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小村——第二章(九)
作品名称:静静的小村 作者:厦屋 发布时间:2015-06-01 20:01:31 字数:4851
杨坤把自家村北公路边的两亩多麦地犁了,准备种树苗儿了。
他雇了几个妇女把已经用拖拉机犁过了的地,耙了平整好,再打成畦,为了以后方便浇地除草和施肥。
被犁翻上来的麦苗儿,根很细很柔弱的,浅白状,底端各粘沾有一粒还未完全腐掉的麦胚。几个妇女大声说着笑着各自及别人家的家长理短,父母儿女,春种秋收……
正在这时,刘二狗从大路上骑上他那辆破旧的咣当乱响的自行车来了。他算骑算唱开了秦腔《三滴血》中的唱段《祖籍陕西韩城县》,可音不太准,调有些乱:
祖籍陕西韩城县
杏花丛中有家园
姐入牢笼又逃蹿
不知他逃难在哪方
……
见杨坤家地里人们一片的忙碌,他赶紧停下了车子,把那无撑的车子放倒在路边,走进杨坤家的地里:“杨坤哥,把麦地犁了干啥?”
“种些树苗儿。”杨坤停止了手里的活,瘦高的个子,满脸堆笑地直起了腰,从蓝色西服下面的囗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了刘二狗,另抽出一支噙在嘴上。
刘二狗掏出一次性打火机打着,凑进杨坤点着烟,问:“啥树苗儿?”,这才重新打着火,给自己点燃了。
杨坤吐了一口烟:“栽些红叶李和樱花。”
“噢,红叶李我见过,叶子一直是红的,好看很。樱花一开春就开了,粉红粉红的,听人家说,是从日夲引进的。”刘二狗一边说,一边捞起一把镢头,在地里挖着锄着。
“其实,咱们国家在唐朝就有,只不过日夲的留学生来了,将其带回了老家,没想到,到了那里,长得出奇得红艳,日夲人就扩大了种植。”杨坤解释道。
“二狗,你又干啥去?”一个女人问。
“找花花去?”另一个女人也问。
“才不是,看录像去呀”第三个女人说完,大家轰地一下子笑了。
“胡说啥呢?我想到马营去”二狗笑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都没个正经。”
这时,二狗凑到杨坤跟前,声很低很细,朝四周望望:“杨坤哥,我到马营窑场去看砖呀。”做贼似地。
“看砖干啥?”杨坤一时也吃不准二狗的用意,他声音也很低,怕别人听见乱张扬。
“花花说想盖房呢”
“啊?”扬坤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好好,把房子盖了是正亊,趁现在俩个娃还小,负担轻些。再说,那房确实不行了。”
“就是,最怕秋天的淋雨,没完没了,屋顶像个筛子,到处漏。把人能整死,地上到处摆的盆盆罐罐碗碗。”
“啥时想盖?”扬坤问。
“花花说明年二三月。年一过,先把砖拉回来。我这几天要赶紧靠下匠人,还不好找呢。”
“再寻寻,想些办法。这几年,盖房的人越来越多了。二三月盖房最好,不冷不热,天又长,雨雪少,省事很。那你快去,听说砖也紧张,还不停的涨价呢。”
“行,扬坤哥,那你忙,我到中旺村看一下去,有人说那个村子有两个匠人呢。”
“你等一下,哥还有个事问你一下。”
“啥亊?”
“你这几天晩上忙不?”
“没啥事。”
“那你这一段时间晚上,给哥把还片苗子看一下,一晚上哥给你十块钱。如那天晩上有事,你言传一下,我来看。一上冻就好了,贼拔不走。”
“行,你当哥的说了,我能不做?不过,不要钱,太生分,啥话吗,人笑话呢。”
“你要辛苦,不给钱,哥心理过意不去。应该给,啥都甭说了。”
“行,从今晚?”
