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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太阳里的冬天      作者:三口      发布时间:2015-05-22 14:54:59      字数:13339

  ……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
  -----《圣经★约翰福音》
  
  契子
  林若飞不再跑了。尽管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因为他看到了一片墓地。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父母到底在哪里,但他在心中就认定是眼前这片。他在心里喊到:“爸爸、妈妈,今天小飞来陪你们了。”他在那些早已荒芜的坟头间毫无目标地徘徊着、寻找着。他知道警察已经上来了,可他不再着急,更不害怕。其实,他完全可以当时就解决掉自己,可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找到父母的坟,尽管他并不知道在哪里。好了,就是这里吧。他站到了一座长满蒿草的坟头前,久久地凝视着。这时,他眼前不时地闪现出一个个人影,就像电影中的定格一样,闪动一下过去一个,有爱他的,他爱过的,他亲过的,他杀过的,他逼死的,还有他苦苦思恋而又再也见不到的……后来,这些人影全不见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所有那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而且他也根本就不想跑,因为,他生命已经没有了任何支柱,唯一放心不下的女儿,如果没有意外,靠着他留给她的那些存款,凭她的能力,以后在美国发展事业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还有云娜和妹妹小美,都能很好的照顾她,这是他绝对放心的。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对手,以他的性格来说,失去了对手,也就同时意味着失去了自己。没有对手的生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好像下棋。他对那些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棋手总是嗤之以鼻的。他需要的是一种搏杀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又总能使他产生一种战无不胜的力量。突然,身后传来了警犬的叫声,他回头望了一眼,知道警察已经离他不远了。今天注定是自己的末日。
  “娘的,老子这四十七年也够本了,现在该休息了。”他拉开手里那支“五四”式手枪的弹仓,见里面还有两颗子弹。这两颗子弹是送给警察好呢,还是留给自己好?他犹豫了片刻,突然他决定做最后一次游戏,便掏出衣兜里的打火机。
  这是一支黄澄澄的、镀金的进口打火机,每打一次都会发出一阵悦耳的音乐。据送给他的那位朋友说,它值三千港币,绝对是大款货。他烟抽得很轻,可是打火机却打得很频,他愿意听这种悦耳的响声,他一直都把这个打火机当成玩具或是陪他思考问题的伴侣。现在他想:我打十下,如果每次都着的话,就一颗送给警察一颗留给自己,否则,就先解决掉自己。他抚摩了一会儿打火机,觉得这个游戏虽然乐趣不足,却很残酷,因为无论是那种结果,最后付出的都将是生命。好在他这后半生都在用生命做赌注,便也就觉得这很有意思了。
  第一下。一股兰色的火苗伴着一阵悦耳的响声燃了起来。第二下、第三下……连续七次都燃起了火苗,看来第一颗子弹一定又会穿透一个人的胸膛了。想着,他又按了一下开关,“叭”,一声悦耳的响声之后,却没有火苗然起,他楞楞地看着手中泛着光的打火机,突然,他抡起手臂奋力一掷,那黄物便画了一个弧形,撞到了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天意。天意如此。”他大声自语着,慢慢地抬起了手中的枪……警犬的叫声更近了,似乎还夹杂着警察的对话声,他知道他们已经很近了,也许是刚才抛打火机的声音使警察们确定了方位。“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自语着,同时将枪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时可以看见他深陷的眼窝已经渗出了泪水,慢慢地顺着布满尘土和黑密胡须的脸颊滑落下来,嘴角在嚅动着,喃喃地说:“自己保重吧,我的娟娟,爸爸走了。”一阵山风刮了过来,传来了警察的喊声。猛然,他抬起了右臂,用袖口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挺了挺腰,转身面向荒坟,大喊一声:“爸爸、妈妈,我来了。”说着,右手指在扳机上轻轻地压动了一下,“叭!”一声脆响,惊落了树上息栖的一群小鸟,它们“扑啦啦”地惊叫着飞向了远处的高空……
