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4、5、6)
作品名称:生命弦音 作者:放情凌霄 发布时间:2015-05-27 08:08:31 字数:10598
(4)放肚吃饭,庞大食堂
砸了小锅换大锅,庆余所在的大队一下办起了大食堂,将七间大屋隔板统拆成了大饭厅,着实让常年吃稀饭的农民欣喜一下,刚开始吃食堂,饭的花样还真多光红薯能做十多样的饭,有油炸、火炒、清蒸多样。“提倡人人放开肚皮吃饱饭”,到后来连饭汤也喝不上,每当开饭,举家倾巢出动,老老少少,都赶到大饭厅中吃饭,一人一饭票,大家盯着几口大缸里冒出诱人的热气,个个流口水巴不得将桶中稀饭灌下去。人们排着长队打饭,然后都围在桌边吮吸声、咂嘴声,惊心动魄……每当看到人们成群结队地端着饭碗往公共食堂拥走的时候,庆余急切地跟在人群中,往往是光有饭而没有菜,那时定量如果吃不够,再也没有了。尽管锇着肚子也扛着锄头往田里劳动,每天都这样机械、死板、简单地重复着。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活力,人们抱着活一天算一天,前途漫漫,灰暗一片。
生活集体化、行动军事化、劳动战斗化,全公社的男女劳力,一直到小组全是部队团、营、连、排、班编定,提出全大队,一处吃饭,一起睡觉,一齐劳动。作为监督劳动的“右派”庆余,当然同他们一块睡在食堂的阁楼上,100来个男女混合睡地铺,白天饿肚干活,伤筋劳骨,每到夜晚人一接触席子就呼呼大睡,次日天未亮,哨音一响,不得不起来急急往食堂吃稀饭,晚一步领不到饭票就没有饭吃。哨子一吹,大家男女一齐扛着红旗上工。有病、有事必须向连长及指导员请假批准,否则被扣一天饭票,一个月都要30天出勤,否则斗争,低头认罪。
全民大炼钢铁时,庆余被派去洗砂、烧炭时,他看见的是:所有的人,一个个蓬首垢面,面黄肌瘦,目光呆滞。他们立即都看见了他,但全像没有看见一样,面部无任何表情,没有人同他打招呼。他们相互间也不作任何议论,没有一句话。如果庆余作为病号,他们也不理睬,谁还照顾他右派啊!没有关怀同情心,只当他是乞丐不如的人,只有对他发出了几声沉闷的讥笑声。人本是社会的存在,如马克思所说,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而现在却用“革命”的名义,将“右派”从整个血缘关系、社会关系中隔离出来,成为一无依傍的绝对的孤独的存在,而且被剥夺了情感倾诉、思想交流、言语自由表达的一切对象,一切手段,一切渠道,一切希望与可能,长期的绝望,最后连自身也仿佛失去这样的欲望,这就是当时所看到的人的精神、人的生命的虚无化与空洞化,这样的非人化是具有一种内在的残酷性的。
但“革命”似乎还要显示自己的仁慈,宣布要给“右派”出路,“监督劳动”据说这就是体现了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他是曾经对此深信不疑的:“为了早日摘掉“右派”的帽子,从困境中走出,重新回到党和人民的怀抱。庆余天真地认为,只要具有百折不挠的毅力,靠自己非同寻常的努力,就能达到目的。……庆余在虚幻的梦境中游来荡去,沉溺于自己编织的梦境,只是由于自己一无所有……”所谓的“右派”帽子只不过是戴在头上的“紧箍咒”,400年前的吴承恩让面目仁慈不明善恶的唐僧念动紧箍咒,驱使孙梧空在时不时抱头喊疼中,仍忠心耿耿地保唐僧的驾赴西天取经,是因为孙悟空在要命的头疼的折磨中也还有个想头,他想的是保唐僧从西天取经回来,自己才能成正果,取得自由之身,可庆余心中却十分凄楚,为什么历史中的神话故事,竟同现实生活如此相似呢?这惊人的重复究竟说明了什么?让“右派”们扮演孙悟空去西天取经路上的角色吗?竟是那样地有声有色而更其增添了许多悲壮许多惨烈。唐僧和孙梧空是一对一,而右派是几十万人,况且“右派”的队伍还在不断膨胀扩充!“革命的紧箍咒”能够对当年的“右派”发生作用?它又在实际上起了什么作用?
