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一次喝酒聊天中，王小凤偶然从一个妓女的口中得知，经常光顾大家生意的老外，得了艾滋病，已经遣返回国。其他几名妓女不以为然，对安全套的防护和自己的监视深信不疑。一边继续调笑着，一边咒骂形形色色的嫖客。王小凤猛然想起，那个老外在一次性事中，偷奸耍滑，突然摘掉了套子。看在双倍赏钱的份上，自己没做计较。那时的老外会不会就已经得了艾滋病？王小凤惊恐万状，莫非长时间类似流感的咳嗽、发烧，就是艾滋病的症状？
　　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灰蒙蒙的如同黑白胶片。王小凤再无喝酒的心情，失魂落魄地回到租房里。真的要离开这个花花世界了吗？那么多来不及享乐的东西，只在眼前晃一晃，就消失了？青春的嫩芽刚一吐绿，便遭遇风霜刀剑？王小凤的精神近乎崩溃，好悔啊，如果当初不贪恋额外的美元，如果再把老外看得紧一点，何至于染上这该死的艾滋病？
　　然而一切都晚了，墙上的时钟，无情地发出“滴答”声，每一个声响，都是在缩短了死亡的距离。王小凤抓起水杯，恨恨地向钟表扔去。可是打得不够准，水杯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爆碎声，玻璃碎片掉落一地。令人恐惧的钟表，依然不识时务地走动着。王小凤气急败坏，从床上拎起枕头，再次向墙上扔去，终于将钟表打落下来，又是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王小凤感到自己的心也在慢慢地碎裂。回想当初豆蔻年华，何尝没有美好的憧憬？那时的天，蔚蓝的就像一幅水彩画，绿草上曾留下快乐的歌声，还有细腻的沙滩，一个小女孩，挽起裤腿，光着小脚，轻轻地踩来踩去。五个小小的脚趾头，平平的脚掌，细细的脚跟，脚弓踩过的地方，就像半圆的月亮。
　　什么时候，一切都改变了？好像是从小痞子那里接过的第一根香烟，好像是尝到的第一口烈酒，好像是为了得到买化妆品的五十块钱，被一个年龄跟父亲一样大的男人，弄破了娇嫩的下身，殷殷血滴，像鲜花一般绽放。
　　王小凤流泪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滑到嘴边，咸咸的，涩涩的。这让她联想到大海的味道。小时候，她一直有个梦想，去看一看无边无际的大海，吹着温暖的海风，与梦中的白马王子，手拉着手嬉戏在沙滩上。这个梦想似乎在多年后实现了，她与一个有妇之夫私奔来到海滨城市。她虽然见到了大海，却没有想象中的新鲜感与兴奋感。大海确实是广阔无垠的，而她身边的男人最多算是骑着黑马的恶棍。最终恶棍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她把心中仅有的一点美好，埋葬在奔涌的浪花中。回到北方的小城，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灵魂。
　　镜子中，那个憔悴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生命轻贱的不如一只蝼蚁。她真的就要走了，无声无息，就像一朵云，不知飘向何方。
　　王小凤看着镜子，任由思绪上天入地，左突右奔。如果没有哥哥，没有那唯一的疼爱自己的哥哥，也许死亡并不可怕。可怜的哥哥，没吃过山珍海味，没去过歌厅舞厅，没磕过摇头丸，甚至连女人的身子都没亲近过。王小凤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自己的生命虽很短暂，但跟哥哥比起来，好像还不算太亏。毕竟来过了，看过了，享受过了。
　　打开皮包，拿出银行卡，她仔细地端详着，这薄薄的一张卡片，竟然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甘心成为它的奴隶。这里面有五十万块钱，是多年皮肉生意攒下的血泪钱。本想攒够了一百万，给哥哥买一栋大房子，现在看来，已经无法实现了。王小凤想着，在临死之前，把这笔钱交给哥哥，让他过几天像样的日子。像他那样的好人，为什么没有好的命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越来越亮。有一颗星极亮，孤零零地镶嵌空中。王小凤看过一本杂志，上面写着，星星也有寿命，在大爆炸之前，会发出巨大的能量，看上去非常醒目。那颗星是不是快要灭亡了？她心想。
　　就在街灯亮起很久以后，门响了，传来马明亮甜腻腻的嗓音，“小蜜蜂，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王小凤这才感到饥肠辘辘，既然还没死，就要填饱肚皮。她站起身，拢了拢头发，摩挲一下脸，按下了电灯的开关。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马明亮拎着两个方便袋，脸上保持着神秘的笑。
　　“咋回事，地震了？”马明亮发现地上到处是玻璃碴子，钟表摔得面目全非，电池也崩了出来。他脸上笑容消失了，换成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心情不好。”
　　“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没事。是我自找的。”王小凤从厨房里拿出扫帚。
　　马明亮把方便袋放在茶几上，要过扫帚，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我来扫吧。你快趁热吃，我从酒店给你带回来的，你最喜欢吃的海鲜。蘸料也在里面，小心别弄洒了。”
