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阿龙跟爱红也是同学，两个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一个班，上学放学都是一起走的。阿龙不爱学习，天天持刀动枪的，爱看枪战片武侠书。立志刻苦练功，要成为武林高手。他对爱红说女孩子么，不用非得成为高手，但是要学点武艺，避免被人欺负。所以他一厢情愿地让爱红叫他“师傅”，每天晚上去河边练功的时候，走到爱红家门口就会喊：爱红，练功了。爱红对他的谬论不屑一顾，经常对他进行冷嘲热讽。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爱红的看法——
　　有一天，阿龙病了，没有上学。晚上放学的时候，老师留爱红帮忙打扫教室，走得有点晚。路上，虽然天还亮着，但是同学们大多都过去了，路上寂静得吓人，路两边的玉米齐刷刷高过人头，密密地像两堵墙，风一吹，叶子就唰唰响，让人胆战心惊。
　　爱红加快步子往家里赶，忽然后面有人喊：“等等，你别走。”
　　爱红以为是同学，转头去看，却被人照准太阳穴一记狠拳。她被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抓着胳膊往玉米地里拖。爱红明白过来，遇到歹人了，大喊救命。但此时回应她的只有玉米叶子“嘻嘻嘻……”淫邪的笑声。爱红快被吓死了，拼命挣扎，大声呼喊，无奈对方却力气大得很。那人见爱红誓死不从，怕时间久了，真的来人坏了好事，正准备再次举起拳把她打昏，正在这个当口，忽然一人一个箭步跑上前来，对着那人的腰部就是狠狠一脚，那人站不住，一个嘴啃屎摔倒在地。
　　爱红定睛一看，却是阿龙，她惊喜地大喊：“快打，打死他。”
　　那人爬起来，抓起一块石头，目露凶光，冲着阿龙猛扑过来，却又被阿龙飞起一脚踢中了下巴，只听那人啊的一声，两颗门牙掉了，血从嘴里冒出来。阿龙冲过去，又照肚子上来了一脚，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了地上，跟死猪一样。
　　阿龙把那人的腰带揭开，捆住了他的双手，然后押解到附近的村子里，让他们送到了公社去。
　　阿龙和爱红为此还受到了表彰，说他们为民除害。原来此歹徒很是猖狂，经常出没在附近，看到独身女子就进行袭击，有好多妇女被他欺侮却打掉了牙往肚子咽。附近村民早有耳闻，妇女从不敢单独外出。公社多次派人跟点捉拿，却一无所获，如今却被两个学生抓住了，怎能不让他们高兴？
　　后来，阿龙问爱红：“那人要抓你去干吗？”
　　爱红红了脸说：“去你的。”
　　爱红问他为什么正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阿龙说我本来正发着烧呢，躺在被窝里直哼哼，你妈和你四姐去我家，问我怎么你还没有回来。我一看挂钟，放学时间早过了，顾不得多想，一口气就跑了来。
　　爱红说：“发烧了，你还能跑得动？”
　　阿龙说：“你还别说，这一着急，一顿猛跑，身上出了汗，烧也退了。”
　　爱红哈哈笑起来。
　　阿龙又说：“你看离开我这个保镖还是不行吧？一天都不行。”
　　后来，李良也问过阿龙：“你去的时候，那个人正在对爱红干什么？”
　　阿龙说：“又是拖，又是打。”
　　李良说：“那就好……”
　　阿龙说：“妈个×，敢情打的不是你。”
　　李良呵呵地笑。阿龙最瞧不起他这样的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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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从此爱红不再嘲笑阿龙，而是正宗地开始“拜师学艺”。虽然学得不是很专心，却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加上她本来身体素质好，在学校还是短跑运动员，所以对付一个半个歹徒不在话下。
　　初中毕业了，爱红和阿龙都回家务了农，只有李良上了高中。
　　阿龙的爸爸在城里当个小干部，对儿子这种不认真学习的态度很是生气，刚毕业就让他去地里干活，挣工分。他妈说他还小，身体还没有长成，还是等两年。他却说他就愿意干活，非要去。
　　刚去了几天，生产队长就来告状了。生产队长请求阿龙的爸爸不要再让他去干活了，去了还不如不去，净捣乱，他都快被气得没命了。队里刨地瓜，削地瓜干，大家都在忙着干，他却像头野驴一般到处乱跑，还把地瓜当球踢，满地的地瓜被他踢得稀烂。用驴驮粪的时候，本来那驴的个头就小，身子骨弱，驼着两筐粪腿都打颤，他却非要坐上去，说是骑马，驴走不动，他就用树枝猛抽，驴的屁股都被他抽烂了。