庆余这样写到他拼命改造的心境与动力:“我拼命,是因为我承受着双重的苦难,我的和她的。我拼命,是为了争取早日改变目前的处境,尽量减轻矜洁的痛苦,这虽也是我尽量不去想的,却又时刻在心上。我痴痴呆呆地,一心只想着改造,改造,拼命,拼命!真是到了可笑而痴迷的地步。而在当时,这一切就是如此真实,沉重酷烈的苦难使我别无选择。”
这“别无选择”四个字实在令人心酸。革命对“右派”的惩罚,最致命之处,不在惩罚落在他们自身“右派”上,一人做事一人担当,本也是做人的一个基本准则。而现在却要把惩罚加之于亲人的身上,他被打成“右派”,连累了她。而且按当时的血统论的“革命逻辑”,孩子也将和“右派”父母一样,成为被社会歧视、排斥的对象,葬送了一切前途:这样的惩罚才是真正不堪承受的。不是有很多无辜的孩子受苦吗?亲子血缘之情,这是人的本性,人的底线,也是人的情感中最神圣、最敏感,也最脆弱之处,可以说是人的精神的一个软肋;而现在反右运动的发动者却正是从这里捅刀,挥舞其“革命的惩罚之剑”,使再硬的汉子也得屈服,并且承受永远除不去的罪恶感,真正别无选择!而对人的基本情感的这种蹂躏与利用,是多么残酷的啊!
“为了摘去那道可恨的金箍”,也得像孙悟空那样,事事顺着唐僧。面前的唐僧就多了,包括书记、社长、大队长、民兵队长、小队长、会计、记工员、甚至每个贫下中农,都得在他们面前低眉顺眼,显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庆余真想为当时人格和灵魂的扭曲,真想大哭一场。他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人格和灵魂的扭曲”?他面前的唐僧多了这一事实意味着什么呢?
﹙5﹚老小洗砂,大炼钢铁
1958年下半年,大炼钢铁高潮,最精壮的劳力抽到炼铁厂去,大部份人上山砍树烧炭,近山已成光秃,没有剩下一根树,逐渐向里山转移;留下的半劳力老弱妇女被调去洗铁砂,将山溪边的黄土挖地三尺,将砂泥倒入面盆中、铁镬中,在水中漂洗,结果只留下乌黑乌黑的铁砂。后又作了改进,他们嫌这样洗达不到完成指标,应采取高产量的办法,就是做好宽56公分,长2米的长槽,顷斜20度左右,倒上泥砂,再引水在上面缓缓长流,人一面在流水泥砂中搅拌,让泥与砂在水中漂走,直至留下乌黑的铁砂为止。每人露手赤脚,从早至晚都泡在水中,特别在严寒的冰水中,四周结满冰凌,露手赤脚如刀割一样的痛,庆余照样受苦受冻没有引起人们的怜苦与同情,特别遭到干部们的白眼与歧视,“右派”嘛,应该受苦,改造嘛!庆余当然没法,双脚泡在冰水中央,双手湿漉漉,寒风刮面而过,像是掉下了一块肉。每天就如此这般苦受煎熬,循回往复,任其摆布,哪有你“右派”的活路!
这时,庆新已经从山底劳动调到乡下“监督劳动”。当地人认定他是文人重活不能干,就给他在破庙食堂中煮饭,那时公社吃饭不用钱。俗语说:荒年饿鬼多,饿不着煮饭人。他全家六口还是吃饱的,大家饿肚就是食堂人长了膘,当时庆新全家总算还幸运,没有受到饥饿之苦,只是抱着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一天算一天吧。放眼大地多灾难,究竟何处是“桃源”呢?可没有任何指望,在那个极左狂热的日子里,处处“大跃进”,提出“超英、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冲天干劲”下,“人民公社”共产岁月中,庆余当然比农民更受到非人的煎熬,陷入了无尽苦难的深渊之中。
1958年,在新中国历史上极其独特的一年,也是震惊世界的一年,它似乎成为一个永久的话题,成为一个时代,一种精神状态,一种人生体验的代名词,它经常引起了庆余苦难的回忆……庆余、庆新兄弟俩被错划为“右派”,真是一头栽到炭堆霉(煤)到顶了。这样热情,对革命无限忠诚,积极向上而有才干的人,一般都成为右派多么冤!庆新几经革命出生入死,曾遭国民党逮捕险些被枪毙,他宁死不屈!他对人是如此的厚道、宽容,没有好结果。庆余又是个从鸡蛋里剥出一样清白的人,他纯真、热情、积极、奋进,对革命怀有无限忠心的人,如今兄弟俩遭此劫难,被压在生活最底层,十月里的桑叶谁来睬(采)你呢。上天的天平真是歪了。
现在不知有多少善良忠贞的人,在反右这个浪尖上沉没了、消失了。拿庆余良心上说,他一贯维护党的利益,对领导十分尊重,如果提些意见也都是合理化建设性的珍言,都是从关心领导出发,哪有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呢?哪有拉拢团员向党进攻呢?实是疯颠人说疯话。庆余不过是个热血方刚的青年,他的忠诚是从来没考虑自已个人的安危,他过分相信了革命大家庭纯洁的人际,实在太天真了,庆余太幼稚了。幼稚到不知人世的凶险、复杂与人生的艰巨啊!“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革命大家庭怎么会变成尽是杨二郎的兵器两面三刀呢?
