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山汩 作者:湛卢使用者 发布时间:2015-05-11 07:35:28 字数:5352
“关大哥的父亲十二岁那年,老人家接了一个活,城里一个大户的儿子要娶媳妇,雇请老人家给打制全部家具。老人家起五更爬半夜足足一个半月,给他们打了满满一屋子带有雕龙凿凤床椅桌柜。该结账时,大户人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不但不给钱,还让老人家陪他们木材。老人家争不过人家就提出陪钱可以,但要把自己的活拿走。大户不干,把老人家告到官府。大户的儿子就在官府当差,老人家还不瞪着眼睛输官司。”
“老人家输的惨呐。不但一个多月的工钱白扔,还得陪人家料钱。辛辛苦苦一个半月。只落个毛干爪净。最可恨的是,那家大户在娶媳妇时用的还是老人家做的家具。听到这消息的老人家被气倒在病榻足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老人家拎着木匠斧子摸到大户儿子的新房。那天算那小子命大,他们家人一个都没在屋内。怒发冲冠的老人家凿烂了所有自己亲手制作的家具后又放了一把火。”
“那个大户为了挽回损失与面子,通过官方广发檄文捉拿老人家。无处藏身的老人家在奔波躲藏了一年后,为了泄愤和生活才在这五道岭伙同二十几个同样受了有钱人的气又无处伸冤的苦哥们儿干起了这劫道买卖。不过老人家有规定,五道岭下的这条大路普通百姓可以畅通无阻,官员富人必须要水过地皮湿。后来官兵来剿,那时候老人家缺刀少枪,只能凭借着地形和他们周旋。后来,他们幸运的逮住一个狂风大作的晚上,一把火把官军烧得是大败亏输落荒而去。从那以后这五道岭就竖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
“好,有种。”宝贵把酒碗一顿竖起了大拇指,“官逼民反就得反,要不然他们永远觉得他们是天下的老大。”宝贵感叹完把自己的经历也说了一遍。最后他问关二虎:“现在这国破家亡的世道不知大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直没说话的关二虎不屑一顾的喝了口酒:“打算什么?不用打算。这五道岭就是我的国也是我的家。他们的国破了家亡了跟我有个逑关系。只要不招惹我我管他谁是谁呢。”
“现在出了个共产党你们谁听说过没有?”宝贵试探着问。
“共产党?干啥买卖的?”关二虎嚼着肉不屑一顾的问。
“他们不是干买卖的,”宝贵尽着可能往明白了说,“他们是一群准备成立个新国家的人,他们在南方成立过一次,结果让一群叫国民党的人给打败了,后来他们的头领着剩下的人去了西北一个叫延安的地方继续成立自己的国家。”
“成立了吗?”关二虎的表情像小孩听故事。
“还没有,”宝贵应了一句继续说,“这不日本人来了吗,共产党的领头人决定暂缓建国先行抗日。”
“我看这共产党的领头人脑袋有点问题,”马四龙评价着,“现在这时候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抗日把自己的人都抗没了,你还搁个屁成立自己的国家。”
关二虎和郑大蒙赞同着马四龙跟他碰了一下碗。
宝贵没理会他们的表情继续说:“人家不怕这个,人家说了天下穷人比富人多。”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关二虎脸色一沉,“他是想抓我们这些穷人当炮灰?”
“人家才不干这缺德事呐。”宝贵喝了口酒,不无嘲讽的一笑,“抓,撵都撵不急。不满十八周岁你就是搬来司令也不要你。家里就一个男孩的你就是说破大天人家也不要。”
“好悬了,还有这事?”关二虎认真的关心起来。“这些你都听谁说的,他们凭啥?”
“就凭人家要成立的国家是没有人欺负人的国家。没有贫穷富贵高低上下之分的国家。”
“那不对呀。”马四龙不服气的问,“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总不能大家都说得算吧?尤其打仗,没有统一指挥那还不乱套?”
“人家有办法解决,”宝贵耐心的给他们说解,“每次打完仗,他们都开总结会,所有人都参加。先把好的表扬一下,然后就批评错的,大家可以随便说官的不是,说对了,官要改,说错了,官也不生气。用我们指导员的话说,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咋地,你是共产党?”宝贵刚缓口气,关二虎就瞪着眼睛问,“你不是在游击军吗?”
“对呀,游击军就是共产党的军队。”我跟青龙的二当家说过。
“那天咱们在青龙峰二当家说过吗?”关二虎打断宝贵的话问正在啃骨头的郑大蒙。
正咬着骨头往下撕肉的郑大蒙先摇头,然后才边嚼着撕下来的肉边说:“没有哇,那天那个二当家的不是光哭他的兄弟了吗,根本就没陪咱们吃饭。”
“不过我得先说明白,”宝贵接着自己被打断的话茬,“我是游击军的人,但还不是共产党。”
“这是怎么回事?”关二虎越来越感兴趣宝贵的话。
“共产党员要求很高。首先你得有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好事面前要让,在危险面前要上。”
“你说得这种人不是虎就是傻。”马四龙强睁迷离的眼睛断言着。
关二虎跟宝贵碰着酒碗催着宝贵:“别理他,他喝挺了。你接着说。他们是怎么先天下那什么的?”
