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6

　　龙城县公安局长钱进这两天没上班，前天在单位值班时，不小心扭了一下左脚，好在没伤骨，只是左脚酸疼不已。
　　最近局里也没啥大事，钱进请了两天假，回家静养。走时他再三叮嘱秘书：“一旦局里有事，一定得给我打电话，轻伤不下火线，况且我这脚也不算伤，在家歇两天都感觉羞愧，这么大的人咋能扭了脚，说出去岂不让局里的人笑掉大牙！”
　　秘书一笑：“钱局，你千万别这样想，吃饭还有咬着自己舌头的时候，这有啥丢人的呢！你在家安心养着吧！”
　　钱进的楼下正好有一个私人诊所，第一天上午吊水，不到十点就吊完了。第二天也是这个点，回到家刚坐下，有人敲门。很轻，像雨滴滴在房上的声音。
　　钱进一颠一颠地去开门，做梦也没想到门口站着外甥吴慈仁，还拎着不少东西。
　　钱进忘了疼，一把拉住吴慈仁，激动不已：“慈仁，你咋来了？我这不是做梦吧？”
　　吴慈仁一笑：“舅舅，我已经毕业了，刚才去教育局送档案，我想去倒流河镇中学任教。县教育局不知咋的，没有立即答复，说让我等等。离开县教育局后，我又去公安局找你，听门卫说你扭了脚，在家休息呢。舅舅，你的脚咋样了？”
　　钱进说：“不碍事，吊两天水就差不多了。你是大专毕业，咋能去镇中学教书？不行，我这就打电话给教育局金局长，一定得让他给你在龙城县安排个学校去教书，还得是重点中学，可不能屈了你的才！”
　　吴慈仁赶紧拦住钱进：“舅舅，你千万别打电话。我去倒流河镇中学教书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也不是脑子一发热才去的，刚到相城师范学校上学时我就想好了。”
　　无论钱进咋劝，吴慈仁非坚持自己的观点。钱进咋劝都不行。
　　聊了一会，吴慈仁要回倒流河镇蔡家村，钱进咋留都留不住。
　　吴慈仁走后，钱进感慨：“慈仁这孩子心真好，懂得报恩，别看他不是我亲外甥，可我咋觉得他比亲外甥还亲。这孩子要是有人拉一把，前途不可限量哪！可是他回到乡下教书，就等于明珠投于暗处，发不出光呀！我咋就劝不住他呢？”
　　自从吴慈仁走后，钱进看啥都怄气，瞅啥都别扭，他坐立不宁。他真盼望吴慈仁突然返回来对他说：“舅舅，我不去倒流河镇中学了，就留在龙城县了！”
　　有几次，他好像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吴慈仁回来了，可开门一看，一个人都没有。
　　思思念念，钱进在焦躁、不安和烦恼中度过了一个小时，他觉得这一个小时比一天还漫长，他依然在考虑吴慈仁的事情。
　　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沉重，好像有人在奔跑。
　　钱进忙开门，原来是对门的邻居。钱进失望地关上门，直摇头，悻悻往回走。
　　
　　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钱进忙去接电话，他真希望是吴慈仁的电话，也希望是单位打来的。
　　钱进拿起电话才听出来是县教育局长金山，只听金山笑着问：“钱局长，你的脚咋样了？”
　　“噢，是金老弟，谢谢你的牵挂！好多了，已经吊了两天水，明天我就去上班，在家再呆两天我非憋疯不可！”钱进笑了起来。
　　“你钱局长哪是能呆得住的人，越有案子你越高兴！”金山在电话里笑。
　　聊了几句后，金山话题一转：“钱局长，你外甥吴慈仁在你家吧？”
　　钱进呵呵一笑：“金老弟，你消息真灵通啊，咋知道我外甥来龙城县了？”
　　“钱局长，你外甥吴慈仁上午到县教育局送档案，他说想去倒流河镇中学教书，负责接待他的人知道慈仁是个人才，当时没答复，等慈仁走后，那人偷偷把慈仁的事汇报给我，让我一定留住慈仁。我知道慈仁一定得去你家，这孩子仁义，知恩图报。你让他接电话，我有话跟他说。”金局长好像看见吴慈仁就坐在钱进家客厅里沙发似的。
　　“金老弟，慈仁确实来我家了，可一个小时前他就走了！”
　　“吴慈仁走了，到哪去了？”金山在电话里急了。
　　“回倒流河镇蔡家村了！你咋这么急着找他？”钱进在电话里笑。
　　“钱局长，你赶紧把吴慈仁找回来。你不知道，刚才县委刘书记找他呢，让慈仁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到他办公室去一趟！现在快十二点了，吴慈仁又回老家了，百十里路，我能不急吗？”
