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5

　　吴慈仁和简意在倒流河镇街上看见扁担正忙着修理自行车，想起以往的一幕幕，两个人心头一热，迈步向扁担的修车铺走去。
　　扁担看见吴慈仁和简意在一起，心里很是纳闷，这两个曾经的情敌咋弄到一起了？看他们的言谈举止，关系绝非一般，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扁担心说：到底还是读书人，墨水喝得多了，心量也大了。这事要搁在农村，非记一辈子仇不可，想和好，根本不可能。看看人家吴慈仁和简意，一年不见，他们是咋和好的呢？
　　扁担不知道吴慈仁和简意两个人到底是咋和好的，既然和好了，那自然就是好事。人都说，冤家宜结不宜解，可这话放在吴慈仁和简意身上，不灵了。
　　三个人聊了好大一会，太阳已经挂到了头顶，明晃晃的光芒直射人眼。看看已到晌午，简意非拉着吴慈仁去倒流河村，让扁担也去。
　　扁担一笑：“我现在不搁咱庄住了，住在老头泉山村花瓶的娘家，每天中午不回去吃饭，就在这儿吃了，天天都这样。要不，今个我请你们，咱倒流河镇高级饭店没有，小饭店多得很，咱们中午端两杯？”
　　吴慈仁连连摆手：“扁担兄弟，我现在已经毕业了，今天就是去龙城县教育局送档案的，以后我就在倒流河镇中学教书了，见面的机会肯定多，喝酒也有机会。今天就不喝了，改天吧。等我到倒流河镇中学报到的那天，我再来找你喝酒，不醉不罢休！”
　　扁担喜出望外：“你真打算到倒流河镇中学来教书？”
　　“那还有假？慈仁哥按说应该留在城里，教高中也绰绰有余，可他非要到咱倒流河镇中学来，真是屈了才了！”简意直叹息。
　　扁担再次惊讶，简意咋喊吴慈仁“慈仁哥”？这种称呼可不是随随便便喊的。看来，他俩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屈啥才？我觉得到倒流河镇中学教书，那才是如鱼得水！”吴慈仁一脸灿烂的笑。
　　
　　“慈仁，你啥时候回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在吴慈仁耳边。
　　吴慈仁和简意回头一看，乐了。说话的正是吴慈仁的未婚妻美芝，她推着一辆自行车，正笑眯眯地看着吴慈仁。
　　“美芝，你这是从哪来？”吴慈仁欣喜若狂。
　　“美芝姐，慈仁哥正愁咋去你们家呢，我打算借扁担的自行车把慈仁哥送到你们村去，你这一来，我就不要借扁担的自行车了！”简意显得比吴慈仁还高兴。
　　美芝早就从吴慈仁平时给她的信中，知道了吴慈仁和简意的关系了。所以，简意喊吴慈仁哥喊她美芝姐，美芝并不惊讶。
　　“美芝这几天天天上午都骑着自行车在镇上转悠，原来是在等你呀？”扁担恍然大悟，一语道破天机。
　　“就这点秘密，还被你发现了！你简直比《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还厉害！”美芝笑着埋怨扁担。
　　扁担不生气，妻子花瓶跟美芝是最好的朋友，扁担平时很尊重美芝。这倒不是因为美芝是老头泉山村的计生专干，而是美芝为人处世让扁担佩服、赞叹！
　　吴慈仁这才想起毕业前夕，自己曾给美芝写了一封信，告诉美芝离校的日子，让美芝不要再往学校写信了。美芝知道吴慈仁这几天就要回倒流河镇，因为不知道具体哪一天，所以她天天骑着自行车在镇上转悠，她知道，不定哪天，她朝思暮想的慈仁哥就坐着龙城县开往倒流河镇的公共汽车回来了。从镇上到老头泉山村，四五里路，不通车，美芝可舍不得让她的慈仁哥步行去老头泉山村！
　　扁担见美芝天天上午八点多钟就骑着自行车来镇上，只在公共汽车停靠站附近走动，一呆就是一上午，不到中午她是断然不会回家的。扁担早已经猜出美芝有事，却不知道她是在等吴慈仁。他也不止问过美芝咋天天来镇上，美芝只是笑了笑，没说啥。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出来。
