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1973年(16)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5-10 08:09:18 字数:5080
王老先生抹抹胡须说:“不要谢我,是你对孩子的真诚打动了我。实不相瞒,如果等到今天早上,这孩子可就无药可救了。”光龙说:“还不是您老昨天行动得快嘛。”老先生又笑了:“再讲呢,三分医道,七分天命。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伸手托着孩子的小脸,又说:“你看这孩子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天堂发亮,不讲是天宫紫微星、文曲星下凡吧,按《易经》学上讲,凡有大灾者必有大贵呀。”光妹烧好了早饭,听到这话,也凑过来兴奋地插嘴说:“对了,老先生,我这孩子是经常夜里惊醒了呢。”老先生望了她一眼笑笑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没有回答她的话。光龙知道她讲岔了,站起来给老先生茶杯里续水,回头对光妹说:“你又不晓得虾子在哪头放屁,乱插嘴。”光妹还咕哝着说:“不是老先生讲‘夜惊’嘛!”老先生纠正说:“我讲的《易经》是八卦唻。”光妹乐了:“乖,老先生还是个算命先生。那就求老先生给我儿子算一命吧。”光龙望着王老先生说:“算命,老先生也会?”王老先生笑笑说:“算命容易,人生八字是死的,只要背会了五行、天干和地支。这五行呢,金木水火土,天干是十个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是十二个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很简单。可八卦的学问那是博大精深啊,那可是……”
邵光龙听老先生说得头头是道,感到十分稀奇,就打断他的话说:“老先生您慢说。”走到门口看外面是否有人,转身把门关上,再拉上门闩,回头对老先生说:“小时候,听教书先生讲,读通贤文会讲话,学会易经会卜卦。这算命呢,迷信活动就不搞了,老先生讲的易经八卦,那就求老先生用八卦对照这孩子讲一讲吧,让我们参考参考也不错的。”光妹打岔道:“要我讲八卦太多,讲一卦也就够了。”光龙瞪了她一眼说:“你真能呢。”光妹低下了头。
王老先生看看他们夫妻俩,想想也好笑,端茶碗喝了一口,大约喝猛了一点,嘴上呷着一片茶叶子,又重新吐到茶碗里,说:“看你们夫妻也是老实人,那我就给你们瞎扯几句。要讲这自从盘古开天劈地,《易经》是华夏文明的起源,我讲《易经》八卦是经周文王、孔子演绎的六十四卦作依据推算的。请问这孩子的出生时间和时辰。”光妹接着就答:“阴历十月初四下午四点多钟。”老先生闭着眼,手抹胡须,“哦,癸丑年十月初四,属牛,还是栏内之牛。生辰四柱为癸丑、癸亥、戊戌,先天条件是水土,金金,火水,日主秋火。”边说边扳着手指头算着:“震卦象征雷,巽卦象征风,坎卦象征水,艮卦象征山……就我算来,你孩子得的是第四十七卦,属变易里的困卦。”光龙插话说:“那困卦怎么讲?”老先生想想说:“困卦曰:‘险以说,困而不失甚所享,其难君子手,贞,大人吉。”
光龙光妹听得迷迷糊糊,互相望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好。光妹性子急,嘴巴也快,便插嘴说:“老先生唻,我嫌你讲八卦都多了,可你老先生还讲了那么多卦,这就卦得我头脑里刷了粥糊子,那可是糊里糊涂哟。”老先生笑笑说:“这意思是讲,君子处于风险之中,终究要战胜险阻而达至亨通,最后是大吉大利。”光妹还是没有听懂他的话意,但从他的神态中可以判断是好而不是坏。便说:“这么讲,那我儿子今后还能考上状元呢。”老先生满面堆笑说:“大话不敢讲,就我的看法,这孩子享有超人的聪慧之能,造福人间之才,亲外有亲之福呢。”光龙想想说:“老先生,我对超人智慧、造福人间这些词还是比较理解的。但这亲外有亲这话怎么讲法?”老先生说:“这很简单嘛,就是讲这孩子除你们以外还有亲人。”
老先生随口漏出的话语,使夫妻俩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位白发苍苍不起眼的老头子,有如此大的本领,八卦算得这般活灵活现。光龙低下了头长叹一口气。光妹又坐不住了,站起来“扑通”又向老先生磕了一个响头,说:“你老先生真是活神仙在世、活菩萨显灵呢。”
这一举动把老先生惊呆了,莫名其妙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拉她说:“别,别,你这是何意嘛?”光龙站起来说:“老先生,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确实不是这孩子的父亲。我是想找到他,可他年初就沿长江而上,死活不明。现在我也没主张了。”老先生拍拍他肩说:“坐下,别急,你听我话,要想这孩子应得的双亲之福,只要名义上有双亲就行了。”老先生叫他别急,他还是急得手心冒汗,说:“这什么叫名义有双亲?求您老人家一步到台口,讲需要我们怎么做。”老先生说:“别急,让我慢慢解释。这名义双亲就是名字上和意义上都有双亲。这孩子起名了吗?”见光龙摇头:“那就先讲名字吧。也就是那人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各捡一个字合起来,就是小孩的名字。”心急的光妹又插话了:“那不对吧,老先生,儿子还取老子名的一个字,那他叫邵光龙,假如儿子叫邵小龙,外人一听还以为他们是兄弟呢。