　　“什么，县委刘书记找慈仁？找慈仁干啥？”
　　“当然是好事！你别问这么多了，先找到吴慈仁，我马上去你家，见面后细聊。我可告诉你，下午两点之前找不到吴慈仁，你自己到刘书记那儿去解释吧！到时候他把你这个公安局长撤掉，你可别怪我啊！”金山在电话里急得好像火燎了眉毛。
　　挂上电话后，钱进左思右想，咋也想不出县委刘书记找吴慈仁有啥事。刘书记又不认识慈仁，找他干啥？难道说刘书记知道慈仁会写诗，想找他切磋切磋，这也备不住。可刘书记听谁说的呢？
　　钱进一边想一边拨通了倒流河镇派出所的电话，所长江大勇接的：“大勇啊，最近可忙？”
　　“钱局啊，咋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江大勇在电话里直笑。
　　“吆，大勇，这才分开几天，我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呢？”钱进故作生气。
　　“钱局，没事你肯定不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又有哪件案子跟我们倒流河镇有关？”江大勇笑了起来。
　　“好你个江大勇，重案子轻友情啊！难道非得有案子我才能给你打电话？”
　　“钱局，别生气哪！你赶紧说吧，我都急死了！”
　　“大勇啊，你赶紧到蔡家村去一趟，我外甥吴慈仁一个小时前从我这儿回倒流河镇了，我估计他不是去了他们蔡家村，就是去了老头泉山村他未婚妻美芝家了。刚才县教育局金局长打电话说县委刘书记找慈仁，下午两点之前必须让慈仁来到县城。你先去蔡家村，如果找不到慈仁，那他一定在老头泉山村。记住，找到慈仁后，你开警车把他送到我家里来！”钱进在电话里十分着急。
　　“钱局，县委刘书记找慈仁啥事啊？”江大勇吃惊地问。
　　“我也不知道，金局长马上就来我家，你赶紧去找慈仁，时间不多了。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刚才金局长在电话里说，我两点以前要是找不到慈仁，县委刘书记要撤我的职呢！我知道他这是吓唬我，但是这更说明刘书记非见慈仁不可！你可得找到慈仁哪！”钱进话语中带着忧虑和乞求。
　　“钱局长，你放心。我要是在蔡家村和老头泉山村找不到吴慈仁，就把倒流河镇派出所所有民警都派出去找，实在不行，我就到镇广播站，用大喇叭去喊话，只要吴慈仁进入倒流河镇境内，他肯定能听见！”江大勇向钱进下了保证。
　　“好，这件事你要是办成了，改天我请你喝酒，真要办砸了。刘书记撤我的职，我就撤你的职！”钱进悲喜交加。
　　“呵呵，钱局，刘书记真要把你撤了，你咋还有权力撤我的职？”江大勇忍俊不禁。
　　“江大勇，你小子别不信邪。你信不？我现在就撤你的职！”钱进厉声“威吓”江大勇。
　　江大勇又笑了起来：“钱局，开个玩笑。咱先说好了，你就准备好请我喝酒吧！到时候你可别拿四块五一瓶的龙城大曲酒请我，那酒烧嘴，最低也得十块钱一瓶的酒。”
　　江大勇说完，挂上电话，开着警车直奔蔡家村。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蔡家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吴慈仁。
　　江大勇傻眼了，他像一个信心十足的学生走进了考场，结果发现试卷上的题目都不会。
　　江大勇不知道是走是留，走了，万一吴慈仁来了咋办？不走，得啥时候能等到吴慈仁。也许吴慈仁去了老头泉山村他未婚妻家。
　　
　　有人告诉江大勇，半个小时前，老头泉山村的美芝骑着自行车来找她舅舅蔡书记，蔡书记骑着自行车和他妻子一起跟着美芝走了，应该是去了老头泉山村。
　　江大勇不由地心花怒放：“不用问，吴慈仁肯定去了美芝家。蔡书记是美芝的舅舅，又是美芝和吴慈仁的媒人，中午他们能不好好喝两杯？”
　　江大勇开着警车直奔老头泉山村美芝家。美芝是老头泉山村的计生专干，江大勇知道她家住哪里。
　　走进美芝的院子时，江大勇一眼就看见了吴慈仁。他像一个高中毕业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吴慈仁：“慈仁，赶紧走，你舅舅钱局长刚才打来电话，说县委刘书记找你有急事！”
