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面试选拔

　　楚水县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报名工作结束后，经领导小组资格审查确定，参加报名的21名同志全部合格，比例1:7，没有超过1:10的比例，符合原章程规定。5月6日，时政、语文、专业知识三门笔试后，唐伟仪、杜兴烨同时入选，和其他7名同志一起参加下一轮的面试。
　　5月18日这天上午，以梁恩来、常万林为首的县四套班子主要负责人以及财政、农业、文教等有关部门负责人早早地来到县委小礼堂，作为面试评委在主席台上就座。来自各机关的100名中层干部坐在主席台下，他们将以群众代表的身份，目睹整个面试过程，亲身体验选拔的结果是不是符合面试的实际情况。当然，在现场,他们只能拿耳朵听，用眼睛看，不能随便讲话。在他们前边两米远的地方,放着两张讲台，一张是主考官的，另一张则是面试人的。
　　参加面试的九名同志坐在礼堂隔壁的休息室里，大家微笑着互致问候。当唐伟仪看到杜兴烨的一刹那间，心头一愣，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偏偏遇到了他？这世界太小了！想到今天的任务是参加面试，不可有任何个人情感的干扰！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眼里仿佛没有对方的存在，集中精力想象着主考官可能提出的问题。
　　此时，杜兴烨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十年前，两个同班同学同时恋上了同一个女人，十年后的今天，仿佛成了陌路人的两个同学又双双参加县级干部面试选拔。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次相遇可是两个老同学政治命运的大搏击，谁胜谁负将决定自己今后的前途！其实，自从副科解决之后，他就及时将目光关注到参加这次公开选拔的对象身上。当得知参加面试竞争的人员中竟然有唐伟仪，他的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影：论水平，我和他处于伯仲之间，可是论背景，他却远胜我一筹！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先天性的不足呀！既然参加这次干部公开选拔，那就必需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奋力拼搏！古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命运孜关的时刻，任何仁慈、软弱都将是致命的弱点,只有抓住机会狠下杀手,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改变父亲窝囊一辈子的形象,才能不辜负妈妈对我的深切厚望!可是怎样才能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呢？他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唉，可惜妈妈不在了，倘若妈妈健在，此刻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一想起妈妈，他眼前徒然一亮，当初自己调动工作时，妈妈曾经找过县革委会常委王叔叔呀，那时候亏得王叔叔出面，调动才那么顺利，在这关键时刻，我何不再次登门拜访，一来感谢他前期的帮助，二来拜托他在这次干部选拔时从中助力，三，瞅准机会还可以给伟仪以致命一击，打掉一个劲敌，自己就可能多一分胜利的把握，一箭三雕呀！他又想起局办王主任的事儿，心头不禁泛起得意的微笑。昨天晚上，他终于抓紧时间瞅准机会专门拜访了县革委会常委王叔叔。待王叔叔接受了两千元红包之后，便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王叔叔是群众组织的代表结合进县革委会的,他微笑着豪爽地说：“你妈和我母亲情同姐妹，兄弟你的事我一定尽力，只要你面试入围，我即去找县委组织部孙部长，确保你顺利过关。这次选拔名额只有三个，那个唐伟仪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随便一句话就可让他完蛋的！”杜兴烨满心高兴地说：“好的，有叔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想到这里，杜兴烨再次抬眼看了看唐伟仪，踌躇满志，心里不无鄙视地说，在人生处世、权谋应变上，你爸是我妈的手下败将；在婚姻上，你同样是我的手下败将；这一次，我一定让你再次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他不禁在鼻子里吭了一声，这才定下心来准备面试。
　　此时，其他人的心也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今天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天，胜利了，人生将会从此跃上一个新的台阶，在更加广阔的舞台上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也许从此纵横捭阖，驰骋官场，迎接更加灿烂辉煌的未来，因此，一个个心情十分激动，当然更加紧张，不知是谁主考？不知会提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考题？人人心中忐忑不安，盼望着面试早一点开始。
　　九时整，面试正式开始。担任主考官的是县委组织部部长孙正华。第一个被喊进礼堂面试的是县财办副主任朱亚光。当他迈进礼堂，抬头看到主席台上那么多领导都在望着自己，心中先是一惊，从来没有面对过这阵势呢！他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可这颗心始终不听话。当孙部长问他参加今天的面试有何感受时，只是安照事先准备好的答题背诵了一遍，什么报效祖国、为人民服务、建设美好家园、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立足本职、踏实工作……最后留给大家的总体印象还不错。