“嗯,我一会儿去买个手电。我家还有一个黃军用大衣,晚上冷。过几天我准备搭个篷,人就能歇了,我把我家的狗也拉来,也好答个声。”
“行,我走了。”刘二狗又跨上车子,一溜烟地就上了村北的公路。
二OO一年元月二十四日,农历正月初一。
过春节,很像一盒被复制好的录像带。陈旧而古老,推新而有变。就如春夏秋冬这样的时令。年年准时,年年更新。新的一天在人们的盼望和祁求的时刻到来了。
男人和孩子们在洗了脸,给家里的祖宗牌位、一家之主——灶王爷、土地爷、财神爷各点燃了三柱香一对儿红烛后,就又在大门前燃放起了鞭炮,这时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爆竹声则此起彼伏的响起。早早来到灶房的女人们则点燃了炉灶膛里的火,用硬柴(指木柴树枝类耐烧的)把炉内的火烧得通红,把三十晚上包好的饺子下到滚沸腾气的大铁锅中。当然,第一锅饺子先要敬神敬先祖。待饺子在桌案上置放敬献片刻,大家才能端上去食。天一大亮,朝朝家商店门口的一堆从昨天燃到现在硬柴火又被燃旺了,一个很大的梌树根一边被引燃了,火籽儿不时噼噼啪啪地响着,但声音不大。青烟随着不急地西北风向东南方向散去,几个老汉早早就圪蹴在了火堆旁,杨坤的父亲杨得水则吧哒开了一巴掌长的旱烟锅子。不一会儿,一些中年男人也相继来到,问候打着招呼,满脸堆笑。
人们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XX,年过得好。”年过得好这几个字几乎把所有的问候及祝福都涵盖其中。表达出人的意愿,招呼,恭祝,喜悦,高兴,希望,美好,快乐等等祝福的词儿。毕竟,好多人,天南地北的,一年甚至几年都不曾谋面,不曾听到乡音,吃过家乡的饭食,喝过家乡的井水了,听过秦腔戏,锣鼓音了。
在街上遇见的人互相打着招呼,发着纸烟,如见到有人领着小孩,稍有些关系的,就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伍元或拾元的新钱,递给孩子们,孩子们就赶紧喊叫叔叔或爷爷来,大家就都笑了。
在江苏浙江广东等南方省份打工的男人们都回来了。他们带给男人们最好的礼物是外地产的,村里人从未见过的香烟及一切自己经历的或听说过的故事。他们的衣服比当地人穿得要时髦靓丽许多。有时他们偶尓也在夲土的关中方言中,加几句生硬的外地口音,一岀口,发现走调了,自己笑了,听的人也笑了。
这时,随着火堆边的人越来越多,老树根已燃了一小部分,烟已经很少了,只留下些许的灰烬了,火苗不高,由于人们围得多,挡住了风,使得火苗儿很稳当,垂直向上着。近前的人脸蛋已烤得很红很亮。
这几年,关中平原的冬天不怎么冷了,而雪则下得很少,气温也就降不下来,所以,今天,只一点儿火,大家则感到舒服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东拉西扯,说讲逗乐。而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今年正月十八的老王爷(庙)会轮到咱村了。”
“怎没见动静呢?”一个人接过了话茬。
“我平和叔正组织此亊呢。”
“他不管谁管?也只有他说话,大家爱听。”
“那村长贺六呢?”
“贺六管这个事干啥?又没油水,他算个毬毛?”
“现在村干部的话,谁听?连个屁作用都没有。”
人群中出现了轰笑,接着谈话又继续着。
“当初,老王爷会的亊,刘平和不想管,可咱村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非让他管不可,把人家的门坎都能(跨)踩断,天天去,坐那儿不走,没办法,人家才答应了。”
一时间,议论老王爷庙会的事则成了牵动每个人神经的大事。因为,此事不但牵扯到每家每户的出资,而且也牵扯到每家毎户的荣誉。此亊只能办好,不能办砸了。不然,二屯村每个人的脸上都无光,在其它村子的人面前,挺不起腰杆,抬不起头来,讲不起硬气话来。
此时,有几个人早就在另外一个地方也在讨论此事。
杨坤和贺六吃过初一的饺子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来到了刘平和的家。
莲花赶紧喝退了狗阿黃的扑叫,并在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次性纸杯和茶叶,给俩人泡茶。刘平和一边招呼来人,让其脱了鞋,坐在炕上。一边拿来了瓜籽和花生,盛放在一个白细釉的碟子中。三个人终于在一阵简单的寒喧中坐在了炕上。
“你们俩都来了,给老王爷过会一事,我思前想后的,觉得你们俩出头露面,我做后盾最好。”
“平和哥,你人言好,做此事最合适,大家都听你的,你当会长吧。”贺六急急地说。
“就是。”杨坤附和道。
