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作品名称:山汩 作者:湛卢使用者 发布时间:2015-05-12 09:23:52 字数:5460
“别紧张,大舅,我叫朗宝贵,跟猛子哥是把兄弟。这不年底了吗,猛子哥让我捎给你们点钱。”宝贵说着由怀里掏出一个烟荷包,递给陈大舅。
陈大舅接过荷包看了看掩盖不住激动的说:“是猛子的,在荷包上的福字是我写的,我那老姐姐秀的。猛子怎么没回来,他现在干什么呢?”
“他现在可忙了,我们采金队离不开他。”
“这小子,采金去了,一下就拿回这么多钱,”陈大舅美滋滋的看着大洋,“一会儿我那老姐姐看见不定美成什么样呢。”
“大舅,我们还有事,就不见我干娘了。”宝贵说着起身要走。
陈大舅由意外的惊喜中醒了出了,他一把拉住宝贵:“这怎么行,大老远来的,怎么也不能让你俩空着肚子走。”
“没事,我们真的有事。”宝贵执意着。
“别说有事,就是有六也得在大舅这吃顿饭,不然我那老姐姐又该骂我不会办事了。”
郑大蒙揉了揉肚子对宝贵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要不咱就在陈大舅这吃几个饼子喝碗粥?”
“你这是骂大舅。”陈大舅打断郑大蒙,“走跟我去后院。”
陈大舅说的去后院可不是邀请,那是生拉硬拽。做为晚辈的宝贵除了顺从已别无选择。
粥铺的屋里就有后门,推开后门就是后院。后院是清一色的瓦盖房子,最令宝贵感到亲切的是满院扑鼻的菜香。伴着铛铛山响的叫勺声,一盘盘油亮鲜美的菜肴由院角的一个耳房被人接连不断的端了出来。
刚迈进院内,一个黑树桩似的小伙子敞着他黑棉袄的怀出现在陈大舅和宝贵面前,他毫不客气的瓮言着:“嗨,什么情况?”
陈大舅见怪不怪:“小点声。去,给他俩安排到上上房,我马上就来。”
所谓的“上上房”,就是后院最靠里的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隔楼。第一次上楼梯的宝贵在昏暗的光线里脚下紧着挨绊。跟在他身后的郑大蒙开着他的玩笑:“咋啦,兄弟。摞起来的陇台不会走了?”
上上房的房间除了看不见日光但摆设却比粥铺可是天渊之别。座椅的档次也提高的难以言表。郑大蒙坐在皮革包海绵的软椅上蹭着屁股说:“太舒服了,不用吃饭都能活活美死。”
“你也太没出息了,一把椅子就美死了?”宝贵同他开着玩笑。
帘栊一挑,黑树桩提着茶壶端着四个压桌碟放到屋内的八仙桌上。郑大蒙见状忙拦住:“慢,慢。谁让你上的菜?”
“怎么了,不爱吃?没关系,这是压桌用的,正菜马上就来。”黑树桩快言快语透出了是个愣种。
“你们这不是就有饼子粥和咸菜吗?”郑大蒙不解着。
“你说那个呀,逼得。”
“到底是怎么回事?”宝贵也好奇起来。
“我二叔,就是这儿的老板,那一手好菜,宁安城好吃的没有不知道的。可这一半年净来些白吃的。一跟他们要钱客气点的让记账,不客气的轻了骂重了打。”
“好悬了,还打人?”郑大蒙极不理解。
“那可不。”黑树桩扒开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块痊愈了但还透着鲜红的伤疤,“看见了吧,这就是那帮犊子用枪管捅的。要不是我二叔拦着我非跟他们拼了。”
“都是些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日本兵呗,尤其是跟日本人当差的中国人更他妈操蛋,我这伤就是二鬼子们干的。”
“简直太霸道了,还有没有王法。”宝贵气得一拍桌子。
“这年头,谁还提这个。我二叔一气之下关了饭店。关门第二天商会来人警告二叔,如果真关就要背上破坏繁荣罪。没法子二叔把饭店改成了真的粥铺。吃不到二叔的菜那些老主顾不干呐。他们就帮二叔想了这么个撤。对外就是个不招人眼的粥铺。老主顾们在后院继续享受他们的口福。”给宝贵和郑大蒙倒上茶,黑树桩试探着道,“我看二位好像在绺子的人物,干脆把我也带上吧,撂跤打架我一个能顶俩。”
黑树桩愣冲冲的话把宝贵和郑大蒙都说乐了,宝贵打量一下结结实实的黑树桩:“你跟张猛子是什么关系?”