　　生产队长走了，阿龙的爸爸拿着擀杖追着好一个打，警告他下次再有人来告状，就打断他的腿。
　　事后，他对爱红说他之所以踢地瓜，是在练脚功，那地瓜干要吃的时候反正是要碾碎的，一片一片地削岂不麻烦，还不如用脚踢碎来得省事。还有他之所以骑在驴身上，是想找一下骑马的感觉，古代的英雄不都是骑着马疾驰在原野上的吗？
　　爱红大笑说：“古道西风瘦马”，你这个英雄古道有了，西风有了，瘦马没有，却有瘦驴。
　　阿龙说：“妈的，可是它就是跑不起来，还不如我走得快。我在上面猛踢猛打，干使劲，最后那老人家竟然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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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良上了高中后就一直跟爱红通信，写一些以前在初中的事，写现在在高中的事，还写将来的事。后来，他们由在信中卿卿我我，发展到偷偷去约会。村外的小树林成了他们见面的好地方，两个人坐在里面，有着说不完的话。后来两个人还在邻村看过一场电影。那时候村里演电影，大家都是在露天看的，大家或坐着或站着，往往是一个村子演电影，十里八村的人都赶来看。那天，爱红骗过庆大奶奶，在村口与李良会和，两个人一口气跑出了六里远，来到了那个几乎一个人也不认识的村庄。那天，他们站在人群里，两人放肆地牵着手，听着彼此的心跳，电影演得什么他们根本没心思看。电影散场了，李良恋恋不舍地把爱红送到了村口，两人久久不愿离开，许久，李良终于情不能自已，紧紧地把爱红揽在了怀里，爱红陶醉着，却又羞涩地推开他跑了。跑了不远，她又停下来，回转身，跑到李良的面前，踮起脚尖在他的面颊轻轻地啄了一下，然后又跑开了。李良的心中充满了甜蜜，他站在那里目送着她，一直等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也久久不愿离开。
　　两个人就这样偷偷地爱慕者，来往着，他们的信一般都是夹在书里让阿龙传送的。
　　可是，有一天，阿龙好像猛然醒来了一般。他找到爱红说，妈的，李良这不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吗？来挖我的墙角，我还给他准备镐头……妈的，妈的……我简直笨得要死，人把我卖了，我还给人家数了这么多年的钱……妈的，妈的……
　　阿龙不停地骂着，不停地对着自己的额头击掌。
　　爱红很生气，说谁是你的墙角，谁被人卖了，你说清楚。
　　阿龙拿出一封信来，那是李良给爱红的信，只见上面写着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还记得那夜拉着你的手
　　像飓风掠过我心头
　　忘不了你澄澈的眼眸
　　还有你笑中的温柔
　　我愿抛弃所有
　　与你携手未来生死与共
　　去品尝那爱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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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龙装腔作势地读完，然后把信狠狠地摔到地上，说：“耍我呀，把我当猴子耍了，天天给你们传书，本以为支持你于爱红读书，原来你读的就是这样的书啊，原来书里竟然藏着这么龌龊的事情啊。本来我还在心里标榜自己是文化传播的使者，没想到却成了拉皮条的了。”
　　爱红本来还有些理亏，只是笑，后来见他说的这么难听，就生气了，说：“我和李良是正当谈恋爱，你凭什么干涉。信你可以传，也可以不传，这是你的自由，可你凭什么偷着拆开我们信，你这是侵犯别人的隐私，你懂吗？”
　　阿龙听了却火冒三丈，依然胡搅蛮缠，他把脚底下的石块狠狠地踢开，声嘶力竭地吼着：“谈恋爱？哈哈，多新潮的词啊！我凭什么干涉？我他妈的是什么人啊？傻瓜蛋一个。我不管你什么隐私，以后别再叫我帮你们传这些肮脏的东西。”