　　第二个面试的便是唐伟仪，他来到面试讲台旁，先是对着主席台深深地一鞠躬，然后转过身对着旁听者又是一鞠躬，这才站到讲台中间，又向着主考官一鞠躬，面带笑容等待着提问。孙部长向他微微一笑道:“请用5分钟时间叙述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干部公开选拔?此时此刻你有何感受?”唐伟仪略一思索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我们制定了宏伟蓝图,全国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高潮即将来临,面对新形势,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有志青年,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投身到这一时代潮流中去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我是一名医务工作者,从小立志做一名华佗式的好医生,可是面对党在新时期的要求，我觉得远远不够,不但要用精湛的医术去济世救民,而且更要用我们的智慧去关注民生、关注社会,在更广大的范围内为更多的人民造福,真正做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
　　另一方面，我还觉得这次公开选拔的意义非同一般，它颠覆了几千年来选人用人的制度，一方面让报名的人有机会站在组织和群众面前，让大家考量，另一方面，报名者也在追问自己，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去为人民服务？因此我的感受是：
　　伯乐诸君相骏马，
　　九方皋氏赛良驹。
　　天公不劝自抖擞，
　　人材继蹱拓新区！
　　参加这次公开选拔，就是希望能够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奉献自己。当然，首先必须立足本职做好工作，胜不骄、败不馁，以一颗平常心待之。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哗……”旁听席上的中层干部们情不自禁地为唐伟仪的精彩答题报以热烈的掌声。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连连点头，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
　　第三个进入面试的是杜兴烨，他昂首挺胸，迈着自信的步伐来到面试席，向主席台上微笑着点头致意。主考官孙正华部长待大家安静后说：“请在5分钟内说明这次公开选拔干部的意义，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公开选拔？”
　　杜兴烨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款款而谈：“这次公开选拔干部的意义不在于选拔几个人的问题，而在于这种形式打破了千百年来传统的用人机制，变少数人选人为多数人选人，变伯乐相马为公开赛马，提高了选人用人的公信度，消除了群众对干部工作的神秘感，让民主渗透到干部选拔任用的全过程，为坚持德才兼备和群众公认找到了最佳契合点，从而确保了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深得广大群众的拥护。我参加这次公开选拔就是希望在更大的平台上展示自己，有机会更好地为人民奉献才华。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要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建设美好的家园，为全县人民早日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贡献自己的力量。”说罢，向主席台深深地一鞠躬，然后退出礼堂。
　　接下来面试的是农业助理姚平。姚平来到面试席上，向主席台上的诸位领导高举双手致意后，转身向旁听席上的人群连连招手。孙部长说：“请在5分钟内陈述当前的农村形势及你的看法。”姚平知道这是孙部长紧扣自己的本职工作在提问，他胸有成竹地说：“当前的农村形势突出的是生产经营方式制约着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两年前，一些有识之士冲破禁区，敢闯敢干，提出了承包经营、包产到户的经营方式，可是由于长期的思想僵化，一些人认为承包经营、包产到户就是单干，就是走回头路。通过这两年在农村的工作实践，我深深体会到，大呼隆的作业方式只能使大家绑在一架马车上守穷。社会主义是要不断提高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这就向我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承包经营、包产到户是不是有利于发展生产力？是不是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如果是的，那就可以大胆地试、大胆地闯！社会主义不是凭口号喊出来的，而是靠人们实实在在地干出来的，因此我个人认为，必须尽快改变农村现行的经营模式，让农民自主选择他们的经营方式，我相信，广大农民通过自身实践，一定会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说完后向旁听席深深地一鞠躬，退出了礼堂。
　　其他同志一个接着一个，面对主考官的提问认真地答辩，整个面试直到中午12点才结束。
　　旁听席上,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那个即席赋诗的年轻人有思想、有见地、有理想、有抱负，发挥得淋漓尽致！还有人说：第三个、第四个也说得不错，特别是那小子对当前的农村形势分析得很中肯、很到位，眼光独到，很有前途……