　　不由分说，江大勇连拉带拽，一直把吴慈仁拽到警车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又速度跳进驾驶室，一踩油门，警车箭一般地射出了老头泉山村，射向龙城县。
　　钱进刚挂掉江大勇的电话，有人敲门，钱进开门一看，是教育局长金山，见金山满面笑容，钱进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后，钱进给金山倒了一杯茶，急切地问：“金老弟，你赶紧说是啥事吧，再卖关子我就急疯了！”
　　“急啥？只要找到吴慈仁，啥事都解决了，找不到吴慈仁，你急疯甚至急死也没有用！”金山啜了一小口茶。
　　“敬茶不敬烟，就是看不起俺！”金山一脸的狡黠。
　　“咦吆，你这个堂堂的县教育局长，咋还俺俺的，真土！”钱进被金山的话逗乐了。他赶紧拿烟，递过去，亲自给点上。
　　“这还差不多！钱局长，慈仁这事真要成了，你咋感谢我？”金山一本正经地问。
　　“到底啥事？我都不知道啥事，我感谢你啥？你要是把慈仁送进看守所里，我也得感谢你？”钱进气呼呼地说。
　　金山一笑：“那哪能呢，像慈仁这样的人才，谁敢把他送进看守所？”
　　金山吸了一口烟，烟雾中，他向钱进说出了县委刘书记找吴慈仁的真相。
　　一个小时前，金山突然接到县委刘书记的电话。电话里，刘书记说他原先的秘书调到市里去了，担任了市长的秘书，让金山从今年的大中专毕业生中，给他物色一个秘书。
　　刘书记说得很清楚，最好是学中文的大学或者大专毕业生，文字功底一定得扎实。
　　金山说十分钟后再给刘书记回话。金山挂上电话后，立即让负责接待大中专毕业生的人查一下所有毕业生的档案。金山知道县委刘书记是省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他要的秘书，水平只能在他之上，绝对不能在他之下。然而，查询结果让金山大失所望，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金山正不知该咋给刘书记回电话，刘书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金局长，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金山急得头上冒了汗：“啊，嗯，啊，嗯！”
　　刘书记惊奇地问：“金局长，你咋得了？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金山眼睛突然一亮，他暗自惊喜，我咋把吴慈仁忘了，这小子虽说是学数学的，可他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小说写得相当漂亮，尤其擅长诗歌，不然咋能加入省作家协会？现在哪个部门都能走后门，托关系，唯独宣传人员和办公室秘书不能走后门，要是没有真才实学，就是让你进了宣传部和办公室，早晚有一天，你也得落个“滥竽充数”的下场，写不出东西，让你呆你都无颜呆下去。
　　“合适的人选我已经找到了，他是一个大专毕业生，不过不是学中文的，是数学系毕业的！”金山因激动也变得有点结结巴巴。
　　“啥？学数学的？金局长，你没听清楚我给你说过的话吗？我让你给我物色是秘书，不是财务科长，学数学的能当秘书？你简直是乱弹琴！”刘书记大发雷霆。
　　“刘书记，你听我说，我给你找的这个人虽然是学数学的，可他文字功底相当扎实！绝对能胜任秘书一职！”金山信誓旦旦地说。
　　“你咋知道他的文字功底扎实？他是你家亲戚啊！”刘书记依然不悦。
　　“这个人是公安局钱局长的外甥，他两年前就加入了省作家协会。他在外省杂志上发表过不少文学稿件，一个作家文字功底能不扎实？”金山言语中对刘书记有点不满。
　　“真的吗？我有点不大相信。这样吧，你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陪着这个作家到我办公室来一个趟，我亲自考考他，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场就录用他了！不过我担心，人家堂堂一个作家，能委身到县委到一个小秘书？”刘书记忧心忡忡。
