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和邓诗媛坐在店里，等待着服务员上菜，我仔细的观察着邓诗媛，她良好的气质，甜美的笑容，让我顿时心情大好。也许是被我看的不好意思了，她低下了头。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我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菜都上齐之后，我们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邓诗媛，你应该有男朋友了吧！”我若无其事的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她疑惑的看着我。
　　“你看你这么漂亮，气质也那么好，性格就我所了解到的也很好，像这样的女孩在上学时追的人肯定一大把，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有男朋友了。”
　　“你过奖了。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她出乎意料的有些严肃起来。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好。”我看着她很真诚的说。
　　她也看着我，说了一句“谢谢”。这个时候的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
　　邓诗媛这个时候给我的感觉就跟林微微有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她们的动作和神情也有些相似，让我有一种错觉，感觉她们两个人有某种联系。
　　“邓诗媛，你有没有一个亲戚的女孩叫林微微？”我竟然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一开口，我就有些后悔，如果邓诗媛继续追问，我又该如何回答。
　　“林微微？我不认识。我没有亲戚叫林微微。”邓诗媛摇摇头。
　　我有点放心的笑了一下，显得有些轻松。我不希望她们之间有任何的关系，这样对我对她都有好处，一旦她们有关联，我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眼前的邓诗媛。
　　“怎么？是不是你放不下的一个人？”邓诗媛继续追问我。
　　“也许吧！”
　　我埋头吃饭，没有再说话。她也好像懂得了我的情绪，不再追问我有关林微微的事情。吃完饭，我要送她回家，却被她委婉的拒绝了。在餐厅门口看着她走进出租车离去时，我的目光有些呆滞，思绪回到了林微微身上。
　　如果时间可以让一切遗忘的话，我宁愿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林微微，这样她的人生就不会被改变，她也就会生活的更好。
　　
　　毕业后的第三年，我来到了林微微所在的城市，三年的奔波让我认识到现实的残酷性，我开始向现实妥协，不再为心中的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而不停奋斗。我开始向往安逸的生活，哪怕平凡一点，只要我可以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那对我来说也是好的选择。我开始四处投简历找工作，可是都没有下文，格外沮丧的我甚至有了一种不再与外界交流，关在出租房里自生自灭的冲动。但我终究没有能够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最后，我找到了一份做推销的工作，为了生存，我不得不逼自己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说话，即便是这样，我的工作额依然很不乐观，头两个月只有底薪加一点点提成。这些工资也仅仅勉强够我度过一个月，一到月末，我的钱就会所剩无几，只剩下买两本书的钱。那也是我一个月来最开心的时候，在每天晚上回到简陋的出租房，看上几页、十几页书，一天的劳累在看书的过程中烟消云散。书籍是那个时候陪伴我最忠实的伙伴，让我依然可以有勇气面对下一天来临的残酷。
　　做推销工作的第三个月，我的业绩较之前两个月有了明显的提升，我的工资也随之有了增长。拿到工资的那一天晚上，我去书店买了两本书，去超市买了一些零食和啤酒，晚上一个人在出租房自斟自饮，想把这些生活的艰辛都一饮而尽，烂在肚子里再也不会出来。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三年多，有过厌倦，有过孤独，有过抱怨，但我知道，生活还应该继续，事情依然不会改变，我只能继续坚持下去，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带着那复杂而又无奈的情绪继续走下去，否则生活就会遗弃我。
