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1980年(8)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5-21 14:39:55 字数:3358
光虎望着他问:“怎么,有我大哥的信?”小洪从邮包里抽出大夹子,翻开说:“不,这里有张肖光妹的汇款单。”光虎紧接着说:“我嫂子的?”伸手拿过看了看,汇额是两千块钱,汇款地址是广东惠州××公社××村,汇款人是彭亚东。右边留言上有“已去香港”字样。
光虎心里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哪个冒失鬼汇错了?想到这可是两千块钱的天文数字,立即笑着说:“哦,是我大哥的朋友寄来的。对,前几天就来信,款子今天才到,单子交给我好了。”小洪呆望他:“你……”光虎接着说:“我是邵光龙的兄弟,不知道吗?”小洪笑着说:“哦,你是在省城工厂工会工作吧?”光虎也附和着:“对,大名肖光雄。”小洪说:“那就请你签个字。”光虎在他递过大夹子指定的地方签了肖光雄的名字,可手有些发抖。小洪说:“到大队盖个公章到县邮电局拿钱。”光虎被他说明白,其实他是刚刚才晓得,可点头说:“晓得晓得。”小洪又把几份报纸递给他:“这几份报纸你也顺便带到大队部。我也是事情太急了!”转身上了车箭样的飞走了。
要是老洪没退休,这事也许不存在。小洪年轻,做事当然毛糙。反正这件事使肖光虎的人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肖光虎把手上的汇款单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天,两千块,听讲县里干部每月工资只有四、五十块钱,这两千块,可是县大老爷三四年的收入啊。这汇款人彭亚东,这彭亚东又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讲过。他想了好半天,唉,算了,管他呢,白纸留黑字,寄给光妹就是我嫂子的,钱还能咬手?嘿嘿,发了,嫂子发了,大哥发了,我是他们的堂兄弟,看在我老头子的面子上,有油水也该让我沾点光,嫂子爽快人,说不定一高兴赏我个百把两百的,起码也该请我吃顿饭吧。想到这些,心头一喜,把报纸往胳肢窝里一夹,汇款单小心折着放进插自来水的上衣荷包里,迈着方步,一路哼着小曲,向村里走去。当走到石头家小店门口,听到里面乱轰轰的,怎么回事?老俩口不是打架吧?他伸头往院里一看,有杀猪桶,一地的猪毛,还流淌着脏水。现在一不过年,二不过节的,怎么杀猪了?听里面有人讲笑声,从中听出是石头的儿子石蛋订婚,听讲还是马屯公社干部的女儿呢。村里几个干部都在场,我说呢?像石头这样的小气鬼,舍得请人吃杀猪饭。再一想,他家过去穷得叮当响,现在手头活乏了,石蛋算来才十来岁,都订婚了,我肖光虎当年在村里是红码头,没想到今天,连当年的狗熊都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了,只有我水落十二秋,出门见人矮三分。他想着走着就来到大嫂家门口。
这两年,光妹对玉兰比自己亲妹妹还亲,吃个蚂蚱都少不了给她一个大腿。儿子小阳更是干妈前干妈后的。今天见他们夫妻打架,也就盛了一碗菜送到白玉兰家中,又在她家锅里盛了一碗面,端在躺在床上的白玉兰面前。只听玉兰嘴里一个劲地骂:“这个枪打的,刀砍的,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当初怎么屎糊了眼,鬼迷了心,嫁给这个猪头三!”光妹坐在床沿上,低头半天没吭声。每次听到她这么骂,心里就像刀割的难过。讲实话,当初不是她,玉兰是不可能嫁给光虎的,哪怕嫁给当年石头队长那个订娃娃亲的哥哥,玉兰也不会落下这身病。可怎么讲呢?光虎当年也是替光雄坐的牢,我们家心里欠着光虎一笔无法还清的债,哪想到光虎几年牢改坐下来变了人,她感到很对不住玉兰,后悔当初捏合了这对夫妻,坑苦了这么漂亮姑娘一辈子。光妹等她骂累了,大气出了,才催她吃饭。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光虎来到光妹家,见小阳一个人坐在桌上吃饭,就问:“你妈呢?”小阳说:“给干妈送吃的了。”光虎看那桌上一大碗的红烧肉冒出的一股香味,直往自己鼻子里蹿,顿时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唉,就算嫂子提前请我吃了一顿算了,把报纸放在桌边,毫不客气地盛了一大碗米饭,坐到上沿大大咧咧地吃着。特别是红烧肉,那可是多少年没见过,也顾不上小阳吃没吃,一筷接一筷地吃得津津有味。光妹从玉兰家回来,站在门口呆住了。没想到这个无赖像一家主人样的架着二郎腿,吃得那么有滋有味,要不是舍不得手中的一只空碗,真想一下子砸得他头破血流,更可气的是他见到她站在门口,像丈夫见到妻子一样,把筷子在碗沿上敲得叮当响,讲起了大话:“怎么?去哪儿了?哎哟,别老挂着蜘蛛网的脸,成了老菜根子了,中午就这么几个菜,光几块肉,连个鱼和鸡都不买!”小阳也叫着:“妈,叔叔把几块大肉都吃掉了!”光虎还歪着头说:“对了,叔叔吃了要工作去,马上叫你妈给你烧鸡吃。”
光妹同儿子俩过日子,也有个把月没见肉皮了。今天见石头家杀了猪,才砍了一斤给小阳解解馋,万万没想到光虎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这几句话给她火上烧了油,她再也控制不住了,上前飞起一脚把他坐的板凳踢翻:“吃,吃你妈的鬼呀!”光虎一碗米饭吃了一大半,屁股一歪坐到地上,那半碗米饭连汤的倒在自己的脸上。小阳拍着手哈哈乐:“哈哈,叔叔吃……吃个狗吃屎!”