  坟前。
  几个警察将一个脑浆迸裂的中年男子抬到一块平地上。戴着白口罩的法医走过来开始例行检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说到:“自杀。当即死亡。验尸报告回去后就可以交给你。”说完便摘掉口罩、手套,去小溪边洗手去了。那个警官摘下帽子,默默地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一个警察凑过来说:“秦处,这次奖金捆顶少不了,弄好了,也许再来一个一等功都说不准。”秦处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使劲咬住了下唇。那个小警察见马屁没拍好,不知道碰错了上司的哪根神经,赶紧溜一边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处长才一挥手,对几个警察说到:“把尸体装好,回局。”一路上,由于秦处长一直闷闷不乐,这支队伍也就失去了往日获胜归来的那种欢笑……
  
  第一章
  (一)
  林若飞又回头望了一眼那高高的狱墙,看见岗楼上那个小哨兵也正在望着他。他想对那哨兵笑一下,可是没笑出来,好像脸上的肌肉已经失去了笑的功能。
  摸着口袋里的四元八角钱,他不知道该先去什么地方,好像外星人初落到这个星球上一样,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他狠了狠心,一咬牙走进了路旁的一家小饭馆。里面没有一个顾客,他来到付货口买了半斤白酒,一盘炒豆腐,一碗米饭,坐在一个角落里慢慢地喝着。他看得出来,那几个服务员躲在厨房里,正指手画脚地在评论他。
  这是一九七七年初春的上午,北方一个叫渭河的县城。
  林若飞在这里的一个监狱被关押了近四年,这四年对他来说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正是这四年使他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裂变,同时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四年,才使他以后在这个城市能成为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制造“开平特案”的元凶。
  由于近四年没有喝过酒,胃的功能似乎也减退了。才下去三两多,眼睛就已经血红了。他放下筷子,用手沾着洒在桌子上的豆腐汤,一笔一划地写出来一个大大的“杀”字,然后,又怔怔地看着它,眼前又闪现出四年前的那一幕……
  其实,直到他被放出来的前几天,他才从一个老看守的口中得知,这四年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如果按照当时市里那个副主任的意思,他早就被枪毙了。那个老看守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小子福大命大,要是那时毙了,平反还有个俅用?”
  对呀,平反只能表示正义得到了某种认可,而当时制造这些冤魂的权力者们,并没有谁因为他的平反而得到相应的惩罚。自己现在终于不是坏人了,不是“强奸犯”了,可这能扯平吗?
  从“不是”到“是”很简单,只是几个人的指证,几张纸的判决,可从“是”到“不是”却很复杂,复杂得需要整个社会翻天覆地。
  可问题是,自己压根就不是坏人,不是“强奸犯”啊,只是“平反”这公平吗?可不公平,现在又能把那些制造不公平的人怎么样呢?……林若飞好象醉了,又好象更清醒,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而以前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些……
  
(二)
  一九七三年深秋。
  傍晚,渭河县柳树屯公社杨家杖子大队的苞米地里,棒子早已收过了,只有被收苞米时撞得东倒西歪的秸杆还耷拉着发黄的叶子立在秋风中,等待着被人割倒拉回村去,沤成肥料或是铡成饲料喂牲口。从开平市下乡到这里已经五个年头了。林若飞坐在地头的一块青石上,掏出一条烟纸铺在腿上,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小撮碎烟末,放到纸上,捻出一支“喇叭筒”。划着火吸一口,一股呛人的烟草味便弥漫开来,透过兰色的烟雾,他正凝神地思考着……
  他本是一颗重点大学的苗子,家庭虽说不算富裕,但是却很美满。父亲在市机械局当副总工程师,母亲是局图书馆的管理员。他和妹妹从小就在书籍的墨香中熏陶,父母也有志要把他们兄妹培养成科学家。
  在那个年代,当科学家是好多孩子的梦想,就象今天的孩子梦想成为“大款”、“大腕”一样。林若飞天资极好,从小学到高中差不多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尤其是在数理化方面更是智力超群,妹妹小美则与哥哥相反,酷爱文学,并擅长音乐和美术,尤其是美术更是在学校里小有名气。这兄妹俩在当时已成为了邻居们和父母单位同事们教育自己孩子的样板。他们常常都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们要是有小飞他们那样一半,考上大学就不成事儿。”