　　第四个月的一天，我到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发宣传单，对有兴趣的人顺便推销一下公司的产品。广场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宣传单倒是发了不少，但是对产品感兴趣向我咨询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他们不是将宣传单随手扔进就近的垃圾箱，就是张手丢弃在路上。眼看着今天就将无作为的打道回府时，一声清脆的“抓小偷”的声音在离我不远处的广场上空响了起来。我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抱着一个粉红色包拼命逃窜。他就是那个小偷无疑了。我赶紧追着那个黑衣男子而去，手中还拿着少量的宣传单。我们穿过一群又一群人，在穿过两条街道后，他被我逼近了一条死胡同。原以为他会把包给我，但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他朝我冲了过来，气势汹汹，想要做最后的搏斗，他伸手准备打我，我抬起左臂挡住，宣传单却掉落了一地。我右脚踢向他的左膝，他便左膝着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左手反扣住他的右手，然后反架在他的后背上，就这样制服了他。
　　我架着他来到了广场上，那个丢包女人的身边已经来了两个民警。我把小偷交给民警，民警把他押上了警车。我把包还给了那个丢包女人，在还包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那是LV的包，看那皮子以及包的手感，包并不像是假的。
　　“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包。”她向我道谢，她旁边的两个女性朋友也向我道谢。
　　“下次背着这么贵重的包在公共场合一定要多加小心。”我打量着他们三个人的穿着，看起来都是那种富家千金似的人物，我又提醒她们：“下次出门打扮随意一点，不要太过耀眼。记住，出门在外，财不外露。”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她的LV包。
　　警察让她们三个人过去做个简单的口供，然后就把小偷带回警察局。我突然想起我的宣传单还掉在那个小巷子里，我赶紧准备跑过去捡宣传单，那个丢包女人叫住了我，问我名字并要我的电话号码，说是有时间要感谢我。我就给了她我的名片，然后我就跑到那个巷子里把打斗掉下的宣传单一张一张的捡起来。幸好大学的时候，体育课选修过武术，不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把包抢了回来。我拿着宣传单再次回到广场上，警车和那三个女人都已经离开了，我发完了最后的宣传单也准备回公司报道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和往常一样工作，并没有收到那个丢包女人的电话。我也并不奢望别人来感谢我，助人并不是为了得到感谢而助人，助人仅仅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以及维护自己的良知。就在我渐渐把这件事情淡忘的时候，我接到了那个丢包女人的电话。那是帮她找到包的第五天下午，我还在外面做推销。当我知道是她时，我明白她打电话所为何事，我便以还在工作为理由拒绝了她的好意，但是她依然坚持要感谢我，请我吃一顿饭。无奈，我只能答应。
　　下班后，我去了她说的地点，那是一家中高档的西餐厅。透过窗户，我看见她微笑的在跟我招手，我走了进去坐在她对面。这一次我得以仔细的观察她。秀丽的长发垂至肩头，带有微笑的脸庞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让人感觉很舒服，那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十分可爱。总之，她有一种格外特别的气质，让不管多大怨气的人面对她，也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话。面对如此气质的她，而且又非常漂亮的她。我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你那天帮助我找回了包。”她微笑着开口。
　　“没什么，举手之劳。”我有些紧张。
　　很久没有在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了，而且坐在我对面的还是这样一位女性，一下变的拘谨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叫王子琦，我叫林微微。树林的林，微笑的微。”说完她便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
　　我伸出手去快速的跟她握了一下手，然后就缩了回来。这时服务员也拿来菜单让我点菜。
　　“你要吃什么，随便点。”林微微把菜单递给我。
　　我看了看，然后又把菜单还给了她，说：“你点吧，我都可以。”
　　“牛排可以吗？”
　　“可以。”
　　“那就来两份牛排。”林微微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还准备点一瓶红酒，被我制止了。
　　“可以给我讲一讲你是如何制服那个小偷的吗？”林微微认真的看着我，保持着微笑。
　　我把过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我看见她的眼神中还露有一点崇拜。
　　“你还会武功啊！”
　　“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武术，会一点拳脚，以前也做过半年保安。”
　　“真想不到你还做过保安，那还做过其他的工作么？”
