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别哭了宝贝

　　“唐市长，还在吗？”会场恢复平静之后，赵国梁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干什么？”唐义涛怒不可遏。刚才的爆炸发生在市政府大院的废旧物品仓库，没有人员伤亡。
　　“我想市政府九点半钟在天和购物广场召开‘感谢有你’旅游成果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是一个社会组织直接向新闻界发布有关组织信息、解释组织重大事件而举办的活动。对方所说的“新闻发布会”能算新闻发布会吗？市政府能召开那样的“新闻发布会”吗？
　　唐义涛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的回绝：“不可能。”
　　“唐市长，九点四十分市区将再一次发生爆炸，这次我估计要死很多人，地点是巨人网吧、机场酒店和茉莉花茶楼中的一个，你猜猜哪里最有可能？”
　　唐义涛沉默了。这时候，假如掉一根针，会议室里都清晰可闻。警方如果不知道炸弹的具体位置，即便现在就出动警力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疏散、搜爆，时间也是不够的。
　　“唐市长，据我所知安眠药20粒，就能致人死亡。二十分钟前，我一次性服了两百粒，此刻我已昏昏欲睡，随时可能一睡不醒。”赵国梁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另外，这个城市还有两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唐义涛再也无法淡定，粗鲁地打断赵国梁的话：“我答应你。”
　　“唐市长，你曾经当选过2008年感动华夏十大人物，我佩服你的高风亮节，你的话，我信。”唐义涛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赵国梁确实很佩服唐义涛，他的话言出由衷：“那颗炸弹在人民电影院1号厅3号寄存柜8号小柜里。”
　　在场的人听得不由得背脊发凉。
　　
　　市公安局也有领导在会议现场，他立刻走到一边拿起了手机开始拨号。
　　“另外两颗炸弹的爆炸时间在十一点钟以后，那时候我估计已离开这个我又爱又恨的世界。不过发布会完毕后会有人把那颗炸弹的位置报告给公安机关的，我这人最讲诚信，李刚和药嘉鑫都是知道的。”
　　药嘉鑫是赵国梁大学校友，现在是市工商局副局长，今天也在会场。有些人马上又删除了药嘉鑫的联系方式。
　　悲催的药嘉鑫和李刚相视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会议室里还有好几个人也是赵国梁的熟人，此刻一个个都在祈祷赵国梁嘴下留人。
　　“对于发布会我有三点要求，第一……”
　　
　　市长秘书赵军笔舞龙蛇，唰唰唰的开始记录。赵国梁提第二条时，赵军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又开始记录。你妈妈的赵国梁，你要老子弄乱头发，画阴阳脸，穿灯笼裤，赤膊上阵表演反腐版小苹果《今日头条打老虎》，我跟你有仇吗？
　　
　　赵国梁和赵军没仇，五百年前还是一家。赵国梁之所以要恶心赵军，是因为他看不惯赵军这个人。去年下半年的一天，赵军开一辆马自达在一段单行道逆向行驶时被一交警叫停，赵军未听劝阻，臭骂了那交警一顿后扬长而去。赵国梁当时目睹了整个过程，临终前能够给赵军找点不痛快，赵国梁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天和购物广场的顶楼，提出最后一点要求后，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赵国梁挂了电话，倒在地上。他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特效去痛药片放进口中，然后拿起水瓶喝了几口水。
　　十年前立新建筑材料公司因市区朝阳西路二期工程建设征收拆迁而停止了生产经营。根据该公司绝大部分职工均没有自有住房，居住在公司厂区内或在外租房居住这一情况，为了稳定公司职工情绪，解除公司职工的后顾之忧，根据国务院《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总理令、省人民政府令、马蹄岭市人民政府市长办公纪要关于朝阳西路二期工程征用立新建筑材料公司土地房屋补偿等精神，结合该公司的实际情况，马蹄岭市市政府批准了该公司决策层递交的关于保留约二十亩土地用于集资开发建设职工安置用房的申请。