  他爸爸也常和他妈妈开玩笑说:“我看小飞是我的遗传多,小美是你的遗传多,看来当时我找你做老婆是找对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小飞念到了高中二年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一天下午放学,小飞和小美刚走到胡同口,就被邻居马婶叫住了。
  马婶告诉他们,你们先别回去,你们家里出事了。听单位人说,你们爸爸是反动技术权威,被厂里的造反队抓走了,现在他们正在你家搜东西呢,你们先呆在这儿,婶婶过去看看,如果没有事儿再回来接你们。你们一定要听话,别乱跑,这可了不得呀。说完,马婶把他们关在屋里,自己向他们家走去。
  小飞一听爸爸被人抓了起来,一下子吓傻了,根本就没听进去马婶和他们说得那些话。他拉开门,拉着妹妹一头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家里,推门一看,一下子便惊呆了。
  妈妈直挺挺地吊在里屋的门框上,头上那黑瀑布般的秀发被胡乱地用推子推成了几道沟,嘴角上的血迹还没干,脸颊两边都有极清晰的手掌印和被咬破的痕迹,身上只穿着内衣、内裤,内衣的第三个纽扣还错扣到了第四个扣孔里,内裤的左腿被撕开到膝盖之上,露出了一段光洁白滑的小腿……
  小美扑过去抱着妈妈的一条腿哭喊着,屋子里显然已经被抄过,遍地狼藉。
  马婶见他们一头闯了进来,便一把先把小飞拉住,抱着他的头哭了起来。
  他家这条胡同只住三户人家,除了马婶家之外,和他家隔壁的是机械局设备处的一个副处长,老俩口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城工作,平时只有老俩口住在这里,前些日子,儿子来信让他们去省城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马婶的爱人马万志是机械局技术处的一个副处长,西北工业大学的毕业生,三十多岁,正当风华正茂之际,极有工作能力,人又老实肯干,去年被提为副处长,据说极有可能成为副局长,人长得也漂亮,在局里从领导到姑娘都喜欢得不得了,弄得马婶既高兴又害怕。
  马婶叫肖春萍,和小飞妈都在图书馆工作,人长得一般,可心肠极热,性格开朗,家庭生活条件又好,父母都在省城师范当教师,她是独生女,中专毕业分配到机械局,先在技术处当技术员,和马万志在一个科,马万志是科长,科里当时就他们两个年轻人,同事们没事就拿他俩开玩笑,肖春萍天性开放,毫不在乎,可马万志却有些不好意思。
  一天下班后,肖春萍等在门口对马万志说:“今天我和你一起走,路上我有话说。”马万志慌乱地说:“小肖,有话现在就说,一起走多不好。”“不行,今天你一定要和我一起走,而且还要听我的指挥。”口气又顽皮又坚定。“那好吧。不过得你先走,我跟着你。等过了这条街再说话。”“笨蛋!好吧,就听你的,我先走了。”说完莞尔一笑,一甩小辫走了。
  他俩都是分配来的大学生,都住在职工宿舍,和办公楼隔着一座小公园。
  穿过街道,在公园围墙外,小肖停了下来,马万志过来后,小肖说:“告诉你,昨天我爸和我妈来看我,我向他们说了你这个科长对我帮助挺大,老人高兴,就非让我带你来见见不可。”马万志一听是这事儿,马上说:“那可不成,老人要见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再说我对你的帮助……”他想说,我们平时就是正常的同志关系,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帮助,可这样说又怕小肖会生气,便改口道:“再说,就这样空着手去总是不礼貌的吧?”小肖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他说:“傻蛋,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去买两瓶酒,再买点水果做见面礼。老爸一高兴,说不定会收你当学生哩。他是省师范的教师爷,这一辈子就是收学生。”“我也不教书,给他当学生能做啥?”马万志嘀咕着,手却没有动。小肖见他没动,又说:“刚才给你开玩笑,老爸那敢收你这个大科长当学生,你是作为我的领导关心下属,去家访一下嘛。拿着,快去。”说着把钱硬塞到他的手里,拽着他的一只胳膊向一家副食店走去。
  马万志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家庭困难,姊妹又多,他是长子,每月开支留下饭伙钱后就都寄给家里,平时手头很少有零用钱。小肖深知他的难处,就替他准备好了见面礼的钱。俩位老人昨天就听女儿科长长、科长短地讲了一大堆马万志的情况,心里就对女儿有了谱,知道是女儿喜欢上了她的领导,听说今天女儿要把他领家来,也就准备当面看一看,如果确实象女儿说得那么好,只要人家同意,这门亲事定下来也可,女儿成了家,老俩口也就放了心。