　　吴慈仁听说美芝这几天天天骑着自行车来镇上，心里热乎乎地，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美芝这样的女孩子。仅从她能天天骑着自行车来镇上等自己，就能体会到自己在美芝心目中的地位。要不是简意和扁担在旁边，吴慈仁肯定会把美芝搂在怀里亲两口。
　　吴慈仁打算骑车带着美芝走，美芝用左胳膊轻轻推了吴慈仁一下：“你赶这么远的路，能不累吗？你坐后面，我骑车带着你！”
　　吴慈仁只好默许，他能感觉到，美芝处处谦让着他。
　　美芝跟简意和扁担打了声招呼，一片腿，上了自行车，吴慈仁紧走两步，一拧身轻轻坐在了自行车后架上。
　　见美芝和吴慈仁的身影越来越远，简意摇摇头，不禁哑然失笑，他迈开脚步，大踏步向倒流河村走去。里把路，在简意眼里根本不算啥。
　　
　　美芝和吴慈仁赶到家里时，娘正在做饭，爹到外面跟邻居们打扑克牌去了。
　　一见美芝把吴慈仁接回来了，美芝的娘高兴地合不拢嘴，她拉住吴慈仁，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咋也看不够，越看越喜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
　　“小芝，你等会把鸡筐的那只公鸡杀了，我去找你爹。这个死老头子，知道慈仁这几天要回来，还出去打牌，真气人，晌午饭不给他吃了，看他打牌能打饱不？”美芝的娘一个劲地埋怨老伴。
　　吴慈仁这才注意到，靠着南墙的一个条筐里，一只公鸡在里面焦躁不安，弄得条筐不住地晃荡，看样子那只公鸡想出来，可筐上压着一个脸盆，脸盆里放着一块不小的石头，这只鸡除非是《西游记》里的昴日星官，不然，它只能在鸡筐里转圈抗议，想出来势比登天。
　　美芝笑着说：“俺娘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天天把这只公鸡关在鸡筐里，你回来的日子就是这只鸡的末日！”
　　吴慈仁呵呵一笑：“赶紧把鸡放了，不然，这鸡还不得恨死我？”
　　“我可不敢，真要把这只鸡放了，俺娘回来还不得骂死我。情愿把鸡杀，也不能让娘骂！”美芝含情脉脉地看着吴慈仁。
　　正在这时，美芝的爹娘回来了。美芝的爹几乎是小跑着走进院子的，美芝的娘在后面直数落老伴。
　　看见吴慈仁时，美芝的爹笑容满面：“慈仁回来了？要知道你今个回来，我哪能去打牌？你看看，这老妈子得理不饶人了，从见到我嘴就不闲着，还说晌午不给我吃饭。凭啥？别觉乎着自己会做饭，离了她我就活不成了。她要再这样，我以后到闺女家去住，省得这老妈子天天絮絮叨叨，烦人！”
　　美芝的娘一瞪眼：“看把你能的？赶紧杀鸡去。小芝，你骑车子到蔡家村把你舅喊来，就说慈仁回来了。看你舅家里可有好酒，拎两瓶来，晌午让你舅和你爹好好跟慈仁喝几杯！”
　　美芝答应一声，推着自行车向院外就走。
　　吴慈仁追了上来：“美芝，你歇着吧，我去蔡家村喊舅去。”
　　“那哪成？你是蔡家村的人，虽说你爹娘不在了，可你家的房子还在蔡家村，你要是去了蔡家村，你舅还能让你回来，村里其他人也得留你吃饭，赶紧回来。让美芝去，二三里路，快得很!”美芝的娘直喊吴慈仁。
　　不到半小时，美芝和舅舅妗子来到了。
　　看见吴慈仁，美芝的舅舅手里拎着两瓶酒，满面春风：“慈仁哪，我在家里正吃着饭，美芝到俺家一说你回来了，我当时就把碗撂下了。你妗子听说你回来了，非要跟着来不可！”
　　美芝的妗子还在生气：“凭啥不让我来，我最起码能帮咱姐烧锅做饭。你能干啥，除了能喝酒！”
　　吴慈仁心说：“今个咋得了，刚才美芝的爹娘见面就吵，这会舅和妗子也吵？”不过吴慈仁能感受到，这四个老人的吵闹里充满了喜悦。
　　吴慈仁瞅个空小声问美芝：“他们平时也这样吗?”