这不成了锅铲把子无上下了吗。”老先生认真地说:“我讲的是字同或者音同字不同。比方讲你姓邵对吧,那个人姓什么?”光龙说:“杨,木易杨。”说着突然眼睛一亮,拍着头又说:“想起来了,看我这木头脑袋,您老先生意思是我姓邵,那人姓杨,加之肖家到孩子这辈是小字辈,那就叫邵小杨,怕别人议论,就叫邵小阳,太阳的阳。”老先生高兴地拍腿说:“这不就对头了,邵小阳,这名字好。人家称毛主席是太阳,你儿子是小太阳。”光妹突然大叫一声:“哎哟,不得了!”把老先生和光龙都吓了一跳。只听她又说:“老先生,有你这句话,我儿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反革命了。”老先生笑笑:“这不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嘛。”
邵光龙坚决地说:“就这么定了,邵小阳。可老先生,那意义上的双亲又怎么讲呢?”老先生说:“这就简单了,结个干亲,什么干爸、干妈呀,都成。”光妹兴奋地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哈,对了,村里人都讲结个干亲,孩子好养。”这一声把老先生又吓了一跳。光龙埋怨她说:“哎哟,有话就讲,大声叫什么,把老先生吓着了。好了,结干亲的事你作主了。”老先生摇摇手说:“那可不行,结亲要讲缘分,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光妹伸头说:“那怎么看出有缘呢?”这话声音小多了,将将能叫人听见。
老先生挟指头说:“明天日子不错。你明天一早,打开大门,第一个生灵到你家中,就是孩子的干亲。哪怕是一头猪,一条狗和猫。”光龙夫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先生抹抹胡须,笑笑说:“放心,人呢,慈悲胜念千声佛,作恶空烧万炷香。念你们忠厚善良,自有贵人与孩子结缘的。”光龙正要讲什么,突然想起:“哎哟,光顾讲话,王老先生还没吃早饭呢。”
其实,早饭已经烧好了。王老先生胃口不错,吃了两碗稀饭和无油的小菜,就要走了。光龙给老先生早已准备好了五块钱。可老先生怎么也不收,说:“我儿女在北京工作,经常寄钱和粮票来,这次出诊有五个工分足够了。”光龙硬要往他荷包里塞,老先生没办法,就说:“这样,钱我不收了,你家腌的小菜子特别可口,就给我掏一碗吧。”光妹可高兴了,拿出一只干净的大碗,从一个小坛底下掏了黄生生的小白菜,用他装草药的小黑布袋子扎好拎着。光龙见到这只小黑布袋,想到昨天同土岗大队章书记发生的笑话,想到章书记也是那样的热情,是否顺便叫王老先生带点东西给他。同光妹商量再三,想不到带什么东西为好。那五块钱实在舍不得,家里仅有五块钱了,小孩子还要补养。其实就没有一件东西可拿得出手了。还是老先生听到了他们的为难,就说:“哎哟,你们今后的日子长了,下次再讲嘛。”光龙想也只好如此了。
邵光龙送王老先生出门,走在十里长冲的山路上,他万分感慨,望望前后无人便说:“老先生,听龙尾山的赖大姑讲,您不是天上星宿下凡,也是世上生灵修行的正果,可怎么落在我们这山沟沟里呢?”王老先生说:“说来话长,我自小得到祖上真传,后上大学深造。抗战爆发,参加了革命,几经磨难,后有幸跟随一位大将军,当了他的保健医生。没想到文化大革命了,大将军被批斗死了,死得好惨啊。想到将军的一生南征北战,出生入死,那真是战功显赫。没有大将军,哪来的新中国,这不公平啊。”王老先生停了一会,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唉,人生是一场梦,早是醒来,晚也是醒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位领导人叫我到他的身边,我以身体不好推辞了。良禽择木而栖,豪杰择主而事啊。我也是看破红尘,告老还乡,不顾儿女劝说,落叶归根回到故里,劳动改造吧。好在家乡干部待我不错,村里有人头痛脑热的,求我开个方子,挖几棵草药,我也就经常上卧龙山采草药,认识了赖大姑。她才是世上生灵修行的正果呢。”
他俩不知不觉地来到龙尾山。光龙这才想起,怪不得老先生这么面熟,去年接杨顺生同老先生擦肩而过。到了赖大姑门前,老先生回身说:“好了,我到屋里歇一会,你就回去吧。”光龙想到两位老星宿在一起,还有些内心话要说说,自己不便打搅,就把手上的黑布袋交给他,千道恩万道谢以后才转身回家去了。
当天夜里,光龙光妹睡在一头,儿子夹在中间,灯光下见儿子红红的小脸,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夫妻俩商量结干亲的事。他们想了想近几天哪个有可能是最早的一个来到家中,排来排去,只有大队会计李常有家的大黑狗每天要吃小孩子拉的屎,不论有屎无屎,它都是第一个来。那是一条儿狗(公狗),这么讲,那就成了孩子的干爸了。于是光妹拍着儿子的被头,叹气道:“唉,这么讲还是个苦命儿,怎么跟这条狗有缘呢。”而光龙也越想越不对劲,大声说:“我的天,这孩子讨了一个黑狗做干爸,今后有人打狗,那不就打了孩子的干爸了吗?这条狗日后还要不要杀?我堂堂的大队书记,同一条狗平起平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讲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她又想过来了,忽地坐起身来大叫着:“对呀,要是明早老爷第一个来呢?那不是爷爷是孙子的干爸了?桌子板凳一样高?这么讲,王老先生的八卦也是,学李会计讲的话,瞎扯鸡巴蛋的事情!”