　　可是那些人申请保留土地并不是为了广大职工着想，他们是为了谋取暴利。在随后的安置过程中，主要由公司领导组成的安置小组瞒天过海，刻意隐瞒市政府对公司的安置方针，与公司绝大部分不懂国家政策的职工签订了一纸让广大职工失去享受安置房权利的《安置补偿协议书》。安置工作结束后不久，安置小组以公司广大职工的名义向市政府申请修建两百套安置房并获批准。安置房开建后，开发商与公司安置组以商品房的价格向社会公开预售。
　　纸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一次同学聚餐时，在市房管局上班的邓建军问赵国梁：“国梁，你们单位的安置房快完工了吧？”
　　“安置房？我没听说过啊！”赵国梁虽然是立新建筑材料公司的职工，但公司破产倒闭后，几乎没有回过单位。市区朝阳西路二期工程建设征收拆迁时赵国梁去过一次单位，是领安置补偿金。赵国梁几千万的家产，根本不在乎那几万块小钱，当时就把那钱给了急着用钱的姚北平。赵国梁刚参加工作时，姚北平带过赵国梁一段时间，赵国梁一直把姚北平当师父看，姚北平的女儿姚双考上了公安大学，急着要钱用，赵国梁当然得帮忙。
　　回到家赵国梁就给姚北平和其他一些关系好的工友打电话打听单位的安置房一事。一打听，竟然没一人知道单位在为大伙修建安置房。
　　赵国梁虽然为人低调，痴迷网络，但在马蹄岭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面四处活动一番后，安置组玩的小把戏便大白于天下。
　　虽然不在乎那么点利益，但是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很不爽，自幼习武、为人仗义的赵国梁，带领广大职工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维权之路。
　　
　　由于开发商是时任市长刘玉曙的同学，在刘玉曙的“关照”下，立新建筑材料公司的职工虽然有理有据，但正当权益始终得不到保护，四处碰壁。这一拖就是十多年，有的人老了，有的人死了，人心散了。赵国梁始终没有放弃，他不在乎那点利益，可他咽不下那口气。
　　今年上半年赵国梁经常感觉胃部很不舒服，但是没当回事。一次偶然的机会，赵国梁听见邻居黄大姐和人聊天，说她表嫂得了胃癌，前几天刚去世。黄大姐所说的她表嫂的症状，和赵国梁的症状几乎没有区别，赵国梁怀疑自己也得了胃癌，决定第二天去医院检查。
　　可是就在当晚，传他武功、逝去多年的师父罗玄道长给他报梦，说他确实已得了癌症，并且是晚期，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叫他不要去检查了，也不要去治，不治还能活半年，一进医院准没命。赵国梁是被吓醒的，醒来后，他立刻按照以前师父教他的打坐功法，排除杂念，气沉丹田，闭目盘膝坐下。入静后，赵国梁内视到了自己胃部的确已发生癌变，癌变区域黑中带红，大约有拳头大小。
　　是人都怕死，赵国梁也不例外。可当自己的死已成定局时，就无所谓怕不怕了。赵国梁这辈子轰轰烈烈的爱过，该享受的都享受过，无愧知己良朋，无愧父母妻儿，没什么可遗憾的。
　　如果要说有遗憾，那就是上访受挫那件事。为了不让自己死不瞑目，为了那些还挣扎在贫困线的工友，为了讨还一个公道，他决定在自己的有生之日干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今天这件大事终于完成了，而他的生命也将戛然而止。
　　赵国梁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妻子，他觉得是该给她一个解释的时候了，他费力的拨通萧雨萱的电话：“雨萱，你在哪里？”
　　
　　萧雨萱此刻正往市区赶，车是秘书刘燕开的。大漠洲上空升起蘑菇云的时候，她就知道要出大事了，一路上她不停拨打赵国梁的电话，但是赵国梁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
　　“我刚去了大漠洲一趟，现在正往市区赶，你的房子怎么会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的电话怎么总是在通话中？你的声音怎么那么虚弱？你是怎么了？呜呜呜……”萧雨萱连珠炮似地问了一通后就梨花带雨、嚎啕大哭起来，再不复女强人的模样。
　　“别哭了，宝贝。”赵国梁感觉张嘴都好困难：“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到老了，我就要走了，我要去见我爸我妈了。”
　　萧雨萱肝肠欲断，泪水涟涟：“国梁，你这骗子，王八蛋，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你怎么那么狠心，怎么能那么无情？”