事实果真是这样,“无心人难防恶意鬼”,毕竟世上人“笑面说好话,背后使毒箭”的鬼多啊!这些豆腐嘴,刀子心,口善心恶的鬼有啊!庆余深切的体会到,人生的旅途中也会“平路跌死马,浅水淹死人”的时候。在生活中“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世事如此凶险,真是令人防不胜防,捉摸不准,使庆余彻底看透了,也使自已懵了,自已像是雨伞抽了柄没了主心骨,只有面对苍天,独立寒风中一股惆怅、一片迷惘、一会傍徨、一路徘徊……仿佛天蹋下来,一切灾难都集中压到庆余兄弟俩身上,但是古人云:“天无绝人之路,绝处也有逢生时”。这残酷的现实,他们不让我们兄弟活着,可我们偏偏要活下去,在艰难中爬行,在生活中为了生存而抗争着。庆余永远有个对春天的依恋,他紧咬牙关,没有失去生存的信念,随命运走下去吧,有自已潜藏的依恋,有心中阳光的抚慰,尽管失去了青春的浪漫,也无权对未来美好的想像,可相信好日子终会到来,是否遥远他无法预料到,自已的生命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终点呢?此时不能确定。
处在狂热的年代,当时是真信、真干、真吃苦,真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真有“众心齐,泰山移”的劲头。一声令下捉麻雀,马上全民动手,老老少少齐上阵,真是天有罗网,地无死角,当时是没有“劳务费”这一说的,既不发食品袋又不发吉祥包,只要党书记一句话:全上。“一天等于20年”社会主义总路线指引下,农民深翻土地,全村插红旗、放卫星,直到年底掘地三尺搜寻废铜烂铁、到处砌起小高炉,全民大炼钢铁一个接一个,山林树木砍光了,统统塞到炼铁炉中,也“炼”出几块无用的铁疙瘩来,人忙得像转个不停的陀螺。“打麻雀”据说一只麻雀一年要吃掉多少谷物,全国约有多少麻雀,合计一年要吃掉多少斤粮食,那些粮食可供多少人吃一年,总之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字。经过这么一论证与“量化”处理。麻雀的形象霎时变了,它简直比老鼠还可恶。老鼠在地下窜,麻雀在天上飞,一个地贼,一个飞贼。麻雀面临灭顶之灾,当时除了运用张网、掏窝、枪击、毒铒等一切传统战法外,更是引人的新战术是“轰”,致它心脏负荷不大,如连续飞行两三个小时,会使其心脏迸裂而死。“放卫星”是时髦语,与“大跃进”是等同的意义。其来源于1957年10月、11月苏联连续发射了两颗人造地球卫星,那可是划时代的创举,充满了令人向往的神秘感与崇高感,它竟在一年后的“大跃进”中也能放出“卫星”。首先是从农业开始的,头脑发热加上颇具政治压力的“插红旗、拔白旗”运动,与“比、学、赶、帮”的劳动竞赛,使“奇迹”一个赛一个地出现了。粮食亩产以千斤跃进到万斤又跃进到亩产几十万斤。蹲在办公室的科学家以花盆种粮食作实验,论证了亩产十多万斤、几十万斤、百万斤是完全可能的,于是各行各业都创开了“奇迹”,××大学三天编出一本教材,××电影厂7天拍完一部影片……“奇迹”越来越多,继而又到处敲锣打鼓成立人民公社,农村吃饱不要钱了,共产主义就要到了……把人搞得懵懵懂懂,晕晕乎乎,同时也充满着疑惑与不安。例如说共产主义已经到了,在人们的脑海里共产主义是多么美的一幅图画,那应该像天堂一般美,像天堂那样富足吧,而现在那副破破烂烂的旧模样,仍旧靠一人收入数十元养活十口人的穷日子,一下要进入天堂,真是匪夷所思,一口想吃成个大胖子难办!