  果然如此,马万志给俩位老人留下的印象,可以说比女儿讲给他们的还要好,俩位老人乐得几乎忘乎所以,当面就提出了女儿的意思,把马万志闹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对俩位老人的印象也特别好,一派学者的风度,让他不时地肃然起敬,真好象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在恭敬地聆听老师的教诲,于是就也借着酒劲点头应下了。
  晚上,小肖送他出来,见四周没人,便也借着酒劲,大胆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说声再见,便飞也似地跑回屋去。摸着被姑娘吻过的脸,马万志一下子醉了……
  后来的事情发展得很顺利,结婚后,俩人分到了房子,小肖也调到了图书馆当资料员,和小飞妈在一起,小飞妈对这小俩口十分关心,帮他们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对小飞兄妹也十分喜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小宝贝看待,马万志每次出差都忘不了给他们带些礼物,他俩也特别喜欢那位圆脸笑眼的小婶婶和他们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妹。
  随着马万志提为处长,小肖就又高兴又害怕。她高兴自己的丈夫人才出众,前途远大,自己没有看错人;害怕的却是万一丈夫被哪个小狐狸精迷上了,那可就毁了她的家庭。
  正当小肖在矛盾的困境中苦苦煎熬时,文革开始了。局里停产闹革命,马万志对这种运动没兴趣,便没事就在家看书,或者和媳妇俩一起听音乐。小肖高兴极了,深感这场运动对国家有没有好处她不清楚,但对她家却真是一场及时雨。
  今天下午,马万志去一个同学家里聊天,小肖忙着收拾家务。突然,胡同里开来了一辆大卡车,跳下来七、八个戴红箍的汉子。为首的一个有三十六、七岁,高个,尖脑袋,小肖认出是机械局保卫处的秦干事,现在据说是什么群众组织的头头。
  这伙人径直朝林工家走去,过了一会,就见两个人把林工押上了卡车,又过了一会儿,一些人抬着一些东西走了出来,上了卡车,秦干事却没出来。小肖从心里讨厌这些戴红箍的人,可她却识趣,从不往他们身前凑,而且这些日子里,“红箍”乱抓人的事也多得是,她想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等一会儿他们走了,她再过去安慰一下嫂子。
  过了一会儿,秦干事惶惶张张地拎着衣服跑出了胡同,小肖正要过去,就见小飞进了胡同,她怕吓了孩子,就先把他们俩挡在了她家里。
  小肖是过来人,看着小飞妈的惨状,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个大概,再联想到秦干事平时那色迷迷的眼神,她全懂了,可她又不能把这些告诉孩子,只能把大滴的眼泪洒落在孩子的头上……
  正在三人哭作一团的时候,马万志闯了进来,他一见这情景马上就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听完小肖断断续续的叙述,他明白了,他吩咐她看好孩子,保护好现场,便向局大楼跑去。
  这时的公安局早就被“砸烂”了,局“人保组”代以行使这方面的职权。
  显然是秦干事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了,马万志向他们报完案后,一个小个子站起来说:“经我们了解,那个女人属于畏罪自杀,她自绝于人民是罪大恶极的,你去通知她们原单位派俩人把这事处理了,再让他们打个处理报告送来,去吧。”在那人冷森森的目光逼视下,马万志连言都不敢,就更不敢怒了,只好按着他们的安排乖乖地去找局办室。
  这时,小飞爸正痛苦地蜷卧在一个旧仓库的水泥地上,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头涨得十分厉害。
  他知道刚才那顿拳打脚踢,使他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觉得眼前发黑,带有炎症的心脏随时会停止工作,他这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飞兄妹,他内疚没能实现他的夙愿……
  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说到底都是一些老实到家的人,就是到现在,他仍不明白他的那些所谓的夙愿,在那样一个疯狂的年代里,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仍不明白应该内疚的绝不是他这个父亲,而是整整一个时代;甚至都不明白那伙戴“红箍”的人为什么要抓走他这种只会看图纸的书呆子……他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那死神却又只给他留下了极短的思考时间。他坚信自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组织的事情,他坚信自己无论被怎样审查都会是清白无辜的,他坚信组织上是会处理好此事的,同时,他也坚信自己一生中从没和谁结过仇、有过怨……天真的工程师甚至是把这个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在疯狂的年代里,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就象“1+2”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公式去推导,而他们这些人又好象天生不用公式推导就不会思考似的。这个简单的如同“1+2”的问题,同时又是扼杀了两条人命的问题,这个林工是至死也想不到的了。