“你说那个一走就不招家的人呐,他是我大姑的儿子。怎么,他入绺子了?”
“桩子,别在那胡说八道。”陈大舅领着个老太太由门外进来,“怎么成天绺子绺子的,你要再这样滚回乡下去。”
桩子憨憨一笑退出了房间。陈大舅这才指着老太太对宝贵说:“来见见,这是猛子妈。”
宝贵闻言忙给老太太跪下磕了个头:“干娘,宝贵替猛子哥给您磕头了。”
老太太掂着一双小脚流着泪抢到宝贵面前,她边往起扶宝贵边说:“起来孩子。猛子现在好吗,他怎么不回来看我?”
“猛子哥挺好,他是我们采金队唯一一个会看金脉的人,他离不开。”
桩子送进来酒菜,陈大舅给宝贵郑大蒙倒上酒:“二位先让我这老姐姐陪着,我去亲手做俩菜就来。”
老太太不喝酒不吃肉却一个劲的让着宝贵和郑大蒙。同时也不停的打听着猛子的事。宝贵加着小心尽量详细、喜兴的回答着老太太的提问。陈大舅端了菜时,猛子妈才停止了打听:“孩子阿,吃好喝好啊,我这身体怕累就不陪你们了。”
恭送走了老太太。陈大舅跟宝贵和郑大蒙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后陈大舅开门见山:“说说吧,猛子是什么时候走的,你们是那个绺子?”
面对陈大舅洞察一切的眼神宝贵说了实话。事情刚讲完,房门被“通”的一声推开。
进来的是桩子,他虎着黑黢黢的脸进来就跪到陈大舅面前:“二叔,我要给猛子哥报仇,我也不想再在你这受窝囊气,我要跟宝贵大哥他们走,你答应过我有好绺子就让我去,宝贵大哥他们算是好绺子吧?你要不让我去,我就把猛子哥的事跟大姑说。”
“看你这点出息,”陈大舅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着他,“来不来还唬起我来了。这事要让你大姑知道,她得昏过去,你要这么不忠不孝谁能要你。去给你两个哥哥敬杯酒。”
桩子顺从并带着讨好的表情给宝贵和郑大蒙敬了一杯酒。郑大蒙指着老太太坐剩下的椅子:“坐下一起喝点?”
桩子满怀期望的看着二叔,二叔没理他只是对宝贵说:“共产党我听过,他们的纲领和志向很令人向往。李延禄现在在这一带已经是神了,猛子能在这个队伍里死在打鬼子的战斗中,那应该算是为国捐躯。大丈夫,尤其军人能得到这个称呼也算是至高荣誉了。”陈大舅说着独自干了一杯酒。在他仰脸时泪珠由他脸上滚了下来。
“大舅说的对。”宝贵给陈大舅添着酒,“猛子哥已被厚葬在磨盘道,墓碑上刻着‘抗日烈士张猛子’落款是‘中国黑龙江救国军补充二团十三连。’我们指导员说了,抗战胜利后所有的烈士都要请到烈士陵园让他们安息。”
“你们队伍招人有什么要求?”陈大舅抹了一把脸长吐了一口气问。
“我们的宗旨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只要自愿,年满十八岁,我们都要。”
“桩子十九了,你把他带走吧。”
“这”宝贵沉吟了起来。
“咋地,不想要我,我给你们报保安队去。”桩子又来了愣劲。
“你消停点。”陈大舅起身要打他,被宝贵拦住后,陈大舅跟宝贵商量道,“这孩子是有些彪,但人不坏也实诚。他整天想着入绺子。我是答应过他,我真担心哪天看不住他跑了。这要跟个好人还行,这要是真当了土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舅,我们可以收桩子。”宝贵跟陈大舅解释道“关键是我现在有事不归队,等过几天我办完事再来接他?”