　　“这几年期间做过几个不同的职业。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做过司机，第二年做过保安和出版社职员，也做过公司文员，但是感觉这些职员都不太让我满意，兜兜转转四个城市后，我就来到了这个城市，目前就从事推销工作。”
　　林微微听的很认真，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光芒，我不知道是对我经历的羡慕，还是有些失落。直到我真正开始了解她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丝光芒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这几年都没有做好一件事。”我自嘲地问她。
　　“没有，我觉得你很有社会阅历，经历过不同的职业，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观察社会，一定很有自己的想法。”
　　服务员将牛排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透过那不断上升的热气，我隐约回到了和赵怡萱第一次约会吃牛排的情形，那年的赵怡萱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对面，既让我欣喜，又让我紧张。
　　“自己的看法？”我无奈的摇摇头说，“也许是吧！”
　　我们拿起刀叉切着牛排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从我们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她是本市的富豪之一林亮庭之女，今年刚大学毕业。林亮庭是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而林微微是他唯一的女儿，林微微说自己学企业管理专业就是林亮庭的主意，想让她以后接管公司。
　　我无意去听她的豪门身份，我也不想与他们来往，太大的身份差距只会成为交往的累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如果说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可以早点结束这场饭局，早点去我简陋的出租房，看看书，过我的平凡人生。
　　或许我冷漠的表情让她有所觉察，她停止了诉说，低下头吃牛排。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炫耀。”林微微抱歉的对我说。
　　“我知道。”我努力微笑，为她化解尴尬。
　　我们又开始聊一些各自的兴趣爱好，但是发现我的爱好和她的爱好始终隔着一个世界，走不到一起去。她生活的颜色是灯红酒绿，我生活的颜色是灰色暗淡，强烈鲜明的对比让我们两个人一时无话可说。
　　“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林微微试图寻找着话题。
　　“最近在看《平凡的世界》。”
　　“那好像是一本很有名的书吧，好像还得过什么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
　　“哦，对！就是茅盾文学奖！”林微微尴尬的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大学就没有怎么读书。”
　　“没什么，这很正常，现在的很多人都阅读缺失，整天只知道追名逐利，却无法安放一颗安静的心。”
　　看见林微微难看的表情，我又说了一句：“我没有说你哈！”
　　她笑着看着我：“你认真的表情真有意思。不过你的话也对，现在的人无法安放一颗宁静的心，我也一样。”
　　看着林微微的脸庞，我也微笑了。她的名字真好，微微。我顿时想起了李延年写的那首名叫《北方有佳人》的词，里面写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我又想到了“笑语嫣然”这个词，金庸老先生当年给王语嫣起名字时一定想到了这个词，才起了一个如此优美的名字。
　　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她要送我回去，她指着她的奥迪小轿车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不必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我送你回去，说不定还顺路呢！”她的两个小酒窝很清晰，在她的脸上很是熠熠生辉。
　　“真的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找朋友有些事情要谈。”与朋友有事情谈是假话，我只是想早点结束这场偶然的相识，各自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中去。
　　“那好吧！有机会再见喔！”
　　“再见！”
　　看着她走进车内，开启了发动机，驾车离开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解脱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了。随后又对自己的自我封闭有些厌恶，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好好的与别人交往，非要拒人千里之外。但是自卑的心理早已经占据了我的心脏，经血液流至全身。