　　美芝笑了：“俺娘跟俺爹一辈子也没这样过，舅和妗子也不是这样。”
　　“那今天他们咋吵了起来？”吴慈仁一头雾水。
　　“看见你高兴呗！”美芝沉醉在幸福的狂喜之中。
　　“看见我高兴？这有啥高兴的，我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我！”吴慈仁小声说。
　　这时，美芝的爹已经把那只公鸡杀好了，并把公鸡开膛破肚，而后送到锅屋。
　　不大一会，从锅屋里传来菜刀跺在案板上的声音，不用问，肯定是美芝的娘在跺鸡肉。
　　
　　美芝的爹闲着无事，便摆弄着他那台已经破旧的红灯牌收音机。他找到徐州人民广播电台，把音量开到最大，几乎可以跟村头的大喇叭一比高低了。收音机里面传来刘兰芳那圆润洪亮的声音，正播放评书《杨家将》：“一见对面大辽国的韩昌亮了全队，杨六郎把怀中的令旗令箭交给身边的岳胜，从得胜钩上摘下大枪，横担在马鞍桥上：众将官，压住阵脚，待本帅前去会战韩昌韩延寿。杨六郎两脚一点马镫，镫带绷蹬绳，他两腿夹紧，用手中大枪的枪杆狠狠抽了一下马的后胯，那匹马疼得稀溜溜一声暴叫，翻蹄亮掌，四蹄蹬开，直奔疆场。这才有一段，杨六郎大战黄土坡。要知后事如何，明天接着说……”
　　美芝的娘从锅屋里探出头，直吼：“你今个咋了，把收音机开那么大干啥？关小点，能吵起死人！你和她舅不能陪慈仁啦啦呱？”
　　美芝的爹站起来，也吼：“就你能，刚说完，想听都没有了！”说完，狠劲地把收音机关掉了。而后笑眯眯地跟慈仁聊了起来。
　　听说慈仁要回倒流河镇中学教书，美芝的爹直摇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咋不留在城里，偏要回乡下来教书？”
　　吴慈仁动情地说：“俺叔，我是吃蔡家村百家饭长大的，我回倒流河镇中学教书，就是为了报答蔡家村父老乡亲们的养育之恩！”
　　美芝的舅舅感慨地说：“慈仁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回来就回来吧。在哪儿不能弄口饭吃，以后想回城里也不是没有机会！”
　　美芝的爹说：“乡下太苦，我是担心慈仁吃不了这份苦，受不了这份罪。”
　　吴慈仁坚定地说：“俺叔，您放心，我本来就是一个农民，哪能吃不了苦呢。书我得教好，地里的农活也得干好。”
　　正聊着，美芝的娘把菜端了过来，除了鸡肉，还烧了一条鱼，鸡蛋炒辣椒、油煎豆腐等等，整整摆了一桌子。
　　六口人团团围在桌旁，美芝的娘、美芝、妗子面前都摆了一个小酒盅，她们主动要喝白酒，这是吴慈仁没有想到的。
　　美芝紧挨着吴慈仁，她脸上一直挂着笑。
　　吴慈仁小声问：“你自己把握着，别喝多了！”
　　美芝一笑：“没事，在自己家里，喝多了也不怕！”
　　半个小时后，他们的吃饭接近了尾声。
　　
　　突然，院外传来汽车停止的声音，很响，也很急，像是急刹车。
　　众人正在疑惑不解，只见倒流河镇派出所长江大勇急匆匆走进院子。
　　众人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江大勇大晌午的这么着急来美芝家干啥。
　　“慈仁，你赶紧跟我走，我用警车把你送到龙城县去，钱局长找你有急事！”江大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舅找我有急事，啥急事？我上午刚从他家来，没啥事啊？”吴慈仁脸上写满了问号。
　　“真有急事，我还能骗你。钱局长在电话里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马不停蹄地把你送到城里。钱局长说是县委书记找你，具体啥事，他没说，只是让我把你送到县城。赶紧走，十万火急！”江大勇不容分说，拉着吴慈仁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