“开始我也不理解指导员的这些话,前些日子,我们在磨刀石搞日本人的军列,结果,我们百十几个人被五六百个鬼子粘上了,人家机枪加炮的一顿猛砸,我们眼看就要挺不住了,关键时候我们连的指导员下令所有的共产党员留下掩护我们撤退。我们是安全的撤下去了,那天要不是援兵及时赶到,指导员和二十几个党员都得扔在那个黄土包上。”
“你们指导员是不缺心眼呀?”马四龙嘲笑着问宝贵。
“闭嘴。”正投入听讲的关二虎一拍桌子起身喊道,“来人,二当家的又喝大了,扶他回家歇着去。”
几个喽啰嘻嘻哈哈把不服搀送的马四龙架着向外走去。马四龙临出门口时还在说:“甭听他的白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就不信当官的还有好人。”
一直挺身站立的关二虎眼送着马四龙消失在门口后才安抚性的拍着宝贵的肩:“兄弟,别挑四龙兄弟的礼,他不是冲你。他恨官恨得嗓子都骂坏了。听你说这种官,他不信。实不相瞒,他连骑马得都恨。就因为老百姓骑不起吗。”
“他怎么这么恨官?”宝贵调整着自己的不快关心的打听着马四龙的事。
关二虎叹了口气:“五年前,四龙因为能说会写在牡丹江的一个衙门口谋了个差。一直自命不凡的他原想靠自己的本事打拼出一个美好的前景,他努力工作俯首帖耳。他所在的那个局的长官对他也挺重视。”
“有一次局长去他家作客发现他有一个漂亮妹子。于是局长就托人说媒要娶他妹子。当时官迷心窍的四龙想都没想就把相依为命的妹子许给了局长。等到迎亲三天后,他才知道他的妹子只是局长的一个外室。后悔不迭的四龙咽着苦水劝妹子:‘外室就外室吧,只要能跟着局长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总比跟了普通人强。’”
“这话说了不到一个月,局长在办公室把四龙骂了个狗血喷头,原因是说四龙的妹子不正经,嫁给他时就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他要退亲。四龙不服跟他辩解,那个混蛋局长喊来警察把四龙轰出了衙门。接着又一纸诉状告了四龙骗婚。官官相护的规律,四龙不但被收监半年还被搞了个倾家荡产。妹子也受辱不过悬梁自尽。半年后被放出来的四龙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把局长杀死在他新的外室床上。从此,四龙摒弃了笔墨落草到了绿林。”
“没想到四龙大哥还有这么苦的身世。”宝贵同情的说着。
“这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了,还是说说那个共产党。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这怎么能有假。”
“我想派个人跟你去看看可以吗?如果是真的,我愿意跟他们干。”
“那倒可以,不过现在不行?”
“咋,这事还得挑日子口?”郑大蒙带着酒意问。
宝笑着贵跟他碰了一下酒碗:“是我有事现在回不去。”
“那没关系,我可以陪着你办事然后跟你回去?”
“我要去珲春找我媳妇,你能跟去?”
“嘿嘿,巧了,我就是珲春人,正好陪你去,我也看看家里人。哎,你说行吗大哥。”郑大蒙一本正经的转问关二虎。
关二虎用酒碗和他俩一碰:“就这么定。明天出发。”
登上一个山顶,一座群山环抱的城市映入眼帘。看着似曾相识的城镇宝贵勒住缰绳问郑大蒙:“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眼熟?”
“这是宁安城,你不来过吗,咋地,从南山看见就不认识了?”
“是呀,我上次是在东山口看见过一回。你咋把我带到南山了?”
“还不是为了超近。”郑大蒙擤了一擤鼻涕,“快走吧,死冷寒天的,一个破城有啥看头。”
看到宁安城,宝贵呼的想到猛子。齐爷爷委托他捎给猛子娘的大洋,他一刻都没有让它离开过自己那贴身的肚兜。现在,宁安城就在眼前,答应齐爷爷的事该完成了。
宝贵勒了勒要跟郑大蒙的黑骡子开步走的雪里花同时也喊住郑大蒙:“郑大哥,我得去趟城里,你是在这等我还是陪我去?”
紧紧裹着羊皮袄的郑大蒙缩着脖子躬着背,他的眼神透过狗皮帽子的长毛带着无尽的不情愿:“怎么又想去哪了?照你这个走法,到珲春得正月十五。”
“你嫌累就在这等我,我尽量快去快回。”
“你快拉倒吧,”郑大蒙抽着鼻子说,“这荒郊野岭别让狼给我叼去。”
“那你就跟我去。”
“咋还非去不可呢?”
宝贵把猛子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开始时郑大蒙还吊儿郎当的带听不听,讲到一半时郑大蒙变成了全神贯注,待到宝贵讲完时郑大蒙完全僵在了行走的黑骡子上。待到宝贵问他:“你咋了,冻僵了?”他才一打激灵恢复了常态。他看着宝贵严肃并带着敬佩的说:“兄弟,你们那的人都这样吗?”