面对现实,人们不禁进行无尽的思考中,深思着,追忆着。人们很清楚的记得,当年土改说分田地就分田地,像干柴浇油点火,一下子呼啦火光冲天,世世代代穷得叮当响的贫下中农,男女老少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众人从心底里欢呼共产党万岁,这是M县被开垦1500年以来最翻天复地的变化,是全国人民最开心的日子,他们笑咪咪地耕耘在自己的土地上,憧憬着将来过着甜滋滋香喷喷的的安宁日子,真正体验到自已现在的确成了田地的主人。刚刚吃了几年饱饭,中国大地东风迅猛,“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刮得天昏地暗,飞砂走石,百姓个个蒙头转向,惊得目瞪口呆,只有跟着那些发了疯的人无可奈何,别无他路。
“人民公社好”好在一切归公,“一天等于20年”,“人民公社是天梯”,“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把到手的田地归公了,田地是共产党白给的,归公没话说,一切农具耕牛也归公了,连茅草房瓦也归公了,干部说你们每个人包括儿女也是公家的了,人人都是公家人了!
公家人当然吃公饭,食堂开张了家家户户的柴草被集中到食堂,家家户户的镬灶被平毁,炊具被砸碎,一日三餐领家人涌向食堂,按人头分男女老少年龄大小供应,柴草烧光了有人主张烧板壁门窗,说现在是共产主义没有盗贼了,板壁门窗不需要了,这家烧了烧那家,家家没了板壁与门窗,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干饭烧不成了,改煮稀饭,稀饭改熬粥,最后连粥也没米了,红红火火的食堂热闹了一阵被迫停火了,而公社干部却在大会上扯大喉咙高吼:你们藏匿了粮食,不愿吃食堂,你们各自回家烧吧,可别吃稀饭,要吃干饭,吃饱了好干活!说倒好听,哪家有一粒米呀?哪家还有镬灶锅台呀?各家拖儿带女只好流泪挨饿。干部又发话了,老百姓真是落后,产量哪么高了,你粮食到哪里了还不是藏起来对着干吗?
看看公社干部的粮食帐吧:亩产4000斤是全县最低的产量,就照这个数算吧,农业税和征购每亩合计500斤,每亩尚余3500斤,除留种子牲口饲料等,每亩起码还有3000斤,人均耕地0.8亩,即人均有口粮2400斤。2400斤原粮怎么一两个月就吃光了,谁相信!但也有些干部提出质疑,哪里有4000斤,凭良心每亩实产不过500斤左右,交了农业税和征购,几乎没有粮食了。可这些老实干部倒霉了,说他翻身忘了本,没有一点党性原则,人家亩产一万两万斤,你亩产是500斤,分明做了落后群众的尾巴,成心与共产党对着干,反对社会主义、反对人民公社。结果这些干部被拔了白旗,调到水库工地改造去了。
(6)一股清泉,是她给的
庆余自从被错划了“右派”,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压得他变成了鬼样,犹似孙猴子压在太行山下,喘不过气来。矜洁知道了,她难过、她流泪,她哭肿了双眼。作为未婚妻的她更知道“右派”是个什么含量,她没有离开庆余,她紧紧地依偎着庆余,白天不敢接近庆余,每当夜晚她乘着朦胧月色来到了庆余的身边,她尽量地抚慰着庆余冰凉的心,她给他安慰、给他温暖、给他火热的激情,亲爱的,你是好人我更爱你,人生困苦、艰难、曲折、潦倒总会是有的。让我俩展翅远视,期待吧!期待那风雨骤过,天边显彩虹。是啊,当庆余被戴上了“右派”的第一天,就写信寄给了矜洁,表明了自已身遭劫难,表示了他内心极度的悲观,前途无望,不忍伤害他一颗少女纯洁的心,劝其另择他人,提出分手,劝其莫要与右派为伴,她痛哭了一场,遂来信劝慰庆余,必须振作精神,莫气馁,别伤悲。她说:我与你虽然未结婚,但已经订婚,结为永恒的秦晋之好,君子以诚信为准,不能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我已经是你李家之人了,古书云:石板也有翻身之日,你应珍惜自已,你是一个好人,我深信你是一个善良之人,我跟着你已铁定了,哪怕是天涯海角,我的心永远与你相连在一起,你要有一个不怕下地狱、落油锅的大无畏的精神,亲爱的,我等你,我更爱你!