“不行。”桩子反对着,“你要说话不算话我上哪找你去,我跟着你去办事。”
“净扯淡。”一直觉得桩子有趣的郑大蒙插话了,“我们两个都骑着马,你怎么跟?”
桩子一撇嘴:“别说马,就是鹿也别想落下我。”
陈大舅证实道:“是,这小子从小就能跑,满屯子的狗让他撵得见他都不会跑了。”
郑大蒙笑喷了:“兄弟,你撵狗干什么?”
“玩呗,闲着没事干,我就撵狗,撵上了我就搓摩它们。”桩子憨憨的解释着。
“要不就带着?”郑大蒙征求着宝贵,“要是有什么事也有个跑腿报信的?”
面对陈大舅和桩子那期待的目光,宝贵为难的沉思着,最后他犹豫着问桩子:“这跟鬼子打仗可是玩命的事,你可得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他妈的这小日本太他妈不是玩意,我在乡下打点粮食想卖了钱好娶个媳妇,他们却给抢走当他们的军粮了。进城投奔了二叔想挣点钱再娶媳妇,又让他们给弄成这个样子。我看出来了,不把小日本弄老实了,我什么事都不能想。”
“你不怕死?”
“怕。可那么多人都活着,为什么偏我死,我又没干过缺德事。”
“你能听命令吗?”
“命令,什么是命令?”
“命令,就是管着你的人说的话。”郑大蒙给他解释着。“比方说现在是我们俩管着你,你能听我们的话吗?”
“那得看什么话,你们要让我去死我不听。”
“没人让你去死,谁能让你去死。”
“让我吃粪喝尿也不行。”
“行了,你别说了,太恶心了。”郑大蒙拦住他,“你怎么能想出这些。我看你还是在这等着吧?”
“我不等。”桩子一本正经的说,“反正我想好了,你们要不带我,我就干保安队去。”
“为什么?”宝贵问他,“你不是恨他们吗?”
“我是恨他们,我是恨他们欺负我,我要跟他们一伙了他不就不欺负我了吗?”
“嘿,你都怎么想的。”郑大蒙哭笑不得了,“得了,宝贵兄弟,为了少个汉奸,咱还是带着他吧。不过带着归带着,你要不听话我们还能撵走你。”
外面啪啪的传来两声枪响。郑大蒙本能的把手伸向怀里。宝贵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没事,声音挺远。”
桩子给他俩满着酒说:“这是保安队站岗放着玩儿的。”
“放枪玩?”宝贵以为他还在说愣话。
“是,”陈大舅证实着桩子的话,“一到晚上这帮保安队就放枪壮胆。”
“咋就晚上了?”郑大蒙感叹着,“这还没觉咋地呢,看来喝酒过时间就是快。兄弟,咱们是不该告辞了?”
“告什么辞?”陈大舅不急不慌,“外面已经禁行了,你俩只能明天走了。”
“禁行?为什么?”郑大蒙有些紧张的问。
“这段日子小日本可是没少吃亏,自从有个叫天野的被打死后,各路人物都来城里捞便宜,日本人、保安队、政府军、警察局,轻了被抢走几把枪,重的还要搭上人命。最严重的是木材场的日本场长的女人被绑了肉票。日本人急眼了,他们由新京调来了一个新司令。这个长了一个黄白镜子脸的家伙来了后就实行起这一套,天一黑大街上就不许有行人,一旦被发现统统宪兵队去过堂。凡是进了宪兵队的没事也要挨顿胖揍,稍微有些不对劲的不是罚款就是被充当劳工上山伐木头。倒霉的,没人保的全部按土匪罪拉到沟边枪毙或者砍头。”
“够狠。”郑大蒙感叹着,“我们在这住,没危险吧?”