　　我一个人坐在回出租房的公交上，看着这个城市的灯光，无比的陌生，没有一丝的温度。我就是一个外来者，始终隔着一层东西，在这个城市之外，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的思绪被我强行拉回到现实，回忆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因为每回忆一次，也就多一次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如果回忆开心的事情，就会感叹时光飞逝，那些美好的时光早已不在；如果回忆悲伤的事情，就会后悔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一次对自己自责。但有些回忆是你即使知道痛，却仍然舍不得丢弃的。林微微对于我就是如此。
　　我回到书店，想起三天后就要开展监狱与戒毒所、少年看守所联合组织的“阅读──来自心灵的良药”的活动。老徐将活动的主持到具体要开展的活动细节都交给了我负责，而他负责活动的组织，场地租用以及邀请媒体等工作。总之，我们这次的任务十分艰巨，只能成功，一旦失败的话，我们将阅读疗法大范围推广的计划也将化为泡影。为了将活动搞好，也为了我们的计划，更为了让更多的人将阅读作为一种习惯，我必须拼尽全力。
　　在这有限的三天时间里，我不断查找资料，尽量让资料完整，报告充实。为此连续两天我都忙到晚上一两点才睡觉，白天没人买书的时候，我也忙着查找资料和写报告。在活动的前一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我的报告，以及一些小游戏的相关介绍。在我检查报告是否有遗漏时，邓诗媛走进了书店。
　　“王大老板，这两天生意可好？”我抬头就看见了邓诗媛，她站在收银台前，微笑的注视着我，但是三天不见，她却显得更加清秀了。
　　“还行，你今天怎么来了，顺路买本书回去看吗？“我也笑着说。
　　”你猜。”
　　“这还用问吗？当然不是来买书的。”
　　“真聪明，我是为了这个来的。她从包中掏出半本书，露出全黑的封面。
　　我先想了一下，邓诗媛这个举动的意义是什么，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拉下了店门，和她来到了二楼。
　　“《黑夜的曙光》你看完了？”我问邓诗媛。
　　“嗯，太精彩，也太让人感动了！”邓诗媛忍不住自己的激动，兴奋的说。
　　“是啊！我看的时候也是这种感受。子不语的书总能让你自觉不自觉地沉浸在他所构建的文字世界中，跟随着小说主人公的命运也喜怒哀乐。而当小说结束时，你就像获得了一条全新的生命，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对人生和生活有了重新的认识。”
　　“你说的很对，《黑夜的曙光》里面所表达的爱是我们很多人都缺失的，甚至有些人早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这本书将教会我们如何去爱以及如何更好的去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以不同的顺序看子不语的书，你会得出完全不同的感受。”我说出了我看吴子才的书时最大的疑惑。
　　“什么意思？”她不解的表情说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的意思就是说，当你先看《一个孤独者的自白》，再看《黑夜的曙光》和你先看《黑夜的曙光》，再看《一个孤独者的自白》时，前后两次对两本书的看法将会有很大的差别，甚至前一次的看法还会被后一次的看法推翻掉。”
　　邓诗媛十分惊讶的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点头。“不信你可以试试看。”我认真的样子让她有些相信。
　　“我相信你，那我回去再把《一个孤独者的自白》再看一遍。”
　　“嗯，一定要再看一遍。”
　　我把邓诗媛还的书放在书桌上，然后对她说：“我们下去吧，我送你一本书回去看。”
　　“什么书？”邓诗媛很好奇的问我。
　　“跟我一起下去就知道了。”
　　邓诗媛跟我一起走下一楼，我在书架上拿了一本《白夜行》给她，我向她作简介：“这本书是日本推理小说之王东野圭吾的代表作，是我很喜欢的一本推理小说，我个人认为是东野圭吾写的最好的小说，很值得一看。”
　　邓诗媛看着白色封面上两个手牵手的小孩，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很柔和。她抬起头对我说：“谢谢你，以后有什么好书，记得给我推荐。”
　　我笑了笑，很自然的回答：“一定！”
　　邓诗媛把书放进包中，转身准备离开。走到店门口时，她给我打了个拜拜的手势，拉起店门便离开了。我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店门口，目送着走远。我回到收银台的电脑前，继续着我被中断的工作。
　　晚上，工作结束后，我躺在床上。本想闭着眼睛休息可大脑却不愿意休息，转个不停。一会儿我看见邓诗媛离开书店的背影，一会儿我又看见林微微的脸，一会儿我又看见赵怡萱她用来把头扎成马尾的红色发带，最后画面定格在林微微的失声痛哭中。
　　记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似乎有一道闸门，像被蓄积起来的水，一旦用来封存记忆的闸门开启，记忆的水流便奔腾不息。再也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