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有莲出清池

　　题记——
　　献给我的母亲——新四军老战士、老共产党员马莲珍。
　　在此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日子里，以新四军之子的身份，向所有在这场伟大的反法西斯战争中，英勇献身的烈士致以最崇高的敬礼！向所有的老新四军、八路军老前辈致敬！
　　同时祭奠不幸在皖南事变中罹难的大哥——严海燕。
　　
　　——新四军之子严晓燕敬挽
　　
　　•代序之言•
　　今年是纪念反法西斯战争暨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在这个庆祝胜利的日子，想起了我的父亲严治中、母亲马莲珍。他们都已经分别在2005年7月31日和2012年1月9日仙逝。他们都曾经亲身参加了这场伟大的抗日战争，他们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也是民族的功臣。
　　作为他们的儿子，为他们写一部回忆录，或者是文学作品，一直以来都是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一个梦。自从走上文学创作之路，也不止一次提笔用他们讲过的故事，写下了大批的中短篇小说和散文，仅在江山文学已经发表的精品就有十篇以上：《十里洋场》（中篇小说）《风雨下江南》（中篇小说）《最后的格格》《代号黄蜂》《厚重的追忆》（散文）《断魂香》《传承》《军旗》《海燕》《铭刻心中的母爱》《生死关头》。但是，心中还是不能释怀。以母亲为代表人物，撰写一部以抗日战争为主要历史背景长篇小说的心愿，始终是一个必须实现的梦想。
　　这就是我撰写长篇小说《莲心》的原动力。今天终于开笔了，计划用下半年来完成，预计大约20万字左右。我的母亲将成为长篇小说《莲心》的主要原型。
　　母亲是江南人，祖籍南浔镇人。江南有莲，江南的女子都有着莲一般的柔美与坚韧。便如著名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母亲的本名中就有这个“莲”字。江南有很多名字带“莲”的女子，也算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名字了。“心”，可以是莲的果实，“莲”字所修饰的中心词。无疑的，我不仅用这个名字替代了母亲的本名，更有一层深远的意义，那就是无比的忠贞、圣洁。
　　“莲心”，不仅是母亲的一个艺术形象，也是所有新四军、八路军女战士的光辉形象，用“莲心”为题，是一个儿子对母亲至诚的敬爱。
　　
　　2015年5月22日
　　于上海绿园斋
　　
　　1921年的中国江南，诞生了一个伟大的政党，她的名字叫中国共产党。1921年的7月23日，这个中国无产阶级的先锋队组织，在当时的远东第一大城市上海诞生了。
　　也是这一年的江南，就在离开上海不过百里之遥的古镇青莲，坐落在青莲池畔的圣母教堂门外，被人遗弃下一个女婴。那一天是7月5号。因为她是被人丢在青莲池的旁边，圣母教堂的神父弗拉西斯，替女婴取了一个名字叫莲心。弗拉西斯判断，这个女婴生下来就在一周左右，为了方便，就把她的出生日期定在了7月1日。就这样，莲心成了和共产党同年同月同日诞生的人。
　　青莲镇位于大运河附近，太湖之滨，是个已经有了差不多一千年悠久历史的古镇。镇子夹在太湖和南北大运河之间的一片平原之上，浩淼的太湖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青莲镇就仿佛是这颗明珠的一个戒环，它尽情享受着太湖赋予自己的财富，然后再充分利用古镇北面的那条大运河，联通到了北京、上海、杭州，还有更遥远的地方。于是，青莲这个千年古镇，得天独厚发展成了这片平原上的第一大镇。
　　这个镇子很有规模，是一个东西走向的长方形，还有一条叫浔溪的天然河，沿着这个方向把镇子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在浔溪、大运河，还有太湖之间，有着无数条水巷串联着它们，这些密织的水网，构成了这个古镇最大的一个特点。它们就像古镇的毛细血管，滋养着古镇肥美的土地。它们身上承载着一条条极有特色的乌篷船，那是江南水乡最常用的交通和运输工具，靠着蛛网一般的水道，可以延伸到江南任何一个地方。
　　如此密布的水网，促成了古镇第二个重要的特点，那就是桥。青莲镇上有太多的桥，多的叫人数不过来。青莲的桥多种多样，千姿百态，有拱桥，也有平桥，有独孔桥，也有多孔桥，有石桥、木桥、还有亭桥和廊桥。这些桥构建起古镇一道靓丽的风景，水巷、古桥，还有那些粉墙黛瓦的民宅，形成了古镇极富有代表性的三大元素。要是从空中俯瞰下去，青莲镇就是一幅高手笔下的泼墨丹青长卷，一幅绝妙的江南山水。
　　青莲镇的富庶，使它具有了巨大的吸引力，汇集到这里的有来自各地的商人，也有其他形形色色，有着各种目的的人。他们有的是看中了青莲极为便利的交通运输条件，以及重要的地理位置，利用这个地理位置和运输能力，可以将这片富庶的平原上，以及太湖所有的物产，运送到任何一个地方。当然，也会将这里所需要的生活用品，包括古镇必须的煤炭运进来。还有另外一类来发财的人，他们看中的是附近发达的蚕丝业。这片平原优良的土质和水质，为养蚕缫丝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青莲出产的蚕丝名扬天下。于是，大大小小的缫丝厂也就应运而生，成了青莲另外一道别样的景致。