　　“宝贝，对不起……”赵国梁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一直以为我的做法是对的，现在才知道是错的，大错特错。”
　　“国梁，你怎么了？”萧雨萱泪流满面：“你在哪里？你坚持住，我马上赶过去。”
　　手机还通着，就是没有说话声。
　　萧雨萱无力地往后一仰：“赵国梁，你这王八蛋，为什么啊？”
　　刘燕一句话也不敢说，小心翼翼的开着车。
　　萧雨萱平静了一下情绪后，开始使劲打电话，她得先弄清楚赵国梁在哪里。
　　没人知道。
　　
　　就在萧雨萱准备报警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赵国梁的专属铃声：萧雨萱，接电话，儿子要和我打架。萧雨萱，接电话，我和儿子在打架。
　　万念俱灰的萧雨萱一下子来了精神：“国梁，是你吗？”
　　“你这婆娘，不是我是谁？我买到假药了，吃了200粒竟然死不成。”赵国梁双眼无神地看着蓝天白云，还有天理吗？他吃了200粒安眠药竟然只昏迷几分钟就被一阵刺耳的声音惊醒了，警察定位他的手机，找到他了，正在拆炮楼的那扇通向楼顶的防盗门。
　　“好啊，好啊！”萧雨萱高兴了：“你在哪里？”
　　赵国梁呵斥道：“好什么好？我是胃癌晚期，现在又犯了法。”
　　“胃癌晚期？你那么棒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得病？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萧雨萱急了，犯法可以用钱摆平，可癌症就不一定能用钱摆平了。
　　赵国梁朝那扇防盗门望去，警察用液压钳拆开了一个口子，门已经快打开了：“我没有检查过。”
　　萧雨萱奇怪地问道：“你没去检查，怎么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我本来只是怀疑，想去检查一下的。可我师父给我报梦，说我确实已得了癌症，并且是晚期，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叫我不要去检查了，也不要去治，不治还能活几个月，一进医院说不定马上就没命。我醒后，立刻坐禅检查了一下。入静后，我发现自己胃部确实有一块黑中带红，拳头大小的癌变……”
　　
　　萧雨萱立刻明白，赵国梁的强迫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天和购物广场的顶楼，警察正在拆门，你快过来，我胃好难受，哎呀，我的头怎么又开始发昏了？”
　　“你怎么了？”
　　“我好睏，你快点，我先休息一下……”
　　萧雨萱心一沉，那200粒安眠药其实是真的？只不过药性才生效！
　　“雨萱，好想听你唱歌，能不能为我唱一次当年你最喜欢唱的那首歌《男朋友》？”赵国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
　　“燕子，快点！”萧雨萱彻底明白了，安眠药是真的！“燕子，我要你开快点！”
　　已经是八十码了，刘燕还是加了速。
　　老天，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
　　满脸泪痕的萧雨萱哼起了那首早已经忘了歌词的歌，仿佛又回到了那百合盛开的少女时代：
　　
　　我最讨厌油腔滑调虚伪的男孩
　　说什么什么爱你在心口儿难开
　　我最喜欢脚踏实地真正的男孩
　　他知道知道怎么用心来把我爱
　　我要奉劝那情窦初开的女孩
　　如果你要挑男朋友不要只看他外表帅不帅
　　你要留意他是不是很坦白很实在
　　如果他是注重外表虚伪的男孩
　　你不要不要对他付出你的情怀
　　如果他是坦白实在真情的男孩
　　像这样这样的男朋友才是可爱
　　我要祝福那天下多情的女孩
　　希望你们找到一位可爱的伴侣
　　真正的情爱
　　这样的人生会过的很幸福很愉快
　　
　　萧雨萱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这是赵国梁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发送的，是一条早已编辑好的短信。
　　在短信中，赵国梁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些事情。
　　赵国梁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凉，最后慢慢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