  秦干事的后老婆本是一个水性扬花的骚货,比秦干事小七、八岁,在局机关食堂卖饭票,经常和一些男人打情骂俏、勾勾搭搭,一些爱占小便宜的男人都爱和她开一些露骨的玩笑,而正经男人却离她三丈远,生怕沾上骚气,连秦干事的儿子都对她恨之入骨。
  一天下班后,林工在家吃完饭,突然想起晚上需要看的几份图纸的资料忘在了办公室,便返了回去。
  林工知道今晚是同屋的苏技术员值班,便敲了敲门,屋里没反应,林工以为小苏出去了,便拿钥匙开了门。
  随着门的打开,林工一下子惊呆了。他眼前立着的是俩个衣冠不整,满脸窘相的男女。
  苏技术员穿着背心套着中山装,手提着裤子,那骚货上衣的纽扣错扣着,露出一块白光光的胸脯,双手正忙着系裤带,显然是刚才的敲门声惊动了这对正在做爱的狗男女。
  他们见林工闯进来,一时吓得不知所措。“林工,我……我们……你……”苏技术员急急巴巴地支吾着。
  要知道,在当时这种事情是了不得的,受处分不说,重要的是以后无法再做人。
  林工看着他们的狼狈相,气愤地说:“小苏,你,你太不象话了,我……”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处理这种问题他就如同一个孩子,没有任何的经验。他只能一转身走开,他不想给别人惹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一走了之,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最好。他刚转过身,就听那女人一声娇喊:“林工,你过来呀,大妹子想死你了”说着就从后面扑上来,用两只大乳房压蹭林工的后背,林工象被蛇咬了一样,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扭身一挣,脱开箍着他的双手,顺手照那女人的胖脸上扇了一巴掌,骂道:“不要脸的女人,滚开!”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时,听见那女人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小白脸,你等着,老娘早晚要收拾你。”
  后来,林工对谁也没说过在件事,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单位当然也不知道,苏技术员没过几天就自己调到下面一个厂里去了,事情也就平息了,只是每次去食堂吃饭,那女人总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林工,林工却不一顾。
  可谁知运动一来,秦干事当上了群众组织的一个小头目,那骚女人见机会来了,就和男人在床上讲了林工的一些坏话,当然省略了好多细节,要男人整治他一下。
  秦干事本来就对这个后老婆惟命是从,加上本身又是一个色鬼,背着老婆在外面也打了不少的野食,对小飞妈的美貌更是早就垂涎三尺,便搂着老婆的肥屁股答应了她……
  林工觉得胸口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不禁脱口喊到:“来人哪,快来人哪……”
  门开了,秦干事的老婆走了过来,她蹲下身,看着林工痛苦抽搐着的脸,笑道:“林工,现在好舒服吧?当初让你在老娘身上享福你不干,这会儿怎么样?”说着,用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林工的脸。
  林工睁开眼瞪着她,好象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愤怒了,瞪大眼睛费力地抬起右手,指着那女人骂道:“不要脸的女人,快滚开!”“嘿嘿,不要发脾气嘛,老娘要治好你的病。”那女人奸笑着,顺手将林工的腰带解开,林工惊恐地喊到:“你,你要干什么?”“不干什么,治病。治一治你的阳痿病。”说着,她抬腿骑到了林工的胸脯上,脸朝着林工的下身,双手伸进了林工的裤裆,抚摩着,搓弄着……
  林工被她的肥屁股一压,胸口就更闷了,上气不接下气,连气带羞,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骚女人顾不上看他这些,只是双手贪婪地抚弄着,还不时地停下来用一只手伸到自己的胯下摸弄一会儿,嘴里含糊不清地呻吟着,有时还发出很响的怪叫声,然后再用手在林工的根上快动几下,由于这种强烈的刺激,一会儿工夫,林工便无意识地泄了,骚女人的裤裆里也粘成一片……当骚女人走出旧仓库时,她看见好象有一个人刚刚从这里跑开,不过她并没在意,此刻,刚才的那个感觉还没有完全退潮。
  当天半夜,林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痛苦地哼了一声,便在这间旧仓库里的水泥地上咽气了。
