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尾声 ：浪里诗瓢

　　“哦！他原来是个酒疯子……疯子！”李行简站起身来，盯着摇摆而去的唐求，心中懊悔。蜀主怎么爱上这个酒疯子了！
　　晚上唐求归来，菲芝扶他下了牛背，扫去他身上的风尘笑着说:“早上那个军汉，笑你是个酒疯子哩！”
　　“哦！我像个疯子吗？”唐求撩开袍袖在菲芝面前转了几圈，哈哈！
　　“像！真像个酒疯子！”菲芝苦笑了，
　　唐求问菲芝说:“他们送的东西，全都又带走没有？”
　　菲芝点点头：“是呀！全都带回去了！”
　　“好！好哇！这就平安了！”唐求抚着菲芝的肩头，温馨地说:“王建已经放过我了，从此我们能在这门前东流滚滚去，屋后青山顶白云的地方，安闲自在地过日子了！”
　　菲芝高兴地点着头说:“闲来江边赏野花，闷时林下听莺啼。乐得过几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宿’的悠闲生活了。”
　　“是呀，是呀！”唐求挽着菲芝的手，要一同去拜见母亲。
　　菲芝忙付在唐求的耳边高兴道:“你猜猜，我腹中为啥有物在里面活动？”
　　“哦！是吗？”唐求惊讶地盯着菲芝，菲芝陶然一笑:“呵”两人
　　心照不宣地挽手向母亲的房间走去。
　　“母亲，孩儿使你受惊了！”唐求跪在母亲面前。
　　唐母忙扶起儿子满面堆笑的说:“青城县人，已经能过上平平安安的生活，砂墩子上也永保了丰收，你尽到努力了，完全满足了众乡亲的愿望。现在他们要来争地盘，为了保住乡亲不受刀兵之苦，我们回家种地，有什么不好？我说！为娘还能帮你挖地种菜，种玉米棒子！我还要等着抱小孙孙呢！”
　　“娘……”菲芝面带喜色的低下了头，唐母疑惑地以目视儿子。
　　唐求高兴道:“母亲，孩儿和菲芝是特地与母亲报喜来的。”
　　“哇！”唐母眉开眼笑了……
　　今天的几件事使唐求很兴奋，特别是哄走王建派来既邀聘又探测的‘使者’从而解脱了王建的敌视监督，能安享隐者之乐了。他乘兴打开文房四宝，正要挥毫吟诗，以抒今日的情怀，突见顾先秦和夫人竹黎君跨进门来，唐求忙上前两步参拜岳父母大人。
　　顾先秦忙搀起唐求说:“正当诗兴大发,可不能扫了诗兴呵！快快行韵吧。”
　　唐求从又提起笔来笑道:“至我脱离了名利风尘，退隐回江边的茅芦中，终日还是说客不断，有人劝我出家，更有人封官许愿，重金邀聘我上任为官，嗨嗨……”他提起笔来写道:
　　山居偶作
　　趋名逐利身，终日走风尘。
　　还到水边宅，却为山下人。
　　僧教开竹户，客许戴纱巾。
　　且喜琴书在，苏生不厌贫！（注:唐求原作谪自后唐诗）
　　“好一联:且喜琴书在，苏生不厌贫！”顾先秦拍手道:“贤婿无论在任，还是在家，皆以琴书为趣，风韵不减，更显出你似如‘汉苏武’不厌其贫之志，可敬可佩，菲儿，这是天赐你的福份！”
　　菲芝忙施礼道:“女儿往日繁忙，无时孝敬双亲，现在已经落得清闲了，有更多时日，好好孝敬双亲。”
　　
　　顾先秦正要说话，一个老头跨进门来，先秦一看是汉原书院的老师--江舒公，同人相见别有情感地说道:“贤弟多年不见，已经是雪上眉梢了，还在书院授教么？”
　　江舒公笑道:“去年秋天和唐公话别之后就退入山林，闲居于山水交隅之地，今特来拜谢唐公的。”
　　唐求一听忙施礼道:“学生何能，敢劳老先生大驾光临茅舍。”
　　“唐公不必谦逊。”江舒翁谦诚地说道:“书院学子--罗书，若不是明公救出苦海，这孩子就完了！明公之举不竟救了学子的前程，还为百姓除了一害，老叟早有拜候之意，怎赖唐公事务繁忙不敢打挠！今有闲暇特来拜访！”
　　“哦，舒公说的是被土匪迫而不协的罗书！在公堂上我一看他那学子的稚态，真怕他堕入苦海！”一提起罗书，唐求又把他招供时，写的诗念了片，在坐之人听了，无不为之感动。
　　“唐公，久违了。”又一位老公抱着酒坛跨进门来说:“昨日得了一坛美酒，特来与唐公诗酒交流的呀。”
　　唐求抬眼一看，是前几天在一位农友家飲酒闲话时，认识的一位诗友，人呼郑处士，忙躬身施礼道:“好！好好！今天我们就来个‘对酒当歌吧！’”说完摆开小桌，大家席地儿坐。
　　菲芝捧来一蔸炒花生和炒蚕豆，还有一蔸山板粟和山核桃，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算是难得的果子！用如此气香味美的山果来下酒，又是另有一翻仙风道骨的神韵。
　　郑处士抱起酒坛与大家各斟一碗说:“唐公诗韵能悔人而知新，无不叹为观止，我今天特来求唐公一诗之教尔。”
　　江舒公也说:“早闻唐公面君时，咏《马嵬感事》一首，万岁爷感动得泪洗龙颜，这以成为当今的佳话，我也是愿求一诗以教之。”
　　“好！好好！”唐求说:“现在不要说诗，只说喝酒，酒兴一来，诗兴即来也！喝，喝吧！我们都干了这碗！”说罢举起碗咕了几口又说：“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殿，自称臣是酒中仙。酒仙，诗仙，都末能挽救唐室的崩溃与瓦解，我一个芝麻小官，算得了什么！病入膏肓之唐室，何来仙方以治之。喝！喝......”
