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2
作品名称:无尽倾诉 作者:黄塑芹 发布时间:2015-06-13 10:08:35 字数:3376
有一种游戏叫打团毛球,团毛球是用蚕豆叶串起来的,童男童女,少男少女都可以打,打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弹团毛球或踢团毛球,书面语叫踢毽子,童年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毽子,更不知道毽子是一个叫蹴鞠的千古老人所创,倒是对团毛球十分迷恋,团毛球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创,它比毽子更适合我们,它取材简单方便,不用花钱,玩游戏不分男女,这样更有吸引力,因为男女同伴在一起做游戏,比男性单方面玩游戏更具诱惑力和持久性。再说,除了打团毛球就是抓石子和捉迷藏,捉迷藏容易引起童女们的父母兄姐们的注意与反对,怕出事,我们也对黑旮旯充满恐惧,捉迷藏时是回避不了去黑旮旯躲藏的。童男期的我对游戏名目的记忆很少,进入少年期就多到数不清。童男期的我和小花在一起的时光多,只要她带我去她家里,她的奶奶就会从黑木屋的睡房抓出一把白白硬硬的冰糖分发给我们,老人家姓向,我们叫她向娘娘,娘娘就是奶奶的意思,是张家坳的方言。享受向娘娘给的白白硬硬的冰糖,感觉很好,我自己的娘娘从来就没有这东西,我自己家里就更不用提了。
我记得我人还没有煮饭的灶台高就开始生火做饭了,在给锅子放水的时候,是踩着小木凳子完成的,灶膛前还坐着四弟,四弟先是放在火桶里,火桶感觉很高,圆圆的上尖下大,口子刚好容留四弟小小的上身,他可以坐,更多的时候是站着的,后来就一直跟着我,从不会走路到会走路。
生火做饭这一人生劳动课业还没交出满意的考卷,我就独自上山去砍柴了,砍柴后来成为我的主要任务,五兄弟因为我,其他四兄弟很少会砍柴。第一次砍柴受到大哥和妈妈的夸赞,其实这是作弊。那一次的经过,我记忆犹新,我离开张家坳经第二生产队的田垅,到了二队的山坡上,这个小地方叫屙坎处,上边就是狮子岩,在屙坎处迎面和爹爹碰上了,爹爹二话不说,就从我手上拿起柴刀在土坎上砍了一担刺,再把刺捆好放在我肩上,我一个人挑回家了,我放在门口屋檐下,大哥和妈妈就一个劲儿地夸我能干,好象是二哥说了句砍得尽是柴的话吧,但大哥和妈妈还是夸我,六七岁的人砍一担刺回来也是好的,弄的我怪不好意思的,从此我就不再让任何人代替我砍柴了,我最不能蒙受这种作弊的耻辱,我想,没有爹爹帮我,我难道空着杄担回来吗?不服气的个性就这么演绎为后来不服输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了,我从不认为我什么事干不来,相反,我从来认为我什么事都能干,都能干好。
四弟是我的尾巴,我是妈妈的尾巴,我不愿意四弟是我的尾巴,我也不愿意我是妈妈的尾巴,但我愿不愿意,尾巴的命运由不得我。一次,妈妈带我去扯青,扯青的青就是可以做种田肥料的野菜野草之类,我妈妈喜欢做包工,扯青就是做包工,可以发动我们兄弟一起扯,这样挣工分多,比出工合算一些。扯青这个事,进入21世纪,农村基本不干了,使用无机肥轻松很多,农民劳动强度减小,水稻产量又很高,我想再过一些年,扯青是什么事后来人都没有什么概念了。这一天阳光很好,妈妈带我到4队坳山的一个桃林,阳光直射我的脸,我满脸是汗,起劲地扯野菜,竹篮满了,堆到妈妈的筲箕边,忽然,妈妈从桃林的桃树上摘了好些个又红又大的水蜜桃,吃在嘴里脆脆得又香又甜。妈妈神态慌张地催我快吃,并一再嘱咐我,不要把偷坳山桃子的事说给别人听,小偷小摸是做为父母亲对子女最忌讳的事,可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生产队,饿肚子是一种生存常态,肚子饿了,看见什么就偷吃什么,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一旦生产队社员举报了,扣工分,受处罚是必须的,这还不算,最严重的问题,是小偷在生产队没脸见人,我不了解是不是社员们都有过小偷小摸集体东西的经历,但社员们个个人仇恨小偷小摸集体东西的人。我记不起这次偷桃经历是不是我平生第一次,但是,偷吃生产队上的小东小西的经历几乎伴随我的成长。2015年清明节前几天,我回到家乡张家坳,睡在一个儿时伙伴的家里,一分钟都没有中断过说话,一直聊天聊到凌晨四点半。聊的就是儿时偷吃生产队上的小东小西的经历。他叫黄狗,比我大一个月。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超过所有儿时伙伴。他说,那时候,太饿了,饿了哪里管得了别的什么?我说,你是偷吃生产队上的小东小西最多的人。他说,那是我家在张家坳最困难的。
