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1980年（12）

　　李校长要走了，本来今天要开学的学校停课了。近百个孩子急得哭了，卧龙山一下子炸了锅，所有的孩子家长跑到邵书记家，求他出马，千万不能让李校长走。邵书记想到上个月村里黄树根带着女儿黄毛丫找过他，说这丫头考大学差三分没考上，吵着要补一年，可家里拿不出钱来。望书记能不能给她找点事情做，这是个机会。于是，邵书记就把黄毛丫找到办公室，说：“毛丫啊，你上次找我要做的工作找到了。”黄毛丫笑着问：“邵书记，什么事？”他说：“你去当代课教师，大队里付工资。”她高兴得跳起来：“那太好了。”他说：“但有个条件。”她说：“还有什么条件呢？”他说：“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李校长留下来，李校长要是走了，我到上面找教师，那你这个代课教师我也找别人。”黄毛丫感到这个条件还不简单呢。
　　当天晚上，黄毛丫找到了李校长，把邵书记向她提的条件向李校长说了，希望李校长看在学生的面上，能否做点牺牲，别离开卧龙山。李校长说：“我不走可以，那你做学生的也该为老师办一件事。”她问他：“什么事？”他说：“这件事在学生面前不好讲。”她说：“我是你学生，跟是你女儿一样，有什么不好讲的。”他叹口气说：“父母找关系调我走，主要原因是我都二十八了，还是单身汉，你能在村里给老师找个老婆，有老婆拖了我的腿，那我就不会走的。”这事可把黄毛丫讲呆了，村里比她大的姑娘全部有人家了。她只好说：“你这个事，可惜学生办不了。除非把我自己嫁给你。”他也说：“是啊，可惜我比你大一大节。你刚才讲，我该把你当女儿。”黄毛丫沉默了好一会，说：“不过，外面师生恋的多得很呢。”
　　二人就这么谈着，整整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反过来找到邵书记，把整个担子压在他头上：那就是只要给黄毛丫找一个民办教师的名额，那黄毛丫就嫁给李校长，李校长也就不走了。邵光龙望着他们俩，心里想，学校的问题本想踢皮球样的踢给黄毛丫，黄毛丫踢给李校长，现在你们合伙再踢给我，我再踢给谁呢？好吧，谁叫我是大队书记呢。就这样，邵光龙跑上跑下，跑了两个月，才把民办教师的名额跑下来，李校长同黄毛丫喜结良缘，卧龙山小学的问题才算彻底解决。
　　邵小阳六岁上学，开始在一、二年级班上，黄毛丫教他的课。每节课是前半节课讲一年级课本，二年级学生自习，后半节课讲二年级课本，一年级学生做作业。邵小阳三下两下就把作业做完了，没事就听二年级的课。这样二年级的作业他也会做了，就连二年级的学生有些作业不会做，他也能帮别人做好。这样一学年下来，他二年级的数学题目是一摸不挡手，语文更是连一本书从头到尾能背下来。于是，黄毛丫老师就向李春华校长汇报了邵小阳同学的情况，李校长找邵书记商量说，你儿子二年级就不要上了，直接到三年级报到。就这样，邵小阳跳了一级，七岁上了三年级。
　　自从上次父母的行动使小阳得了感冒以后，小阳就睡在一个单人小床上，母亲每天早上熬稀饭煮一个鸡蛋。可小阳讲上午肚子饿。那母亲就更省事了，晚上多煮一点，早上蛋炒饭。母亲每天把饭菜准备在锅里，盖上锅盖就下地干事，小阳不需要人喊，自己起床，穿衣服上厕所，刷牙洗脸吃早饭，闩后门，锁大门，再把钥匙放在门边的石缝里就上学去了。
　　这一天天没亮，小阳就醒了，爬起来，也没穿衣服在大床上摸了一把，把妈妈摸醒了，拉亮了电灯说：“干什么？要撒尿自己不晓得？”小阳向床上望望说：“爸爸没回来？”母亲一把把他拉进被窝说：“儿子，别凉着，怎么啦？”小阳说：“我刚才做梦，爸爸回来了，还喝了酒，在我脸上亲一下，我就醒了。”母亲刮着他的小鼻子说：“儿子，想爸爸了？”小阳说：“想，太想了。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妈妈，你也想爸爸吗？”母亲心痛地望他：“妈妈也想啊，可爸爸忙，整天要栽树，要把山上树栽满了。”小阳说：“那爸爸晚上又不栽树！”是啊，儿子讲得很有理。母亲只好说：“那我明天叫人带个信，叫你爸爸回来，儿子想他呢。”小阳说：“不了，学校马上要放假了，我到山上去，我对爸爸说，妈妈也想他，叫他下山看妈妈，陪妈妈睡。”儿子的话差点把母亲眼水讲下来，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着他的脸颊。