  料理完小飞父母的后事,马万志夫妻就承担起了照顾小飞兄妹的义务,好在小肖父母在经济上给了许多援助,才使他们的生活得以维持。
  在政治上,小飞他们是“黑五类”家属,但马处长夫妇并没太在乎,他俩在单位、街道人缘都好,人们也都知道小飞父母的遭遇,也就都不太为难他们。
  可有一点,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小飞妈绝不是死于自杀。因为象她这种人,如果自杀的话,一定会留下遗书或者至少是只言片语,并且也要死得干净利索,绝不会那样狼狈。只可惜当时马万志夫妇恰恰忽略了这一点,被气愤蒙住了眼睛。也可能是他们太清楚了,反而就更无法对小飞兄妹交代。
  后来的一些日子里,小飞的脑子里时常会闪现出一些景象,却又很模糊,他想问马叔,却又总开不了口,便只好先深深地埋在心底。就这样相对平安地过了一年多,小飞便下乡插队来到了渭河县,小美继续留在马万志家上学。
  
(三)
  小飞在性格上也继承了父亲孤傲清高、不爱多事的成分。
  在知青点里,安分守己,听从分配,把别人安排他的事都当成圣旨,却绝不干去老百姓家偷鸡摸狗的事情,他在骨子里根本对他们还是不一顾,心里还时常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上大学,当工程师,继承父业,以完成父母的夙愿。
  幻想是美好的,生活却常常和你开一些残酷的玩笑,使你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到后来或是随波逐流,或是葬身海底。
  知青点里有几个是城里高干的子女,他们这个小集团虽说是在乡下,可生活却也不清楚,整天吊儿浪铛,不务正业,没事就在一起鬼混。
  在知青点的后街,有一个老两口住着的独户小房,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在边防部队上当营长,老两口每年都要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可又嫌那里太静住不习惯,便再回来。每当老人出去的时侯,这些混混们便把这里房租下,老俩口并不单是贪那几个房租钱,只是觉得空屋易损,而这些娃又总是从城里带一些小东西来孝敬老人,老人就觉得这些娃下乡插队也不容易,这里的条件总要比点里好一些,便答应了他们。
  前些天老俩口又去了边防,这些混混们又得到了“广阔天地”。
  陈继青刚从城里回来,拿来了两瓶西凤酒,还有十多根熏制的大火腿肠,这在当时都是老百姓根本就见不到的稀罕宝贝。
  这些狐朋狗友一见到这些好东西,个个都高兴得直喊“乌拉”,说是今晚一定要一醉方休。
  贾庆说:“青哥拿这么多好东西请客,咱们也不能光杵嘴吃吧?等着老弟也去取两样。”
  一会儿工夫,他不知从谁家偷来了三只老母鸡,大家狂笑着把鸡杀了,饨在锅里。
  陈继青他爸原是开平市商业局的一位小科长,文革开始后扶摇直上,现在是局革命委员会的第一副主任,虽然在高干圈里排不上,可一些凭票供应的东西他家却总不缺,每次回家,他都带一些好东西请客,时间一长,他就成了这个小集团里的主要人物。
  吆五喝六地啁光了两瓶西凤酒之后,大部分都走了,只剩下贾庆和另外一个知青,还有一个女知青叫金秀萍。贾庆又变戏法似的从外面弄来了一大搪瓷缸子散白酒。他借着酒劲凑到陈继青身边坐着的金秀萍眼前,非要和她喝一个不可,金秀萍色迷迷地瞧他一眼,说:“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对小姑奶奶没安好心?”贾庆淫笑着说:“不敢,不敢。小弟的头还没有姑奶奶的圈大呢!那还敢不安好心呢?”几个人哈哈大笑。
  贾庆说来也是可怜,在这个圈里,只有他算不上高干子弟。
  他爸爸本是一个技术不错的工人,不知道为什么厂里非让他到子弟小学里当什么工宣队长,他一辈子也没敢违背过一次领导的安排,就硬着头皮上任了。
  当时的工宣队也是一块挺硬的牌子,既然是工宣队长的儿子,他们也就把他划进了小集团,况且这小子并不象他爸,生性机灵,办事利落,就是偷东西也从不落把柄,在点里号称“小时迁”,人长得也瘦小精干,嘴皮子也溜,常常给大伙儿开心玩。
  长得不算漂亮却又别具风味的金秀萍可真正是一个高干子女了。
  他爸爸原来是开平市政府的副秘书长,现在是市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她大哥是驻市军代表的秘书,据说过些日子她就要去参军了。
  金秀萍和贾庆喝完一杯,陈继青色迷迷的看着金秀萍对另一个知青说:“贾庆说他的头没有阿萍的圈大,你信不?要是不信,咱们就让他们都拿出来比一比怎么样?”说着,三人又是一阵淫笑,贾庆已经开始上去撕阿萍的衣服了。
  淫乱,在他们这个小集团里已发生了多次,包括金秀萍这个大家闺秀在内,对这种刺激也都早就津津乐道,并不在乎什么真正的男女之情,需要的只是一种本能的发泄,这既是他们个人的劣性,也是那个时代的劣性。
  此刻,金秀萍借着酒劲一把推开抓她衣服的手,自己一拨弄,便露出了两个圆鼓鼓、硬挺挺的小乳房……
  这是一幅令人不堪入目的淫乱场面……