既然这样,你就回到故乡来吧,故乡总比远地好,至少有亲人照顾啊,你虽然受苦,可心爱的人,我仍在你的身边,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字字珠玑,心心相印。如此肺腑珍言。重新燃起了庆余冰冷的心,他带着一颗万端沉重的心,返回了M县故乡。难得这位,她还才22岁啊,正值花季青春的少女啊!她这么懂世俗、明礼仪,真是令人敬佩,她用一颗坚定纯洁的心,一片如铁贞心、爱心,唤起了庆余青春的向往,她处处作为庆余的精神支柱。庆余打心底里感谢她,歌颂她,永记她……她是阳光给庆余温暖,这阳光是如此美好、柔和,因为有了矜洁在身边,让庆余更明亮,沐浴在阳光里,庆余觉得好幸福。她是月亮给庆余温馨,喜悦。庆余想着:我俩是最幸福的一对。似寂静幽深的森林里,透出无限对春天热爱的讯息,她依偎着他身边,谆谆开导,就像风铃一样,响亮的声响回荡在庆余的耳际,透出了无限爱的气息!
矜洁原来红润的脸庞,她是乐观、自信的巾帼之秀,她精神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她为了庆余深受不幸,人也瘦了一圈,足见她在这段时间陷于愁苦之中、在忧心忡忡的日子里是怎样度过的。人之痛苦莫过于自已亲人遭受到非人的遭遇冲击与劫难。庆余看到了她蓬乱的秀发,红肿的双眸,就知道了她暗自神伤曾哭过无数次,这时的她,眼泪已经干涸了。庆余知道她在夜晚,在微弱的灯光下,独自强忍心中的凄苦。但她却见到了庆余而强颜欢笑,这时庆余的心犹似刀割,心灵深处蓦然感到愧对矜洁的忠贞,她为了他付出很多很多,他感到无限的内疚。可现实如此残酷、世态凶恶、命运不济有什么法子呢?她用“自古英才多磨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长寿,命长才作族长公”的话安慰他、鼓励他。才没有使庆余的精神大厦崩塌啊!矜洁一番话,胜读十年书,鼓起了庆余内心的激动,勇敢面对逆境,他拥有阳光,看到光明,相信黎明前总是一片黑暗的,光明总是属于善良之人!
庆余被“流放”在农村监督劳动,开始跨入了这座人间地狱,那些村干部毫无同情心,视右派为大敌,霸王弓越拉越紧,加强管制右派为“立场坚定”,大有胜过对地主的管束,他们对地主则不然,唯独抓住“右派”不放,似乎看右派酒杯掉进酒坛里罪(醉)上加罪(醉),甚至还怂恿10多岁小孩,这些全是坟地里的猫头鹰不是好鸟,乌鸦啄柿子专拣软的欺。天天跟在庆余背后监督,尽说庆余的坏话,尽用脏话进行辱骂,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听这些小字辈的任意污辱的份。这些不懂事的毛头小鬼,向阳坡的竹子横生枝节,尽量在庆余身上找些岔子好向村干部老爷们汇报,以为是自已“光荣”而洋洋得意,可庆余被害苦了,在这个人间地狱哪有人的尊严可言!庆余像染坊里的衣料任人摆布,他只好七个人通阴沟低三下四的做人。可庆余牛皮灯笼肚里明,只叹当今世道偏了,是非黑白都颠倒了,所以他无法,只有打掉门牙往肚里吞有苦说不出。这些村干部也有另外一套,每当上头有人来,马上毕恭毕敬十分驯服,啄米的鸽子连连点头,接受布置的任务,言听计从,不敢说不,对农民则使高压,一声令下,农民当然不敢说不,否则吊饭票、扣粮食,搞得忠实农民只有老老实实“鼓足干劲”,否则拔白旗进行斗争。对右派庆余更不用说了,他们什么残酷手段都会使得出来的,庆余当然面对可怕现实,只有咬口生姜喝口醋受尽辛酸,有苦无处诉说,骨头鲠在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庆余体质虚弱,往往需要请假,干部老爷们闭口不言,弄得庆余碰到剃头店关门一概不理,他只好病倒在田头,热锅炒辣椒够呛。庆余真是苦到头了,他苦海无边,度日如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头!每当夜幕垂在四野,大地变得可怕的寂静,只有矜洁伴着他,孜孜不倦地鼓励他,给他温暖,给他力量……
处在“大跃进”的年月,“一天等于二十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白天最好天,黑夜当白天,大雨小干,小雨大干,落雪更能干”,提出粮食、钢铁元帅升帐,红旗插到哪里,哪里群众大干。“日夜战鼓响咚咚,跃进号角震城东;种田要靠黄忠老,罗成赶快打先锋”。铺天盖地冒出来大批什么老黄忠班、穆桂英连、小罗成排。到处插红旗、拔白旗、放卫星、驾火箭、打擂台等不一而足。农村大搞试验田,田头插标签“亩产50万斤”。