　　富庶也会衍生出各种其他的需要，比如说寺庙和教堂。青莲镇不仅有各种属于佛教、道教、儒教的庙宇、学堂，也有属于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教堂。在沿着浔溪的东大街上，就有一座圣母教堂，还有一个附属的育婴堂。
　　青莲镇尽管十分富庶，也只是属于富人的天堂，镇上那些靠着在码头上出苦力，或者在乌篷船上做艄公的穷人，也和20世纪20年代的大多数劳苦大众没有什么两样，生活在贫困线之下煎熬自己的日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常有弃婴的事情发生。育婴堂这种慈善机构也就应运而生，多半都是寺庙、教堂的附属。这也是源于各种宗教都有行善的宗旨缘故吧。
　　弗拉西斯是个意大利传教士，来到中国有些年头了。算起来还是戊戌变法百日维新那阵子的事儿。19世纪90年代末，一大批西方人士，利用中国这次短暂打开大门的机会走进了中国。弗拉西斯就是那时候到了中国，来的时候还是年轻人。一开始在北京，以后去了天津，辛亥革命以后才来到江南，在青莲有十来年了。转眼之间弗拉西斯已经50岁了，在中国呆了30年，完全成了一个中国通。
　　虔诚信仰耶稣的弗拉西斯，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在青莲的十年里，仅仅收养过的弃婴就有100多个。有很多弃婴因为一直无人领养，直到现在还是生活在育婴堂。这样的弃婴多半都是女婴，一来是女婴本来占着弃婴的大多数，二来也是因为来领养孩子的人家，大多数都会选择男婴。不过，因为弗拉西斯在教会，以及社会上也算得上知名人士，有很不错的人脉关系，加上他很重视对育婴堂的管理，以及弃婴的抚养和教育，这个育婴堂的孩子素质很高，始终得不到领养的弃婴寥寥无几。如今一直滞留在育婴堂里的孩子，都是有些特殊原因的，除去因为先天性的残疾，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弃婴的年龄偏大。一般而言，领养的人家都喜欢领走那些周岁以内的弃婴，小一些总比大好。
　　育婴堂里最大一个弃婴今年已经15岁了，她叫青莲，弗拉西斯到这里第一年，把5岁的街头小乞丐领回来，一直养到现在。弗拉西斯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包括意大利语和英语，还有化学数学，以及汉字。青莲已经成为育婴堂里很出色的小嬷嬷，帮助照顾那些弃婴，早就是承担了对2岁以上弃婴的启蒙教育。
　　公历七月的江南，已经是骄阳胜火的酷夏，自然也是莲花盛放的季节，青莲镇里镇外的水塘里，更是铺满了田田的荷叶，还有连成一片亭亭玉立的莲花。碧绿的荷叶衬托出粉红色的莲花，在一汪清池里煞是好看。
　　青莲池是镇子上最好的赏莲去处，这池子本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鄢家的私产。鄢氏的八太公好善乐施，把这池子的五分之四，分割出来供全镇的百姓赏莲，只把原来靠近宅子的五分之一留给了自家。青莲池上砌了一道镂空的花墙隔断了内外，只是下面的水却还是活的依旧可以流淌。鄢家的宅门开在了南面的大街上，靠着青莲池这边另外有个后门，还有一个码头。后门傍着青莲池，浔溪就从宅子后门外淌过去。那码头上常年忙忙碌碌，是鄢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鄢家码头边上有条窄小的弄堂，弄堂深处住的便是些苦力了。小巷子倒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知春巷，里面破旧的房屋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岁月的沧桑，更多还是贫苦的凄凉了。知春巷深处有个小宅，半截的外墙上面的荒草已经挺高了，主人也顾不上去打整，露出院子里两间歪歪斜斜的旧草房。月光下的院子里坐着个汉子，头埋在自己裆里，两只手抱着头一声不响。
　　旁边站在个老婆子，在不停地规劝：“鑫发，不是做娘的心狠，娘也心疼那妮子。可你不送走怎么办？她娘一口奶水也没有，上面两个女子已经是赔钱货，现在小三还是个妮子，靠你一双手，一个肩膀扛不起啊。与其让妮子在咱们家饿死，还不如放她一条生路了。镇上都在说，清苦人家的娃养不活，不如送进育婴堂。那个老神父是大善人，育婴堂的孩子不吃苦的。”
　　这户人家姓欧阳，这个汉子欧阳鑫发就在鄢家的码头上做苦力。家里老老小小四口人，都是靠他一双手，两个肩头养活。老婆偏又生下第三个女孩子，又没有奶水，生下三天了只能喝米汤，大人孩子都在哭。欧阳的母亲不得不提出把这个新生的妮子送进育婴堂。
　　鑫发无可奈何，就在那天的半夜给孩子包了块破布，把出生三朝的妮子抱出门。走小巷子穿过去到了东大街，然后抱着孩子蹲在育婴堂门外，看看月亮被一块浮云遮住了光亮，到处黑黢黢看不见人影，才上去把孩子放在大门外面的石台阶上，转身下去躲在门口青莲池岸堤下面看动静。
　　那孩子受了风凉醒了哭起来，哭声惊动了育婴堂里的人。弗拉西斯披上衣服走下楼的时候，看见青莲已经赶去开门了，便在后面嘱咐了一句。
　　“青莲，门外是个弃婴。一定饿坏了，你抱进来赶紧喂点奶粉。”
　　青莲一面走去开门，一面回头说：“神父，你去睡吧，我知道。”说着，青莲打开大门，抱起门外的女婴，然后重新关上了大门。
　　趴在池堤下的欧阳鑫发深深出了一口气，直起身朝回走。他只记住了女儿后脖子下面有一块鲜红的胎痣，那颗痣样子好像一朵绽放的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