“我们咋样了?”
“肯为了别人不管自己的性命?”
“是,大家都这样,有了危险事大家都抢着上。没有一个草鸡的。”
“实话跟你说吧,关大哥一直带着我们想投个有情有义的地方,你可千万别骗我们。”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们那来去自由,你们要觉得不满意随时可以走。另外你们还可以对不满意的事情提出建议,如果合理就按你们的改。”
郑大蒙不再说话了,他沉思着骑着黑骡子跟着宝贵的雪里花机械的走着。心急的宝贵没有耐心跟他耗,他逐渐的提快雪里花的速度。这办法还真好使,恋伴的黑骡子竟然无拘无束的跟了上来。
接近守城的卡子时,宝贵唤醒了一直沉思的郑大蒙:“嗨,哥们儿精神点,马上过卡子了。”
“啊,怎么过?”郑大蒙紧张的问。
“什么怎么过?”宝贵被问得也对不上号了,“走着过。”
宝贵说的走着过是骑马走过去,郑大蒙理解为了步行过,他木然的跳下骡子牵着它向卡子走去,宝贵想拦他时,把卡子的保安队已经注意了郑大蒙,他用枪一指郑大蒙:“过来吧,该你了。”
郑大蒙没听见保安队的话,他仍然不紧不慢的想着事慢慢的走着。等的不耐烦的保安队在他接近时用枪口一杵他的胸:“你他妈想啥呢,快点。”
被突然杵了一下的郑大蒙愤怒的瞪着保安队:“你他妈再来一下。”
“我来一下咋地,来一下咋地?”保安队说着又挺枪来杵。
就在这枪管将要碰到郑大蒙时,宝贵的马鞭子带着尖锐的哨声抽到保安队的手上。随着清脆的鞭声,保安队的枪落到地上。几乎同时,宝贵骑着雪里花也到了近前,他用马鞭指着保安队的其他人训斥道:“谁他妈是当班的,给我站出来。”
六七个保安队没有一个吱声的。宝贵又一甩鞭子抽在那个掉了枪想去捡起的保安队脖子上。那人一个嘴啃泥趴在地上。宝贵冲郑大蒙一抬下巴:“大哥,这小子要不要带回去玩玩。”
眼光一直散落的郑大蒙突然亮了起来,他拎口袋一样拎着保安队的脖领子:“你奶奶的,想知道我想啥吗?走,到地方我告诉你。”
保安队熊了,他不但不起来,还一个劲的磕头作揖的哀求着:“大爷,我不知道是您,放过我吧。”
旁观的保安队里走出一位年龄大一些的保安,他对宝贵和郑大蒙拱着手:“两位队长,这小子是新来的,狗屁不懂,您二位就当他是个屁,放了他吧。”
“不放,老子今天就要把他憋臭。”郑大蒙不依不饶起来。
宝贵看了看已近正午的天提醒郑大蒙:“大哥,还是抓紧办正事吧,这小子等以后再收拾他,反正他也跑不了。”
郑大蒙看了看宝贵才气哼哼的松开那个保安队并了他一脚骂道:“他妈的以后把照子放亮点,不然我他妈给你剜去。”说完旁若无人的牵着黑骡子走了。
宝贵骑着雪里花跟在他身后,走出去不远就听保安队们议论:“班长,那俩是干什么的?”
“别管那么多了,这年头敢打咱们的还能是善茬?以后都少找点不自在。”
顺着贯穿全城的东西大街,宝贵和郑大蒙挨家牌匾仔细的看着,眼看就要出了城西头,他们才算看到了“陈记粥铺”这个牌子。两人栓好马,还没等进门一个四十岁左右掌柜打扮的人拎着长袍的大襟急急的迎了出来:“来了二位爷,欢迎光临小店,只是小店只能提供饼子和粥以及咸菜条,不知合不合二位爷的口味。”
“你这饭店没酒没肉哇?”郑大蒙奇怪的问。
掌柜的陪着笑脸:“客爷你抬举,我这哪敢称饭店,就是个供乡下人来城里有个打尖的地方。”
店里的确很朴素,即没有柜台也没有酒坛。不多的几个乡下人在静静的吃饼子喝粥嚼咸菜。掌柜的搓着手询问着进屋落座的两人:“二位来几个饼子几碗粥?咸菜免费。”
宝贵一摆手:“我们不吃饭,就想见见这里的老板?”
“客爷你客气,这里那有什么老板,我就是这的主人有事你尽管吩咐。”
宝贵听完掌柜的话忙起身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个躬:“您就是陈大舅?我这给你施礼了。”
掌柜的端详了宝贵半天也没想起对方是谁:“客官,您是不认错人了?”
“这城里有几个‘陈记粥铺’?”
“就我这一家呀。”
“那就没错,你就是陈大舅。”
“我是姓陈,不过你,我可实在想不起来你是谁。”陈大舅歉意满门。
“您当然想不起来,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我这个大舅是怎么论的?”
“张猛子是你外甥吧?”
陈大舅模棱两可的“啊”了一声,接着就是不安的重新打量宝贵和郑大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