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怪兽

　　在远古时期，人们喜欢用各种神奇的怪兽作为权力的象征。诸如背负河图洛书的龙马神龟、青铜爵鼎上的铸纹兽、人们想象中的动物龙凤、刘邦梦中的巨大白蛇、古代各级府衙门前的石狮等等。这些诸多象征权力的怪物都有三个共同点：一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限制的自由；二可以凌驾他物、控制他物的神力；三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欲望。这些图腾物象也许是古人类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对于战胜自然、驾驭自然的期盼；也许是古代统治阶级对自己权力的神秘粉饰。但是，在时至二十一世纪初，却也出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奇怪现象。
　　二零零四年仲夏的一天，回头寨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积雨云层，并渐渐扩大，黑沉沉地覆盖着大地；极远处的阳光任然要从黑云周边透出，使光亮变成水的颜色，汪汪的，空气沉闷湿热，没有一丝儿风。人们议论着说：马上要来恶风暴雨了。蚂蚁们对自然气候也很敏感，一阵阵驮着它们的卵，从河沿、沟坎开始了搬迁。然而，它们已经来不及了。不一会儿果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点像农民种豆子一样，开始散落，不到三分钟的功夫，就变成了无数条雨鞭，随着在山谷中回旋的狂风，抽打着摇摆的树叶、禾苗和农宅。雨势持续了约莫二十分钟时间后，逐渐减弱，漫山遍野的水带着黄泥黑土，在鼓泡翻涌，愈家沟和马家沟的洪水开始暴涨。洪水跃起两米多高的浪头，像张着贪婪的血盆大口的怪兽，喷发着腥臭腐烂的怪味，咆哮着奔出山谷，漫过田野，舔噬着它所能够着的一切。少数孱弱的农宅在它面前轰然倒塌，大树在它面前翻滚，农民的庄稼被它裹携而去。农民的部分创造痕迹——农田、公路、堰渠被它擦拭怠尽。一部分农民对于这突遇之洪水感到神奇、迷惑，就说成是走了龙。
　　这是一次小范围的洪灾，各级的报灾系统还是很快捷的。一个小时后愈家村和马家村的灾情就被村干部报到S乡政府，该乡党委书记吴高华命令办公室人员火速用电传报到县政府，并于第二天撰写《洪灾报告》上报到县、市两级政府和相关部门；三天后县、市两级政府和相关部门的领导陆续到S乡查看灾情，7月25日党委书记吴高华和办公室主任赵锋同车前往受灾村查看灾情。吴高华一路上很是愈悦，在车上不断地哼唱着二黄调。赵锋心想：两个村受灾，这吴书记怎么还高兴起来了呢？这不叫幸灾乐吗 ？ 便忍不住问道：“吴书记，你好像有什么高兴事儿样的？”
　　“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懂！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好事里边含着坏事，坏事里边含着好事。”吴高华不屑地说道。
　　吴高华的非所问之答，确实让赵峰如坠五里烟雾，似乎有些不懂，朦胧中似乎又感觉出了一点说不出的东西。他也不便再问，就很谦恭地附和了一句；“那是。”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受灾村，马家村的支部书记张小明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县、市有关领导、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新闻媒体记者也都到了，在乡村干部的陪同、带领下，形成了一支庞大的灾情视察队伍。领导们走走问问，指指点点，记者们忙的不亦乐乎，不停地记录，拍照，摄像。
　　灾情确实很严重：两个村共有一百五十户农民受灾，二百多亩水田受淹，一百多亩成灾，八十亩绝收，水毁公路四公里，堰渠五公里，邻水五户农宅倒塌，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视察队伍的眼前一片灾后荒凉的惨景，沿途受灾农民有的翘首望着视察队伍，期盼着政府救灾，有的农民跟着视察队伍，企求政府救灾。市县领导现场向乡村干部表态；一定大力救助。
　　吴高华送走市县领导后， 紧急召开了乡领导班子会，在会上他作了三个部署：一是继续加大宣传力度，引起省、市、县党委政府和各相关部门领导的重视，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同情，争取外援；二是向内挖潜，组织动员全乡机关干部职工、党员、社会能人富户向灾区捐款；三是引导教育受灾农民自救，不能等、靠、要，要用自己的力量重建家园。最后他还强调说：“所有水毁工程要等一个月后才能动工。”
　　“吴书记，公路还是要立即复修，不然会影响交通的。” 副书记刘明疑惑不解地试探着说。
　　“你呀，真是个笨球。”吴高华摇摇脑袋说，然后俯在刘明的耳边。低语了一翻。刘明听了耳语后，似有领悟而又羞愧弗如地“噢”了一声。吴高华的这番部署却也堪称天衣无缝，招法高妙。一般人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儿。