　　爱红本来想告诉他爱情不是肮脏的东西，是美好的东西。不过看他那副嘴脸，想来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从那时起，阿龙依然来找爱红，却不再给他们传信了。李良鸿雁传书的方式也改为邮递了。听着广播网一次又一次地广播爱红的名字，阿龙心里很清楚，却也不再提了，似乎默认了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只是有时看到两个人要去约会的时候，会酸溜溜地说一句——哟，又要去拉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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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庆大奶奶和爱红躺在炕上，两个人都睡不着，可是各怀心事。
　　以前有四儿的时候，爱红和四儿睡在一铺炕上，爱国和庆大奶奶睡一铺炕。如今，四儿没了，庆大奶奶就和爱红睡一铺炕了。起初，爱红不同意，说她除了四姐，不习惯跟外人睡。庆大奶奶很生气，说人家闺女都是跟妈一起睡的，没听说还有不习惯的。爱红听了只好作罢。其实庆大奶奶不知道，爱红有个习惯，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回味李良给她写的信，有时夜里也要坐起来，点起油灯，一封一封地看。为此，四姐爱香没少笑话她。她倒也不避讳四姐，有时还把信拿给四姐看。爱香看了，有时直点她的额头，说她没羞，没羞。
　　如今，四姐不在了，庆大奶奶又搬到她炕上来了。她只能偷偷地看信，然后赶紧锁起来，半夜回味起李良的信来，也不敢拿出来看了，且不说这是怕泄露秘密，就是点油灯也会遭到妈的骂。只能在心里回味了，下午，她把李良给她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能背下来——
　　爱红：
　　夜很深了，我又在想你，你是否也在想我呢？
　　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不到你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又何止只是三秋。吃饭时，碗里有你的影子；睡觉时，窗棂子上有你的影子；上课时，眼前晃动的是你的影子；看书时，书里出来的又是你的影子；走在大街上，迎面走来的感觉都是你的影子。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爱红，再有一个月，我高中就毕业了。我一定让家人带着丰厚的聘礼去你家提亲，我要以最隆重的仪式来赢娶我的新娘。可是，爱红，一个月，一个月啊，我又怎么能在思念的煎熬中等待呢！我要见你，我急切地想见到你，我的爱红。再过几天，公社赶大集，那天我正好没课，上午九点，我会在东面的那个狮子头小石桥上等你。我等你！
　　你的良
　　爱红辗转反侧，心里默念着李良温情脉脉的话语，心里像喝了蜜一般地甜。爱红从小就喜欢有文化的人，小时候有人问她长大了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儿，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文化人。如今的李良处处令她满意，找到理想的人，与他产生爱情，这是多么幸福的事，爱红想。
　　可是公社离槐树庄有12里地，平时村里人要去赶集，都是步行走的，她又不会骑自行车，这可怎么办呢？爱红着急地想。算算日子，离赶集还有四天的时间，她一定要在赶集这天学会骑自行车，反正到了那天，就是爬她也要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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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大奶奶睡不着是因为爱国。今天去看人，被人家姑娘家的当场回绝。媒人大神儿当时就翻了脸，说给你这个木头儿子说媳妇真是遭殃，腿跑细了不说，还要处处看人家的脸儿。我看你这儿子是“外婆死了儿子——没舅（救）了”，上辈子就没有说媳妇的命！
　　唉——庆大奶奶深深叹了口气，心说这媒人可千万别撂挑子，光指望她一个小脚老婆子给儿子说媳妇那可是比登天都难。正想着，听鸡窝里几只母鸡呜呜喔喔地说睡语，想明天赶紧去鸡窝看看有几只蛋，加上她前些天攒下来的十几只，凑足二十只，赶明给大神儿送去，让她帮忙再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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