　　人们渐渐散去，主席台上的评委们也在议论、感叹：没想到当代青年，人才济济，英雄辈出！孙部长几步跨上台,来到梁恩来面前说：“梁书记,今天我真正领略到了这个小唐的风采，想不到他说得这么精彩！”梁书记笑笑说：“你不知道呀，这小子真的有才，将来我们可能都抵不上他呢！”常万林插话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不奇怪的，新陈代谢嘛！”
　　第二天，经过干部选拔领导小组认真粼选，根据章程规定的干部选拔名额，最后确定唐伟仪、姚平、杜兴烨等三人入选。为了体现公开选拔的意义，领导小组决定将入选的三人名单在电视台公开宣布，从5月20日晚起到5月26日17时止，在这期间，各界人士如有不同意见，均可向县委组织部联系，同时公布了联系电话。
　　5月26日下午16时30分，再有半个小时就是名单公布的结束时间，领导小组成员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逝去。就在17点钟声即将敲响的前夕，组织部长、干部选拔领导小组组长孙正华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反映杜兴烨是交通局长王圣才的干儿子，为了参加这次干部公开选拔，王局长突击提拔他为副局长……孙部长马上布置相关人员调查事实，结果匿名电话反映的情况属实，再一了解，该同志工作成绩十分显著，提拔副局级也是在局长办公会议上民主评议推选出来的，这次参加笔试、面试的成绩均是第三名。孙部长回忆那天面试的情景，深深为他惋惜,想起革委会王常委的嘱托，更觉得这个小杜可惜，可是，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意义非同寻常，是梁书记亲自抓的，匿名电话的内容岂能不向书记汇报？自己更不能擅自作主！还是稳妥些好，于是决定向梁书记请示。梁书记听了孙正华的汇报，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既然电话反映的情况属实，倘若我们仍然选他，就会给群众产生层层包庇的印象，也就会对我们这次干部选拔的公开性、透明度产生怀疑，而我们这次公开选拔干部的做法，的确是一种创新举措，也许会成为将来的榜样，因此千万不能产生丝毫的负面影响，如果小杜的工作成绩确实明显，那就再考察他一段时间，这样对他也是一件好事，相信将来还是会有机会的，是金子，任何时候都会发光，你看呢？”孙正华说：“好，就按书记的意见办。不过，我总觉得为他惋惜。”梁书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毕竟是王圣才的干儿子嘛！”一会儿又叮嘱道：“王圣才那儿还得做好解释工作，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孙正华说：“好的，老王的工作我去解择……第四名是财办副主任朱光亚，让他顶上参加28号的体检？”梁恩来点头说：“好！”
　　5月28日这一天,杜兴烨在焦急地等待着体检通知,从上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傍晚,左等右等,始终没有消息,他心里倍感诧异,明明自己已被公布,怎么不通知参加体检呢?临近天黑时,他焦虑急躁,回到家里,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仿佛没头的苍蝇。孟莹见他这般模样,一方面心疼丈夫,另一方面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呢?过五关斩六将,到了最后关头,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呢?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夜幕降临了,她揿亮电灯,端上热气腾腾的晚饭,猛然间,她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在干妈家吃晚饭的情景:难道有人知道我们送红包的事了吗?难道……她向兴烨说出自己的疑虑和猜想,兴烨默然,过了半天说:“难道是王局?不可能呀,他帮我解决副科,费了那么大心事,绝对不可能!难道是干妈对外泄露了消息?应该不会呀!”他没精打彩坐在沙发上,思绪翻滚,从十来岁开始在学校担任造反司令到参军入党,从联姻、当官到退婚,再到抱得美人归,又从结拜干爸干妈到解决副科,一步步何等顺利,何等风光!可今天为什么不让我参加体检?王叔叔怎么没起作用的呢?这一关可是我人生至关重要的环节呀!迈过这个坎,从此就可驰骋官场,飞黄腾达,就会彻底改变人生轨迹呀!中国几千年讲究的就是官本位,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见了上司不点头哈腰,唯唯喏喏装孙子?今天,眼看到手的前程怎么会……他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疼,突然,他“呼”地起身离开沙发,指着孟莹哈哈大笑,“哈哈……我胜啦,我胜啦……”孟莹见他笑得不正常,心中一惊,赶忙过来扶他,不料他挥挥手,踉踉跄跄竟出了门,一路哈哈大笑,边笑边叫:“我胜啦,我胜啦……”孟莹怕他有闪失,连忙跟上去拽他,他使劲挥着臂,仍然哈哈大笑,跌跌撞撞下了楼:“我胜啦,我胜啦,哈哈哈哈……”孟莹两眼噙泪追上去,拉他回家,可她哪拉得动呀,丈夫仍然挥舞着臂膀哈哈大笑:“我胜啦,我胜啦……”孟莹跟着一路追到楼下,知道丈夫想不通,一时痰迷心窍,可万一就这般疯下去怎么办呢?她流着泪,看到门前一辆的士经过,连忙招手拦下:“师傅,请帮忙搭把手,让他上车,去人民医院!”司机是个热心人,连忙下车,和孟莹一起,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兴烨塞进车,向县人民医院疾驰而去，车窗内隐隐约约传来杜兴烨的呼叫声：“哈哈，我胜啦，我胜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