夫妻俩这么一叫,把孩子吵醒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光妹把一只拖得多长像瓠子样的奶头子塞进孩子嘴里,自己又打了一个喷嚏。光龙忙拉被盖在她身上:“别凉着,快焐一焐。”他心里想,既然王老先生出了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过了别错过。明早拿绳子套住那条狗,不让它过来就是了。
第二天天刚麻丝亮,光龙就拿根绳子套,候在李常有家门口,等了好半天,没见他家开门,好不容易听到李家门闩响,他拿着绳套,弯着腰上前,正欲上套,只见出门的不是狗,而是李常有。他靸着拖鞋,拎着马桶。他吓了一跳忙把绳套藏在背后,龇着牙似笑非笑。
原来李常有这个“妻管严”,每天倒马桶都是他的事。在卧龙山,男人倒马桶是最没出息的事情。可怜李常有只好每天起早,趁别人没起床,把这丢脸的大事办完。没想到出门见到大队书记。这怕老婆的人,总是把别人联想到自己,因为他深知书记家的老婆比自己家的母老虎还要母老虎,就惊讶地说:“邵书记,这么清早八早的站到我们家门口干什么?”光龙很不自然地:“没……没事。”李常有说:“别不是嫂子把你赶出门了吧?”光龙笑笑:“嘿嘿,你忙,你忙。”李常有想想好笑,怕刷他的面子不好再问,就忙着倒马桶去了。光龙望着他的背影,想想确实好笑。做贼的看家,把别人当他了。
也就是在这时,那条大黑狗“呼”的一下从门缝里窜出来,光龙的绳子套迟了一点,没套住。只见它直奔自己家中,他没命地追赶,好不容易追上,双手抓住狗尾巴。狗急了转头咬在他手背上,他怎么也不松手,人狗滚在一起。
这时光妹迎面跑过来,她边跑边喊:“大哥,干亲接上了,大哥!”光龙看到抱着孩子的白玉兰跟在她后面,心里有了数,这才放了黑狗,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光妹见他手背上被狗咬出了血,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张口在流血的伤口上吸着。
说来也巧,倒完马桶回头的李常有看到这个场面,以为光妹在咬他的手腕子,扔下马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开他俩说:“别,别,松口,放开,有话好讲,有事好商量。”看到光龙的手腕子,黑着脸对光妹又说:“看你,都咬出血来了,骂人别揭短,咬人别咬腕,这下叫大队书记多没面子。”光龙明知这是误会,也无法讲得清楚,只好错打错赔地说:“好吧,有事回家讲去。”拉着光妹、玉兰往回走。李常有还是不放心,追过去对光龙说:“邵书记,人家要是问起你的手腕子,你就讲是狗咬的,真的,我就经常讲脸是猫抓的。”
李常有望着他们笑成一团的背影,想他们表面上是笑,回去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架要打。回头自言自语地说:“唉,我以为卧龙山最怕老婆的仅有鄙人呢,哈哈!男人不怕女人?除非是红头毛野人。这叫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嘴里哼着那些有音无字的小曲,一心一意地刷马桶去了,而且比任何时候都刷得干净。
光龙他们回到家中,并未见那条黑狗的到来。原来大黑狗四五天没见到孩子的屎,已经换到别人家去了。唉,真是一场虚惊。
当天,光妹就向村里放话,说她儿子叫邵小阳,白玉兰是孩子的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