　　王小凤看着弓腰扫地的马明亮，心里产生一丝怜悯，这个男人致命的弱点就是好色，可哪个男人又不好色呢？多年来在风尘中见识多了，嫖客当中不乏精神空虚的暴发户，道貌岸然的社会名流，大老板、大教授、大局长……虽然他们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马明亮的可爱之处，恰恰在于他不像其他嫖客那么虚伪。他知冷知热，体贴入微，哄得让人舒心。
　　等马明亮扫完地，王小凤端出两个碗，“一起吃吧。”
　　“我刚刚吃过。你多吃点。”
　　“不嘛。我要你陪我。”王小凤撒娇地说。
　　马明亮涎笑说：“好，好，我陪你一起吃。”说完，他坐在王小凤身边，打开方便袋，剥了一个虾壳，将鲜嫩嫩的虾仁，放进了王小凤的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王小凤突然伤感地说，“我想让你多陪我一会，陪我吃最后一顿饭。”
　　马明亮不解其意，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是不是怪我了？跟你说过的，我最近很忙，等有时间了，我一定多陪陪你。”
　　“这可能真是最后的晚餐。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以后不再回来了。”
　　“你要去哪儿？”马明亮用餐巾纸擦了擦手，疑惑地看着王小凤，又想起刚才满地的玻璃碎片，说道，“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总是说丧气话。跟我说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真没有。”王小凤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露骨，可能引起马明亮的怀疑，便临时编了一个谎话，“我有一个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她想找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就要我过去。我想，我在这边也没事可做，不如去那边闯一闯。”
　　“噢，原来是这样。”马明亮劝说，“南方未必就好，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无依无靠，还是留下来吧。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时来运转，到时候，我会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上阔太太的日子。”
　　王小凤凄然一笑，这样的话，从不同的男人的嘴里说出，结果都是一样的，宁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这张嘴。
　　“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去是不行的。就算我不想去，到时候，也有人会来接我。你是个好人，听我一句劝，以后找个好女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马明亮一手搂住王小凤的细腰，色迷迷地说：“我最喜欢的女人是你，怎么会找别的女人？”
　　王小凤嘴里嚼着东西，轻轻地推开他，说道：“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你别碰我，好吗？”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天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就睡在沙发上，困的时候，就坐在上面迷瞪一会，满脑袋都是你的影子。”说完，马明亮扯过一张餐巾纸，擦掉王小凤手上的油渍，一下子将她压倒在身下，呼吸急促，一副欲火焚身的架势。
　　“那你戴上套子吧。”
　　“戴那东西干啥？谁喜欢穿着雨衣洗澡？你又没病。”
　　一听见“病”字，王小凤稍稍舒缓的神经再度紧张，她紧皱眉头，翻身坐起，厉声喊道：“我有病！你戴不戴？不戴就别碰我！”
　　马明亮一愣，没成想一句戏言，竟引来“小蜜蜂”的不满，他连忙说：“生气啦？我戴，我戴还不行吗？”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打安全套。
　　王小凤闭上眼睛，一头倒下。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亡羊补牢”，自己得病已非一朝一夕，马明亮是否已被传染，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愿他福大命大，能够逃过这一劫。
　　马明亮尽情展示着非凡的性能力，在王小凤身上拼命折腾，而王小凤丝毫感觉不到快感，她感觉整个身体就像一根没有知觉的木头，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对这个男人，怀着一种特别的情愫，是真正的爱？她分辨不清，反正跟他在一起，感觉就是不同。越是这样想，她越不忍马明亮感染脏病。她极力迎合，试图帮他尽快发泄完毕，短一分钟，便少一份危险。而这种迎合，却让马明亮视为她肉体的饥渴，更加不遗余力，反而愈发威猛，王小凤体力不支，像一摊泥一样，软软地无力动弹，而眼角却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