　　每当小阳说想念爸爸的话语，看到他们父子在一起那个亲热劲，光妹心里像刀绞的难受。多少年来，因自己不能为大哥生一个属于大哥的孩子而愧疚。其实在生小阳的时候，医生已经明确的告诉她，你已经再也不能生育了。可是她还是不死心，做梦都在想自己能生一个孩子。听人讲，凤凰岭大队有个瞎子算命很灵，她偷偷跑了二十里山路，请他算了命。那瞎子说她三五年后命运会有转机，可现在七年多了，不晓得转机在什么地方。回来听人讲，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不知你丈夫的命运怎么样。她又跑了一趟，把大哥的出生年月时辰报给了瞎子。瞎子说，你丈夫命中有自己的骨肉。她又满怀希望了好多天。又有人讲，瞎子是迷信，现在要相信科学。她就在好多的过路郎中那里，吃了一副又一副的苦药。有时她也想到这些江湖骗子的药单只不过是骗钱的把戏，她也顾不得有用无用一个劲地喝。直到今年春天，又听讲九华山的观音十分灵验，她就赶在观音会这天上了九华山，对菩萨磕了三个响头，抓了一把香灰回来喝下去。可是一切能用的方法都做尽了，别人所讲的都使用过了，肚子还像瘪皂角样的鼓不起来。自从大哥上了龙头山，她甚至想到到法院离婚，让大哥另娶一个好生孩子。可又怎么能舍得大哥离开身边呢？她太爱大哥了，大哥也待她太好了。这么多年来，大哥从来没有提过孩子的事，他越不讲，她心里越是刀绞火烤的难受。是啊，自己的命都是大哥给的，为了自己，大哥把上大学的前途丢了，可自己没有回报大哥一次，作为女人，不能为最心爱的人留下一点骨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每次想着就要哭一场，今天的泪水又打湿了枕头。
　　今天，小阳要期末考试，上学比较早。光妹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光虎家门口传来玉兰的叫骂声：“你这个刀砍的，枪打的！”光妹有些惊愕，光虎年把年没见影子，玉兰多次跟她谈心讲，下次光虎回来，我一定要跟他一起出去，是死是活要捆一起。今天又是怎么了呢？光妹来到光虎门口，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从门里飞出来，一个卷头发的女人打着一只赤脚跑出门外，捡起鞋子穿上就跑，白玉兰披头散发，手里举着一把白刀追着骂：“你这个婊子、骚货，我把你婊子挖下来喂狗！你们狗起草样的在外骚不够，还骚到我家里来了！”光虎也追着玉兰骂道：“你这个铁母鸡、实屁眼、无籽的西瓜还有脸骂人！”就这么像小孩子做游戏——好大月亮好买狗样的一个追着一个，把村里好多人都引出来看热闹。
　　光妹看到这个猴子玩把戏的场面，实在是看不过眼，就朝光虎追过去，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子，也不晓得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只见光虎身子往后一仰，一个踉跄，像醉汉样的仰在地上。光妹蹲在他身边闻到他一股酒气，想到肯定是酒多了耍酒疯才打老婆，也就没发火，平静地说：“光虎，这么清早八早的就打架，还满村里追，你把肖家的脸面丢尽了。”光虎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大嫂，你长眼看事的，是她把我肖家的脸面丢尽了。我们结婚快三年了，我都三十岁了呀，她都没有给我肖家留下一滴血脉，头脑子还死疙瘩一个，你讲要这号女人有什么用。”大嫂正欲反驳他，想到自己不能生育，蛇虫（蚯蚓）拉屎腰不硬，也就没吭声，转身往他家去。光虎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大嫂，说：“大嫂，不瞒你说，我在这一年下来，挣了钱呢。我还要挣大钱呢。可我连个孩子都没有，这钱今后丢给哪个？古人都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为自己想，可也得为我老爸想想吧，每次看到他老人家一头的白发，我心都痛呢。肖家一门不能断了香火绝了后吧。”光妹听到这些，像是在骂自己，只得低着头，没吭声。
　　光妹走进光虎的家里，见桌上摆着两大碗鸡肉鸭骨头，地上到处是碎碗片子和倒下的酒瓶，正欲问光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披头散发的白玉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