光虎仰地上翘着屁股,半天爬不起来,抹着脸上的汤水,满嘴的米饭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光妹看他那熊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从桌边拿了大扫帚就要打他,他这才卷起报纸连滚带爬跑到门外,嘴里含着米饭,讲话还难听清:“我……我没白吃,我这里有钱。”说着就在报纸里翻。光妹没看到他翻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又追打着:“钱?你饭碗里吃出钱来,骗你老子不吃焦豆腐。”光虎这才想起,在褂子荷包里掏出汇款单:“在这里,看,两千块!”要是他讲个三百五百的,光妹也许还有点相信,可他开口就是两千,她还从来没听过这个天大的数目,就骂道:“还两千、千,牵你妈的卵子毛!”光虎凑过去真诚地递给她:“真不是骗你,大嫂,广东惠州寄来的,人家已到了香港。”光妹接过那张纸条,看也没看就在手上揉成个纸团砸在他脸上:“吃饭了没事做,尽跟我香讲臭讲,给你吧,发财去吧,我肚子还饿着呢。”说完就呼的一声关上大门,再也不理他了。
肖光虎扑到地上,小心捡起那张纸团,用手慢慢展开,吹了吹上面的尘土,那“给你吧,发财去吧”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一个闪光的念头在头脑里展现。
也许是苍天开恩,掉下个元宝落在他的头上,也许是命中注定他该得的财富。他想到,这叫命中有的自然有,命中没有的莫强求。现在命中给了我,我能不收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庙门无处躲雨。刚才几个哥们还闲扯着外出做生意没有垫缸本,这不就在我手上吗?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地无无根之草呢!好,就这么定了。他捡起地上散落的报纸,向光妹家那关闭的门口深深地鞠躬,心里默默地念道:“大嫂,兄弟今天就算是向你借了两千块钱,这笔账刻在我的心头,人不死,债不烂,从今以后我将杀入商场,闯荡江湖,若有一天混出个人上的人,兄弟将加倍尝还你的款子,并永远不忘你的大恩大德。”接着便转身昂头挺胸,迈开大步向大队部走去,他眼前要攻下第一道难关,就是在汇款单上盖大队的公章和写上一张出远门的介绍信。
卧龙山大队地盘不小,可人口少,八个小队也只有六百来号人,大队领导班子一般是三人。年初邵光龙上了山,马德山进了城,河里无鱼虾也贵,矮子当中选将军。李常有当了大队书记兼大队长,他推荐山洼队大拴子任副大队长,还有一名缺额只能等等再讲。而大拴子家离大队部又远,平时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李常有是一手遮天。卧龙山自去年通了公路,大队部这幢路边的三间房子,就成了全村的门面。一朝君子一朝臣,李常有一上任,就在原三间的后面又盖了三间,大队部移到后面办公,前面的门面开起了小食堂,由李常有的小舅子、枫岭大队的张大嘴承包,每年上交几个打眼钱。李书记这个小算盘,全大队人早已打得呱呱响,张大嘴只不过是李家的手爪子,全部的油水都上了李常有家的母老虎张腊香的腰包。食堂嘴巴上讲是为上级来人招待所,外面有过路的人也能吃顿饭,其实也就是不需交税的饭店。
肖光虎进了食堂,听到里面乱轰轰的,伸头看到里面的一桌客人在“五魁手”、“八马”的吵得天翻地覆。张大嘴肩上搭着毛巾,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烧菜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吆喝着:“糖醋排骨,来了!”转身见到他咧嘴一笑,嘴角连着耳根子,我的天,嘴真大,像猪八戒再世。见他胳肢窝里夹着报纸就说:“原来报纸在你这里,怪不得没见小洪了。”说着一手拿毛巾擦额头上的汗水,一手要接他的报纸。他欲递过去,可又缩回来说:“不,我要交给李书记,上面有重要新闻。”张大嘴又咧嘴了,说:“嗨,现在新闻谁不晓得?”伸手抓了一把,“大家都来抓票子。”又去了厨房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