一次,大兵团作战,盛况空前,调集1500人种三亩试验田,提出亩产100万斤试验田。首先将这块田周围架上了高音喇叭,50人在这三亩田中数十头耕牛犁地80CM深,再将10多亩己插下去的稻子全部拔出来,经过洗净运至田头等候,同时约150人左右数十只船拔河泥,拔来河泥全部倒入三亩已深犁的田中,加上数十人挑火泥撒到田中,又有数十人挑人粪倒入田中,再有数十人挑猪肥倒入田中,还感不足,又调运来数百斤碎鱼、小虾、江蟹、鱼生、虾虮等(当时这些海货是奢侈品,菜场上根本买不到,人根本吃不到)全部倒入田中,一切准备好了,高音喇叭哇哇响,一声哨子大家上!100多人排队进入田中,数十人运稻苗,田中一人一行行,皆手拿稻苗密植开插,数十台照相机忙开了,咔嚓,咔嚓,咔嚓都抢着镜头,标上了亩产100万斤试验田的大牌子,当然首先拍入镜头,重点报道了。据说全县现场会在这里召开,有来自各地的乡村干部光临参观,参观好后,县委号召他们都要照这个样板做。据云:某地现场会还有多种形式,他们为了表现自已大丰收的场面,也搞出一个样板,该地连夜召集干部作准备,迅速将十多亩收成的总产量,分堆在数个囤子里然后标上是一亩的收割净产量;还有些地区为了开好现场会,尽搞假、大、空,全虚一套。他们大囤表面铺一层厚厚的稻谷,下面则全是砻糠,他们自认搞得天衣无缝了,即贴上了亩产万斤的标签,这是夜壶搁在八仙桌上不是盛酒(成就)。由于任务重,一些人为名为利,尽管吹,纸糊的板凳光是作秀不能坐的。干部造假,群众遭殃的尴尬局面,据说,他们也没有办法,不这样做不行呀,谁愿意当“右倾”呢!况且被判为右倾,作为一面白旗拔掉,马上就会遭到灭顶之灾,那还有谁“顶风作案”不识时务呢!其实平静的生活没持续多久,大跃进的浪潮又席卷全国。“创高产、放卫星”搅得人们不知所措。动不动就是“大战三天三夜”、“苦战五天五夜”、“再战七天七夜”……没完没了,似乎这才是“革命”。就是机器运转一定时间也得维修、保养啊!何况血肉之躯的人呢!农民在地里干活,干着干着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下放干部们也不例外,只好不时偷偷躲到哪个草垛里去打个盹。学了大雁的经验,大家轮流放哨,发现“有情况”就叫一声,大家又赶快“干活”,否则会被扣上个“反对大跃进”的罪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谁敢?而实际上“干活”也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自欺欺人,哪有精神真干呢?那些督工的指挥者也未必不心存疑虑。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的“检查”、“督促”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不得不敷衍“上面”,“上面”再敷衍“上面”……
有一位干部这样说:1959年,人民公社成立了。农村一夜之间,都“进入了共产主义”,农民们欢呼雀跃,鞭炮齐鸣,欢呼“共产主义”的到来,公共食堂办起来了,吃饭不要钱了,饭也不要自己做了。牲畜、家禽,自留地里的蔬菜也都被“割资产阶级尾巴”给“割”掉了,全都交给了食堂。为了全民大炼钢铁,锅也好,铲也好,农具也好,只要是铁的,都送进了“土高炉”,就连门上的门扣也未能幸免。门不必锁了,“共产主义”了,人人有饭吃,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地也不用种了,小伙子们一觉醒来,都成了“钢铁工人”。从此,地里的庄稼无人管、无人收,草害、病虫害趁此肆虐,各家的自留地一片荒凉,谁都不敢要这条“资产阶级尾巴”。坐吃山空,没多长时间,食堂就再也找不到下锅的东西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让大家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可是回家又怎么办呢?既没有东西下锅,也没有煮东西的锅。农民们既没有钱买锅,也买不到锅。那种艰难的日子真叫人看着心酸。