“还好。”陈大舅宽着他俩的心,“大车店和旅馆有时候会被突查一下。咱这他们还没来过。”
“我们的马还在外面栓着吧?”宝贵想起了他的雪里花。
“我早就给弄倒后院喂上了。”桩子美滋滋的说。“二叔让你们来上上房我就知道一定是贵客,贵客在我们这从来都没有不住上一宿得。”
大东北的冬夜是真长啊,宝贵醒了三四气还是没有听到天亮的动静。躺在上上房里间的火炕上,宝贵强迫着自己用不情愿的睡眠打发着这让人难捱的等待。
朦胧中听到一个女子在与桩子说话,说的内容好像是要投宿,桩子正在告诉她这是饭店不是旅馆。声音好熟,怎么这么像桂芹。宝贵隔着门帘向外看,只见桂芹憔悴的扶着门框在同桩子商量,桩子虎视眈眈的把着门不让他进来。宝贵急了刚要出去迎接桂芹,桩子咣的一声关上了门。宝贵一急由梦中醒来。细听外间屋真的有脚步声。搞不清是梦里梦外的宝贵钻出被窝来的外间,只见桩子正在摆放送来的洗脸水,看见宝贵他讨好的问:“起这么早,没冷着吧?”
“你刚才和谁说话?”宝贵带着梦里的渴望对他问。
“这么小的声音你都听见了,你真厉害。”桩子拍着宝贵的马屁。
“是谁?”宝贵有些着急,他希望那个梦是真地。
“你别紧张,不是外人,是我二婶怕我打搅了你们睡觉。”
彻底由梦里摆脱出来的宝贵点了一支烟理顺了一下情绪才向桩子打听到:“什么时候了?”
“天亮了,但是太阳还没出来。”
“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压根就没睡。”
“你不困,怎么不睡觉?”
“咋不困。我是为了给你们打更。”
“谢谢你了。这一宿让你着罪了。”
“没什么,其实我是怕你们走了不带我。”
“你为什么非要干这个?”
“我看那帮欺负人的玩意怕你们,我也想让他们怕我。”
按照陈大舅的叮嘱,宝贵等人离开宁安城时走的是西卡子。冬季的清晨寒冷刺骨,寂静的路上连条狗都看不见。守卡子的四名保安队正在有气无力的阳光中抄着手跺着脚不停的运动着。远远的看见两匹马和三个人他们停下身子摆出要盘查的架势。
到了近前,四个保安中一个络腮胡子认出了桩子,他沉沉的问道:“桩子,这大早晨干什么去,他俩是谁?”
“钱班头,你今天可不能欺负我了。”桩子趾高气扬的迎着络腮胡子而去。
桩子的话让宝贵和郑大蒙紧张的对视一下,他俩想拦桩子已经来不及,只能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钱班头看着桩子笑了:“咋的,你吃神药了?”
桩子到了钱班头身边摸了摸他的大枪:“我也要背这玩意了,你说你还能欺负我吗?”
钱班头颇感意外的看着桩子,他干张了几下嘴转问同伴:“咱们这要来新人?”
同伴摇头:“没听说。”
“我不在你们这背。”桩子继续显摆着。
“你去哪背?”钱班头饶有兴趣的问。
“去我们那背。”郑大蒙赶到近前抢着回答。
“你们是?”钱班头审视着宝贵和郑大蒙。
郑大蒙傲慢的由怀里掏出一个小蓝本递到钱班头面前:“认字吧?自己看。”
钱班头恭恭敬敬的仔细看了一遍后诚惶诚恐的边回递小蓝本边敬礼:“长官好,恕兄弟有眼无珠耽误你公办了,您请。”
“怎么样,这回不能再欺负我了吧?”桩子得意洋洋的问着。
“兄弟别瞎说,哥哥什么时候欺负过你,赶紧跟长官去吧,别误了长官的公办。”
有惊无险的离开卡子后,刚刚舒了一口气的宝贵好奇的问郑大蒙:“郑哥,你给他看的是什么?把他弄的像个孙子似的。”
“这算什么,小菜。”郑大蒙说着把小蓝本递给了宝贵:“看看吧,看完就明白我为什么叫郑大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