　　经过吴高华等人一个月的忙碌：向各级党委、政府、各有关部门递交灾情核查报告，这个报告自然是在实际灾情的基础上翻了番的。又是召开宣传动员救灾会，又是跑关、又是炒作、更有作秀，这一系列组合动作引来了省、市、县等各级部门领导、新闻传媒记者、社会团体共计十多批次，总之不亦乐乎。 功夫不负有心人，各级政府和相关部门向S乡政府拨出了数额可观的救灾款四十万元，民政部门还拨出了倒房户专项救助款五万元，社会团体及红十字会募捐款二十万多元，本乡干部职工和社会捐款五万元，以及各种救灾物质也都陆续到位。吴高华问了一下小金库的女出纳：“除物质外，进账多少？”出纳员用手比了一下，然后把帐拿给他看。他扫了一眼后，窃喜之态尽显，但只有女出纳员看到。这时的他就像收礼的财主一样，心里乐兹兹的。当然不忘在女出纳员耳边嘀咕几句只有他们明白的悄悄话。
　　
　　八月二十七日，赵峰到马家村采写通讯，无意中走到五个倒房户的院子。灾民们不知赵峰手里有多大权力，只知道他是政府干部，就跑来想他要求政府给予建房援助。
　　 “乡政府不是给了你们每户一万块嘛？”赵峰狐疑的问道。
　　 “哪有那回事儿喏！”他们齐声说道。
　　 “什么？”赵峰疑问道。他抓了一会儿头皮，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对五个受灾农民说：“有些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可以帮你们问一下。”为了证实倒房户所说的话，他又顺便问了一下其他受灾户，结果都说重灾户只领了一百斤大米，除此并没有看到什么救灾款。这时赵峰才彻底明白吴高华的救灾大行动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心里为那些受灾农户感到不平，心想：这不是欺世盗“民”吗？他们难道不怕触犯党纪国法嘛？
　　赵峰的老爹也是农民，供他念了十五年长学，直到大学本科毕业。国家统一招考公务员，他去应试，结果以优异成绩被省委组织部录用，分配到本县，刚好遇上S乡的党委书记吴高华到县委组织部要人，吴高华这人有个特长就是很注重宣传，他对组织部长梦秀娟说：“我那里缺笔杆子，请部长给我安排一个写作能力强的到我那里做宣传工作。”
　　“部里刚好分来一个大学本科生赵峰，他的文章很好，就让他到你那里去吧。”梦部长很快就答应了吴高华的请求。就这样赵峰到了S乡工作，现在算来有年六工龄了。他到底是农民的儿子，身上流着农民的血液，还存留着对农民的那份特殊感情。因此吴高华的所谓救灾行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激起了愤概。但他努力的克制着，不喷发，不溢于言表。他决定找一次吴高华，汇报自己的想法，替灾民请求吴高华发放救灾款。
　　 星期一上午赵峰趁吴高华还未出行前，走进他的办公室， 赵峰还未开口，吴高华先开口道：“赵峰呀，最近有大作发表吗？” 
　　“我二十七号采写了一篇养羊大户典型材料，准备今天送出去的......” 赵峰有些迟疑。
　　“好呀，你的工作很有成效嘛。近两年发了大小文章百吧多篇，而且百分之九十被采用 ，很有作为嘛。”还未等赵峰把下面的话说完，吴高华就把赵峰表扬了一番，有意不让他再说什么，就一边拿起手包、茶杯等物做出要出门的样子，一边说：“我今天到县里有重要的事儿，有什么以后有机会了再说。”这是他的惯用手法，赵峰曾经领略过几次。
　　“吴书记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向你汇报。”赵峰下定了必说的决心，目光定定地看着吴高华。
　　“好吧，说简单点! ”吴高华见他不罢休的样子，勉强同意其把话说完。
　　“我在马家村采写材料时，见到几个受灾村民，样子怪可怜的围着我，要我帮忙请求吴书记给他们发点救灾款。”
　　“那是你该管的事吗？”吴高华非常恼火地说道：“别瞎操淡心，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没工夫和你扯淡。 ”说毕竞自出门，看也不看赵峰一眼。赵峰很是无趣，没有进一步说话的机会，仿佛也没有再说话的理由，吴高华就是真理的化身，无懈可击。他此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无力。最后只好无奈地替吴高华把门关好，悻悻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这件事让他刻骨铭心，无法忘却。他很明白吴高华当时之所以无所畏惧，理直气壮，是因为有权力的光环罩着他。自己之所以渺小无力，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被领导者，而且还因为自己当时是代表弱势群体的利益，这件事让他陷于两难境地。坚持真理，代表群众利益，运用党纪国法这件法宝，与吴高华的个人权力相抗衡，而他的岗位、地位、个人力量似乎不允许他那样做，因为那要面临吃败仗的危险；选择放弃，随波逐流，听任吴高华等人肆意践踏党纪国法，侵害党风、政风，侵犯群众利益，他又于心不忍。权力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如果附着在贪欲心极强的人身上，失去制衡机制，就会变成欲望的怪兽。有什么力量才能制衡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