  阿萍全身赤露着,屁股担在炕沿上,贾庆和另一个知青在旁边观战,贾庆这小子不时还用手去摸那对诱人的小乳房,陈继青则站在她两腿之间狠命地动作着,金秀萍闭着眼睛吟叫着……疯狂的淫乱过后,金秀萍四肢大张着仰卧在炕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搂过陈继青告诉他说:“阿青,有件事出麻烦了,这几天我觉得好象是怀孕了,如果真是那就坏了,不光我参军的事难办,要是我爸知道了,你们也跑不了,到时侯……”她用眼睛盯着他,看他的表情。
  陈继青猛一听楞了一下,又眼珠一转,问到:“那你说有什么办法?”“办法是有的,不过……不过得你帮忙,重要的是要保密,明白吗?”说着,她把嘴对着阿青的耳朵嘀咕起来。阿青听得连连点头,又不时地小声替她补充一些细节,最后在她的小腹上摸了一把说:“阿萍,真有你的,你可真是奇才啊,我佩服你。”说完,俩人又是一阵狞笑。
  
(四)
  林若飞坐在大青石上抽完那颗又苦又辣的老叶烟后,刚要起身,就见贾庆走了过来,他拍着林若飞的肩膀说:“阿林,这几天点里的伙食是不是太难吃了,瞅你这脸都发黑了,走,老弟今晚陪你改善一下,绝对不要你掏一分钱。”说着就拉他的手。
  林若飞楞楞地看着他,没有动,他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为什么突然要请他客,就说:“贾庆,我还有事,再说也吃过了。”“哪有那么多事,现在咱们除了吃饭干活,想别的都没用,老弟今晚请你喝酒,也是要和你说点心里话的,走吧。”说着,又拉他的手。
  林若飞从心里不愿意和他们这些人接触,可有时又不太愿意违背他们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手眼通天,是惹不起的人物,一旦能过去的事就都让着他们,好在他们平时也不太欺负自己,有时他回去晚了,锅里还能给他留点饭菜。
  这样想着,林若飞也就自觉不自觉的跟贾庆来到了那间小房。
  贾庆开门把他让进去后,桌上东西都摆好了,酒菜齐备,贾庆按他坐下后,给他满满地倒上一杯酒,劝他喝了一口,说到:“阿林,说实话,咱们这帮哥们平时对你怎么样?每回有好事不都想着你吗,好象没谁把你另眼看待吧?可你为什么总不爱往咱们这个圈子里进呢?瞧不起咱们是吧?”
  “没,没有。我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林若飞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当时有问题的“黑五类”。
  “那你就更得听话了不是?”贾庆有些得意。
  “是,是。”林若飞连连点头。
  他原本就不想来,他又不爱喝酒,可是一想既然来了,贾庆又怎么说,便只好坐下来喝了几口,不一会儿,脸就红了,心跳也快了。
  俩人又喝了一会儿,瞅着林若飞眼皮打了仗,贾庆说:“你先歇一会儿,我去代销点买盒烟。”说完,把酒瓶子往桌子上使劲墩了一下,走出去了。
  贾庆一走,林若飞就靠在墙上闭着眼歇着,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就觉得对面门响了一下,只见一个女人从里面飘了出来,定眼一看,原来是金秀萍,只见她敞胸露乳,双手提着裤子,向他走来,他吓了一跳,慌乱地向炕里躲去,金秀萍嘴里喃喃着,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
  突然,门开了,陈继青、贾庆、还有三个小集团的高干子弟,重要的是还有大队的治保主任、民兵连长杨根发一起闯了进来。
  金秀萍一下子从林若飞的身上跳起来,扑到了杨根发面前,大声地哭喊着:“杨主任,快救我呀,林若飞要强奸我。”边说边系裤带、扣纽扣。
  三十五、六岁的杨根发是当时大队里的实权人物,他听金秀萍这么一喊,立马一把把林若飞从炕上拉到地上,对身后的几个人喊到:“捆起来,带到公社去。”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屋里拿出绳子把林若飞五花大绑起来。
  陈继青上去扶起金秀萍,对林若飞冷笑到:“好你个姓林的,戴着‘黑五类’帽子还敢干这事,你真胆大包天,这是强奸知青,得判死罪。”说着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金秀萍上去先扇了林若飞两个大耳光子,然后又扑到杨根发面前,哭喊着:“杨主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能活了,我没脸见人了……”
  杨根发拍着她的肩头说:“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处理好,不过事已经出了,改是改不回来了,好在错不在你,你是受害的,没啥事。”
  杨根发边说眼睛边色眯眯地在金秀萍没系好纽扣的胸脯上来回扫着。
  陈继青看了其他几个人一眼,又瞅了瞅杨主任,说:“各位,今天这事关系到一个姑娘的命运,我们今天看到的就只能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说出去半句,否则,阿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大伙就谁都跑不了。”又问杨根发:“杨主任,你看这么办行不行?”