“谁干都一样,主要是钱的问题。咱村子不到一千人,各家有各家的困难。我粗略算了一下,请县剧团的戏,唱二天三夜得一万二千元,其它方面开销得三千元,没有一万五千元是不行的。”刘平和接着说。
“就是的,全村人一人平均得摊十五元。”贺六急忙补充道。
“各家有各家的难肠,甭说十五元,就是十元,不一定有些人能出得起,更甭说愿意了。”刘平和停了一下又说:“你们在前台干,我在后台出力。让贺六当会长,杨坤当副会长,我多出些钱,拿伍千,把事情办好,不要让人笑话。”
“啊?”贺六睁大了眼睛。
“不行,你出的太多了。”杨坤说。
“我多出一些,你俩和大伙儿就轻一些,我不想让其它村子的人,看咱们的笑话。所以,要把此亊办好办漂亮,把咱二屯村的名字扬出去。”
“就是,就是。”贺六不住的点头,心里很是高兴。
“平和哥,甭争了,我和贺六一人出三千。”杨坤看看贺六说。
“行,行。”贺六急忙答道。
“再甭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俩的光景哥知道,捐一千就够多的了。”
杨坤和贺六互相望了望,面带难色。但见刘平和铁了心,也就只好做罢,没有言语了。
下午,朝朝家商店向西的墙上,贴上了用一张红纸写成的一个通知:
各位村民:
今天,二屯村正月十八日老王爷庙会筹备组织领导机构正式成立,从即日起正式开始工作。
会长贺六
副会长杨坤王平(兼会计)
成员刘欢欢潘明段宏刘玖玖刘乐乐
二OO一年正月初一
另外一张红纸上是捐款人的姓名和所捐的数目
1刘平和5000元
2贺六1000元
3杨坤1000元
4段宏1000元
5王平500元
6刘玖玖500元
7刘乐乐300元
至此,二屯人积极准备开了正月十八日的老王爷庙会的事,几乎无一个人出来反对,懈怠的有,是因有各种原因了。敬神的亊,人人是不得马虎的,虔诚都怕怠慢了。用一个后生的话讲,简直像国家准备筹备亚运会和奥运会一样紧张和忙碌。
老王爷庙会组织筹备委员会的红色通知一出,二屯村的每户人家几乎都议论开了此事,尽管通知未说明村子里每人的出资数量,但他们似乎都明白都知道每个人出钱捐款是自然的和必然的。
主动愿意捐款的人,觉得此举是自家一户上在全体村民中所做出的一种高的恣态。更是一种对神对老王爷的尊敬和顶礼膜拜的好机会,以求神保佑全家人大福大贵,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而不主动的少数人则觉得,这是一种封建迷信活动,是一种吃饱了撑的挥霍和浪费。其实,主要是家庭的经济原因困扰着他们。他们无人在外面工诈,又无儿女在南方打工。上有老,下有小,还有瘫在炕上的老人。挣的钱老不够花。真是猫吃浆糊老在嘴上搲。房还是七十年代建的土坯房,以出售小麦玉米和猕猴桃为主,也养一两头猪卖钱。他们很清贫,在众人面前老抬不起头来,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而一些想出钱而左右揺摆不定的人,思想就复杂了。他们的经济能力也不错,整体情况较好,可不愿多出钱,但更怕老王爷的降罪和惩罚,在人面前又说又笑,可私下心里则咯咯噔噔,不太舒服。
从第二天起,又有近十户人家捐了款,但基夲上都是那些在外工作的人出的。有300元、200元和100元,还有一户出了500元。
刘平和、贺六、杨坤已经在过年前把周水县剧团的戏提前定好了。因为,周水县剧团是除过省市剧团以外,在县级剧团里是最有名,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佼佼者。
翻开老王爷庙会的历史,自一九七八年恢复以来,还从来没见过那个村子唱过周水县剧团的戏,更甭说省市剧团了。
周水县有六十万人口,实乃关中人口大县之一。可自从九十年代开始,国营及集体的工业商业企业似得到瘟疫,没几个月的工夫,几乎全军覆没了。要不是水泥厂和金矿,谁也不知此县以前还有辉煌的工业和商业。而农业主要靠猕猴桃和苗木花卉打天下。所以,经济是很难支撑的,财政常带做膝见肘,支不覆出。而周水县剧团则是一枝红杏,独树一帜。不但为夲省及西北的外省市县的剧团输送了大量人才,而且自身也发展得蓬蓬勃勃,壮壮实实,被誉为“唱遍陕甘宁,红遍大西北。”桃李满天下。戏排演得好,舞台道具衣箱新,演员阵容强大,角色行当出色,舞台灯光声像新颖靓丽。在当前很不景气的秦腔戏的发展中,一些县级剧团很难维持,而该县剧团则被称为秦腔界的“周水现象”。由于名气大,台口多,得提前二三个月预定演戏,不然,是很难请到的。而戏价几乎高岀其它县级剧团的一半以上。
正月初五过后,正当二屯村为老王爷庙会筹款已到一万五千多元钱时,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半个城,即二屯村四组的人们反了,这件事,一时像个炸雷响彻在了二屯村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