我虽然不喜欢跟妈妈出去,但是,我又不反抗,跟妈妈出去做包工,妈妈喜欢给我讲故事。我特别爱听故事。我想,后来立志文学,可能是妈妈做了我的文学启蒙老师。鲁迅就是有会讲故事的长妈妈才造就了伟大的文学家的,这种说法当然不可以当真的。
妈妈讲了很多故事,实在没有故事讲了就讲她的身世。妈妈讲的故事,故事人和事不同,主题是一样的,就是儿女怎么孝顺父母亲。其中有个《买娘行孝》的故事,到现在我还记得,但另一个故事更吸引我,从现在来想,那是有浪漫主义文学元素在里面。大致是这样:山界上住着母子俩人,一天,母亲开门时,门外卧着一只大老虎,老人家吓了一大跳,但见大虎朝老人家磕头,老人家看见老虎前爪破了正在流血,于是,老人家抓草药用桐油给老虎治伤。老人家的儿子回来了,知道后也不伤害老虎,老虎伤好后朝老人家磕了几个头就走了,不久,老人家门外总是隔三岔五丢着野猪什么的,老人家就逮住一次机会,请老虎大仙帮忙为儿子娶一个老婆。不久,一位标致的姑娘就丢在门外。标致的姑娘后来为老人家生了一大堆孙儿孙女,对婆婆很孝顺。养儿防老,孝敬父母亲的教育就全在故事中了。
妈妈讲的故事我百听不厌,妈妈教我算术,我一点儿兴致都没有,没有兴致也要跟着数,从一数到十,我花费了好长时间,从十数到一百,到底熬了多长时间,连时间机器都不可能知道,最后一次是在深夜。我家木屋的西门外是大中堂,一个家族共用的,北边是三叔家,南边是出了五服的哥哥家,东边是个空地,后来铁溪大队长打了一条狗,请大队支书吃了一次狗肉,大队长的儿子就取代支书做了支书,前支书也是我黄家人,张家坳200多人的一个生产队,没有杂姓,但从先祖那里分了三大支,前后书记是不同支的黄家人。现书记做了我家的邻居,从他那一支叫旮旯屋的老屋搬了出来,做了支书就有了新屋,这是上世纪70年代初的基层干部的低层级特权。
我规规矩矩坐在被窝里听妈妈教我数数。昏黄的小桐油灯挂在我头上方的木格子窗户上,妈妈一边纳鞋底一边教我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我机械地跟着念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我没有用心去记,我太厌烦数数了,我真想像四弟那样呼呼大睡,可是,爱动手打人的妈妈,用尖利的指甲掐我的眼皮掐得生痛。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我终于从一数到了一百,妈妈说:“你肚子里的弄弄草(乱麻似的杂草的意思)总算扒清条(理清的意思)了。”
妈妈在家庭里的地位至高无上,爹爹老是被妈妈骂,我和爹爹睡在一头,妈妈总是在小花妈妈的劝慰下哭哭啼啼地数落爹爹的种种不是,不过,我一点都听不明白,爹爹不让我出声,我也就不去弄明白,也不可能弄明白。
我小时候穿的衣服,我记不起来了,只有一套我没有忘记。听大人们讲,那是蛤蟆衣,蛤蟆衣是做蚊帐剩余的一点布料做的,把衣和裤连在一件上,我挺喜欢的,老是吵着要穿蛤蟆衣。
有一天,我居然要去二队所在的小学校上学了,黄狗还有其他玩伴都做好去报名的准备了,我爹也嘱咐我报名时的一些问题,然而,我妈一直拖着不给报名费,我跟在妈妈后面要学费,记得是从旮旯屋出来到黄狗家门前的大地场时,妈妈终于伸开手掌心里的一块钱学费。是不是一块钱,已经不明确了,但不会超过一块五毛是不会记错的,我想。
拿到了学费,我们几个小伙伴小跑去罗家湾,在张家坳与罗家湾之间的名叫老椅田坎的弯路上,我们是兴奋地跑着去报名的,那个情景历历在目。
上学念的语文课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什么是阶级斗争,我不懂,上学用的铅笔,我没有,我去找二哥,二哥和妈妈一样,老是打我,但我没有铅笔,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他,他也没有多余的笔给我,正在上课的向校长给了我一支,后来才知道,他叫我爹叫舅舅。我从记事起,我知道了,我家里比生产队其他社员家要困难很多,但好像又比黄狗家强一点,然而,黄狗仨兄妹上学从不少学费,而我从没在开学时正常缴纳过学费,总是拖欠,2006年在怀化时,小学老师黄老师回忆说,我欠他两块钱学费一直没有给,其时,他给我二哥房地产工程工地上守材料,他一再解释说,不是要讨回陈债,而是感叹我家五兄弟的前后变化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