　　金山一听，不由地喜出望外：“请刘书记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听了金山的讲述，钱进又惊又喜，他真没想到刘书记打算亲自接见吴慈仁。如果慈仁能当上县委书记的秘书，凭他的才华，以后当上县委书记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正沉浸在喜悦中，江大勇和吴慈仁赶到了。
　　一听说让自己到县委去当秘书，吴慈仁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不愿意去见县委刘书记。
　　钱进和金山傻了，他们以为，吴慈仁一旦得知自己要给县委书记当秘书，不定得多高兴，弄不好还会给金山跪下，感谢他这个伯乐。可咋也没想到，吴慈仁对到县委当秘书不感兴趣。
　　钱进和金山开始苦口婆媳地劝，尤其是金山，他已经向县委刘书记打了包票。一旦吴慈仁撤了梯子，以后刘书记咋看金山，轻了说他几句，重了得让他写检查在大会上公开检讨。
　　所以，钱进和金山一个劲地劝。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吴慈仁依然不吐口，说啥都不愿意当秘书，只说想去倒流河镇中学当老师。
　　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那时钟的指针走动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钱进气得脸发紫，他真想过去踢吴慈仁两脚。
　　金山恨恨地瞪着吴慈仁，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有钥匙开门的声音。钱进知道是妻子回来了。他赶紧起身走向门口。钱进和妻子感情很好，自从结婚后，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不管谁在家，只要对方下班回来，另一方一定得到门口去迎接。这次，钱进尽管扭了脚，可他仍然去门口迎接妻子。还没到门口，钱进就看见了妻子，她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美芝，一个是美芝的舅舅蔡书记。
　　钱进的妻子今天加班，所以回来的晚了。她下午不上班。
　　江大勇和吴慈仁离开美芝家以后，美芝一家人坐立不安，他们不知道县委刘书记找吴慈仁干啥？是吉是凶，谁也说不准。一家人放心不下，蔡书记立即去镇供销社找了那辆130货车，恳请供销社用130货车把他和美芝送到县城，看看刘书记到底找吴慈仁干啥？
　　美芝知道吴慈仁舅舅钱进的家，她和舅舅正急匆匆向钱进家赶，却意外遇到钱进的妻子。于是，三个人一路同行。
　　美芝的舅舅一听说吴慈仁拒绝去给县委刘书记当秘书，他真急了，两眼瞪得一般大，怒问：“慈仁，你再说一遍不去县委当秘书！”
　　“我就不去县委当秘书，我只想回倒流河镇当老师！”吴慈仁把脖子一梗。
　　美芝的舅舅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直奔吴慈仁，劈脸就是一耳光：“没有出息的东西，县委刘书记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有啥？不就写过几篇文章吗？就你那水平，到刘书记跟前差远了。你不是会背唐诗宋词吗？人家刘书记是省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四大名著你随便说出一句，刘书记都知道在哪一页哪一行。你可有这个熊本事？”
　　吴慈仁被打懵了，他不相信美芝舅舅说的这些是真的。不过，他心里挂了倒劲：“当不当秘书无所谓，我倒要看看县委书记是不是真像舅舅说的这样。我能把《红楼梦》当中的章节成段地背下来，觉得这就不含糊了。县委书记要真能说出哪句话在哪页第几行，我还真就比不上他！我心甘情愿给他当秘书，不服高人有罪，到时候我得好好跟县委书记学学，他的记性咋这么好？”
　　几分钟后，金山、钱进和吴慈仁离开了钱进家，向龙城县委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