  “行。还是小陈想得周到,姑娘家出了这事可是要命的事,再说对人家爹妈咱也不好说,这样,今天这事谁要是给漏了,他的回城指标就算作废了,这事我说了算。”说完,一挥手,几个人把林若飞押了出去。
  经过公社人保组的审问,林若飞当然不会承认,便又被送到了县人保组。
  随后,经过几次审讯,最后被定为强奸知青罪,判处徒刑二十年,形成案卷后,送到了渭河县监狱执行。其实,正象那个老看守告诉他的,刚进来时,他都被关进了死牢,要不是上头有些变化,他早就没命了。
  在监狱里,林若飞才真正算是圆了小时侯的大学梦。
  在这所社会大学里,教会他的东西,使他彻底改变了以前的那种软弱清高的性格,正象狼变羊不会象羊那样温顺,而羊一旦要变成狼就一定比狼更凶恶一样,林若飞的眼睛里常常露出一种凶光。
  混迹在杀人、抢劫、强奸、诈骗、偷盗这些罪犯中,开始时,这些犯人们欺负他,可他那正直坦荡、不屈不服的气势,和已抱定的不怕死劲头,渐渐地震慑了那些面对专政不堪一击的社会渣子。这些老犯们开始渐渐地尊敬他,他也开始慢慢地接受了他们。他慢慢又认清了一个道理,监狱里并未存储下世上所有的罪恶,监狱外面有着比这里更可恶、更阴险、更无耻的罪恶。有些管教们是知道他的来历的,可哪个庙里又没有屈死鬼呢?作为无能为力的普通看守,他们给他的最大帮助,只能是同情。终于,他成为了他们中间的精神领袖,如同那个宋公明一般,凭着侠情义胆,指挥着各怀绝技的一百单七将。
  一晃三年多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人帮”垮台了,拨乱反正开始了,被砸烂的公检法系统恢复了。
  在重新审理在押犯的卷宗时,检察院的一个老检察员,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冤案,便立即着手重新组织调查,结果报市里审批后,被作为错案,提前将林若飞释放出狱,重新回原青年点插队,但是,其他问题以后再处理。
  当时能做到这一点也是相当不容易的,要知道那是一九七七年,在那种特殊的年代里,如果不是遇上了这位刚刚官复原职的老同志,说不定还要多吃几年窝头,况且,那位当时要把他置于死地的金副主任还在台上,所以,至于什么恢复名誉、赔偿损失之类是当时所无法想象的。
  就这样,在一九七七年春季,林若飞告别了这所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大学”,走上了一条交织着邪恶与正义的人生之路……
  
(五)
  酒喝干了,米饭拌豆腐也吃光了,林若飞摸出兜里剩下的三块两毛钱,在手里握了握,苦笑了一下,走出了小饭馆,在商店里买了一盒大生产香烟,狠狠抽了一口,喷出一股浓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兜里只剩下最后的两块八毛五分钱了。
  这所有的四块八毛钱都是那个被判七年的盗窃犯崔星军偷偷给他的,他不知道这钱是否干净,可目前只有这钱是属于他的,其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想来崔星军也是好可怜的。
  他父母都是市郊区一所小学的老师,六七年被专政队打死了,之后他就成了孤儿,四处流浪,到食堂拣剩饭,到垃圾堆里扒破烂换钱,偷商店的水果,时间越长,经验也就越多,没曾想,教育世家的后代却长出了一个优秀的扒手,真不知道是我们糊弄了上帝,还是上帝欺骗了我们。
  最后一次,崔星军冒着胆子去市郊的七零二仓库偷铜瓦,被查哨的解放军当场抓获,被判处了七年徒刑。在牢里时,这小子最崇拜林若飞,林若飞也最关心他,可能是他的经历让林若飞有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林若飞答应他,自己有了一定,他出狱后就来找他。
  看着手里剩下的钱,想着崔星军说过的话,心里说:“看来,目前我也要走这条路了。但是,我绝不成为只会偷铜瓦的小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娘的,老子要窃就一定得窃大的……”
  回知青点是不可能的了,从现在起,老子要走一条新路了,哈哈,等着吧,王八蛋操的,早晚老子要自己给自己平反……心里这样想着,随手把烟头往空中一弹,迈开大步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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