　　江舒翁，郑处士，顾先秦喝了几口闷酒，知道唐求胸怀丘壑，腹存块壘不便多言。
　　“来，都端起碗来，喝个‘斗酒诗百篇’……”唐求喝乾了碗中的酒，觉得脸上和腹中都热呼呼的，眼前变出了高山和流水，还有流云及鸟啼，灵感忽从胸中升起，他脱去长袍大声叫道:“拿纸笔来。”
　　
　　菲芝折去酒具，转身捧来了笔砚，郑处士忙吸水碾墨，江舒公展开了梅花诗笺，唐求太然歩到桌边，急忙卷起两支袍袖，伸手拈起一支羊毫，瞬间扫了碾墨人一眼，醉眼醺醺地笑道:“舒公还记得去年秋天初识的情景么？”
　　“记得，记得！”江舒公高兴地说:“我送你到溪边的小桥与你话别时，溪水中的蚊虫在你面上乱飞，我怎么能忘呢？”
　　“嗨嗨，你还挥袖为我驱赶飞蚊，要不是那几支归鹤带回了一轮明月，我真还想和你睡一晚，听听你梦中讲学的韵味！”
　　“好，好！这就是诗意，这就是我的思想感情。”江舒公高兴极了:“我有时在梦中讲《左传》的庒公叔段时，正讲得兴奋，忽被子夜的钟磬声惊醒，我确实恼恨僧人子夜碰钟！”
　　“我也常在梦中与乡亲们话家常哩！”唐求是醉非醉的笑道:“一场好梦，经常被‘常乐寺’的钟磬声惊醒，如此看来，我们是有同感的哟！”他回过头来调正好笔:“就写秋寄江舒公吧？”
　　“好！好好！去年送别的映像终身难忘呀！”江舒公帮助唐求展按着诗笺，便于唐求任意挥洒。
　　唐求提起羊毫，略加思索，双眉一弹，二目神光闪烁，仿佛有两道灵光照在诗笺上，但只见一条黑光闪闪的龙须在诗笺上腾云飞舞，云烟飞处露出几行颜体行书:
　　秋寄江舒公
　　故人何处望，秋色满江喷，
　　入水溪虫乱，边桥山路分。
　　鹤归松上月，僧人竹间云。
　　莫惜中宵磬，从教梦里闻。”（注:唐求原作，谪至全唐诗）
　　“莫惜中宵磬，从教梦里闻。”顾先秦拍手道:“这一联也道出了我的心意。”
　　“是呀，是呀！你俩都是从教的儒子嘛！”郑处士哈哈的笑了，江舒公同顾先秦也畅然哈哈大笑起来。
　　“拿酒来！”唐求搁下笔:“有诗无酒兴不浓，诗酒相交解千愁！”
　　“是呀，是呀！”郑处士和江舒翁相视一眼，点头认可地苦笑了。
　　菲芝捧来一杯酒，送到唐求手边:“当心你的身体！”
　　唐求举起酒杯哈哈一笑:
　　“酒从口中进，诗在心底生！
　　千篇涌唇出，句句竞增辉！”
　　唐求喝完杯中酒，一双醉眸斜视菲芝一眼，问舒翁与处士说:“哦，舒翁，处士，你们说合乎情理么，这酒是不能少喝的！”
　　“是，是！”舒翁与处士，都知唐求虽有几分醉意，却是借酒浇愁，吟诗发泄，不是真醉，也希望他一吐为快，免郁在胸中忧而成疾，二人同声说:“诗酒怡神！”
　　“呵，处士，我俩的交情不比《桃花潭》水浅呀！”唐求提起笔来斜目略一思索，心中有了灵感，他在诗笺上写道:
　　题郑处士（注:唐求原作，谪至全唐诗）
　　不信最清旷，及来愁已空。
　　数点石泉雨，一溪霜叶风。
　　业在有山处，道成无事中。
　　酌尽一尊酒，老翁颜亦红。
　　唐求写完把笔一扔，啊……哈欠连天地伸了伸懒腰，倒在地上就呼呼入睡了……
　　
　　自从唐求挂冠以后，虽常与亲朋促膝桑麻为乐，但得知王建增收税款，人民无力承担而近家破的边沿。眼见自已亲手营造的安乐县，即刻变成王建争战的粮库！大量扩充队伍，增收军费，去争夺地盘，去杀人，去争战！去给人民制造灾难！他心中非常痛苦。
　　仅管菲芝生了一个聪慧的女儿，加上菲芝的贤淑和女儿的乖巧，虽能引起唐求的天伦之乐，但这只乐在家中，门外的悲惨之事，不能不激起:胸怀坦荡而疾恶如仇的唐求满腔悲愤！
　　几年来唐求的神情，比奔赴长安赶考时还要忧虑，还要悲痛。因为那时是背负乡愿而奔长安有目的，有希望，有奋斗，有支柱，还有准备苦战的精神泉源！而现在呢？父母辈以含笑于九泉之下，而自己只留得满头白发一项银须！女儿虽以长成，且能孝道，但唐求早以择婿婚嫁……
　　这日唐求携着菲芝立在味江岸上，仰望江天长揖而祝道:“此瓢倘不沦没，得之者方知我苦心耳！”说完把心爱的诗瓢抛入江中，诗瓢随波逐流而去……
　　唐求携着菲芝，头也不回的走向白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