庆余邻居的这家农民,总算想方设法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口破锅。但一家三代十口人,十张嘴,粮食无一粒,自留地的菜也被食堂吃光了。十个人就半饥不饱,勉强维持生命。开始还能找到一些野菜掺和着,稍后野菜也不好找了,人真不知是怎么活出来的,每天饿得口里直吐清水。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啊?区里集中所有下放干部种“试验田,放卫星”,粮食更紧张了。一个下乡农技女干部住在这个农民家走时,老奶奶用她那枯瘦如柴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黯淡无光的双眼流下了浑浊的泪水:“你走了,我们就连米汤都喝不成了﹙因为干部每月粮食定量30斤与这家一块吃的﹚啊!妹子!为了我们全家,亏待你了呀!”这位女干部也忍不住泪水长流,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现在她需要的也不是口头上的安慰。这位女干部真不知道他们十口人怎么活下去,可她也无能为力啊!走了很远,她回头看见那弯腰驼背、瘦骨嶙峋的老奶奶还在路口站立着,向她招手。她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眼。这一幕凄惨的情景,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前。
据她说:到了区里,区政府召集我们开会,布置种小麦,要“放卫星”,推行“深耕、密植的先进技术”。田地要深挖一米(这无异于破坏),每亩播种小麦种籽两百斤(比常规播种量超出了好几倍,甚至上十倍),要求亩产突破一万斤(按当时当地的亩产水平,亩产只有两三百斤),我乍一听,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嘛!我说:“这恐怕不行吧”!话未说完,坐在我旁边的一位比我年纪大得多的其他单位的下放干部赶紧悄悄地推了我一下。我再没往下说。散会后,那位好心的同志把我叫到一边,很善意地对我说:“现在不是你讲技术的时候,人家怎么说,你就照着怎么做吧!你年轻,不懂,可别自讨苦吃”。我非常感谢他的忠告,再没敢吭声。可是作为一个农业技术人员,我心如刀绞。明知是严重违反科学的作法,不但不敢反对,还要违心地去亲自实施。每天劳动再苦、再累我不害怕,可这种作法,实际上是在搞破坏啊!地深挖完了,种籽也密密地播下去了,也发芽了,生长了,细如牛毛,密如毡毯,望着这片绿色的“草地”,我不禁偷偷地哭了。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早就预料到的颗粒无收。恐怕连根拔起来的麦秸都不到一千斤,更别说一万斤了。不过这谁也用不着承担任何责任,因为这是全国的“先进经验”。
过了一年多,不知为什么,突然把所有下放干部都召回了各自的单位。不久,有一些人也被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但仍然是“摘帽右派”的身份,仍然抬不起头。但其本人的心情也仍然无比沉重,反而不及在农村时轻松。为了避开那些异样的目光,也为了自己的爱好,她每天都把绝大部份时间消磨在田间、山坡,和庄稼打交道。它们不会歧视我,更不会抓小辫又去告密。和我的绿色朋友们谈心、交流,可以毫无顾忌地倾诉我内心的愤懑、忧伤,在这里我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领略到大自然的公平与宽宏。绿色的朋友啊!只要我为他们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他们就会回报我丰硕的果实。只有它们能抚平我心灵的创伤,只有它们能使我饱受摧残的精神得到暂时的慰藉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