发布会的市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同志有：马蹄岭市市长唐义涛、省纪委驻马蹄岭工作组主任肖光荣、马蹄岭市纪委书记余绍兴和马蹄岭市委宣传部、马蹄岭军分区、市国土房管局、市旅游局、市文广新局、市环保局、市党史研究室、市扶贫局、平湖区政府、杨林县政府、方城县政府等单位的领导和同志。
　　发布会有两项议程。首先请市旅游局局长田国栋和市纪委书记余绍兴作相关情况介绍，然后请记者朋友们提问。新闻发布会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下面，我们先请市旅游局局长田国栋同志做相关情况介绍……”
　　
　　田国栋的声音虽然很洪亮，表情也很到位，音响的效果也很好，可还是被淹没在嘈杂的议论声中。人们都是来瞧热闹的，旅游成果关他们毛事，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田国栋很坚强，坚持到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的时候，出了一身大汗。
　　董长青接过话头：“下面，我们请市纪委书记余绍兴同志做相关情况介绍。”
　　重头戏来了！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唯恐错过一个字。
　　余绍兴指出，全市各级纪检监察机关把2014年作为反腐倡廉调研年，成果创建取得了丰硕成果，呈现四个特点：纪检体制改革方面，制发《关于落实党风廉政建设党委主体责任纪委监督责任的实施意见》《关于落实纪委监督责任的问责办法》和《关于纪检监察工作签字背书暂行办法》；作风建设方面，推出《关于严肃公车改革前配备管理纪律的通知》《马蹄岭市严禁党员干部大操大办借机敛财的若干规定》等系列制度规定；打虎拍蝇方面，本年度到目前为止全市查办案件工作实现“三破千、八上升”；深化“三转”方面，建立完善函询、诫勉谈话等46项工作制度。
　　江北省禾江市原市长龚某早前被爆出吸毒，让官员吸毒这一话题引发高度关注。据余绍兴通报，从2013年起马蹄岭市纪检监察机关共立案查处涉及吸毒问题的基层干部3件3人，余绍兴表示，这3名被查出吸毒的人员都是基层党员干部，说明对基层的干部和党员要加强管理。余绍兴称党纪对此已有明确规定，党员干部吸食毒品等将给予撤销党内职务处分；情节严重的，给予留党察看或开除党籍处分。
　　最后，余绍兴通报了市国土房管局推进公共服务廉洁化工作情况，他尤其突出的指出了“立新建筑材料公司的安置房摇身一变成为商品房”事件中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结和钱权交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广大职工一个交代。”
　　余绍兴的话音一落，台下响起一阵掌声，站在王建彬旁边的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喜极而泣，“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另一个人接口说道：“这都是国梁的功劳啊。”
　　“是啊，是啊！”那人说着话，突然想起一件事：“老姚，你快打电话给雨萱问一下国梁抢救过来没有？”
　　“你没听到我家丫头刚才给我打电话？还没醒！”
　　“还没醒？这可怎么办好？”
　　“怎么办？能怎么办？我要是知道他弄那么大阵仗炸这里炸那里是为了我们房子的事，我拼死都要拉住他不让他干傻事。”那个被称作老姚的老头说着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老赵，老伙计，我没有帮你照顾好国梁啊！”
　　“老姚，你也别着急，国梁吉人自有天相。”
　　
　　一直旁观的王建彬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插口说道：“这位叔叔，这位大哥说的对，好人自有好报，咱们不如去医院看看。”
　　老姚停住悲泣，警惕的抬头看着王建彬：“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王建彬灵机一动：“我是国梁的朋友。”王建彬在马蹄岭市有个网友叫赵国梁，但此国梁是不是彼国梁，王建彬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世上哪有那么那么巧的事？
　　“国梁的朋友？”老姚狐疑的看了王建彬一眼：“你的朋友姓什么？”
　　“姓赵，家里开了家旅行社，旅行社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王建彬还在上大学时，有个家在马蹄岭市的网友赵国梁曾多次邀请他来马蹄岭玩，但由于种种原因他的马蹄岭之旅一直没有成行。王建彬和赵国梁结缘于王建彬在网上发表的一部书名叫《梦回上海》的穿越小说，那部小说的男主角叫赵国梁，现实中的书迷赵国梁无意中看到了那部小说后加入王建彬创建的QQ群，和王建彬成了网友。网络小说也是文学，不管你构思再怎么独特，立意再怎么新奇，没有生活积累和文学功底的人写出来的作品，都不会有什么读者。王建彬虽然是骨灰级书迷，但当时的文学素养却极低，写小说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写到三十万字的时候再也写不下去了。由于东拼西凑凑字数，加上无删节的抄袭其他大神的情节，网站最后干脆删掉了王建彬的作品。几个月的文学梦虽然最终以破灭告终，但王建彬和赵国梁的友谊却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由于王建彬解散了QQ群，双方又都换了几次手机号码，王建彬和赵国梁中断了联系。
　　“还真是国梁的朋友，那行我们这就去医院。”老姚站了起来。
　　王建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
　　“走啊。”老姚拉了王建彬一把。
　　“好好好这就走。”王建彬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省纪委驻马蹄岭工作组主任肖光荣在主席台上宣布了一则江南省纪委刚刚发布的消息：马蹄岭市市委书记刘玉曙和市政府常务副市长赵筱雨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和人通奸，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赵国梁做梦都不会想到省纪委早就开始对刘玉曙和赵筱雨展开了调查，并且正准备收网。而他却歪打正着，抓了刘玉曙和赵筱雨的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