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警察梦破灭

　　罗刚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当警察的梦想竟然会以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方式得到实现。这最终的成果应该胜过他张贴在租赁公寓墙上的新制式警服图画、仿真手枪；胜过他闲暇时穿着仿制的警官服在街头嚷嚷着的“我是警察”那句简短而又曾经让他快意的话。
　　我们的故事还就从他开始说起。
　　十八岁的时候，罗刚正好要参加高考，这是很多男孩子的必经之路。而且这个很多人十分期待的年龄显然已经让他兴奋不已。他早就忘却了在学校举行的成人礼上那些慷慨激昂的表态，只记住了这个适逢高考决定人生走向与人生命运的年月。始终对他的处境极度关心的显然不只是他自己，他那位一直对他抱有希望的自知当将军无望因而无限惆怅的军人父亲比他还着急。按照他这位家长作风浓郁的老头子的想法当然是毫无疑问让儿子罗刚去报考军校，将来好献身国防，就当作算是接老子的班。他还不止一次向罗刚灌输这个叫做“子从父”。在这个问题上他认为儿子服从老子是没有商量余地的，这是原则问题。罗刚自始至终都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的想法当然与父亲不一致。他因为一直认为时候未到，所以也始终不和父亲去商议什幺原则不原则的问题。现在自然是时候了，照说来父亲是该绝对不高兴的，是该生气的，因为他们的谈话显然已经说不到一起，面临崩溃的危险。
　　可是，可是，不要忘了，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练就的那一套老练的技能总是能够派得上用场，他现在就要给儿子来个“利而诱之”的计策。他早就在心里形成了完整的计划，只要让眼前这位带有明显忤逆倾向的王八羔子把军校的志愿填上，那无疑就会是木已成舟板上钉钉，这真可谓是《水浒》里所谓的“没得推故了”。
　　“照说来......”父亲明显地清了两下嗓子，“现在是高考冲刺的最后阶段，咱们不该现在就讨论将来的去向问题。一切都该等到考试完全结束以后。可是，可是，既然是你先来和我商量，我自然很是高兴。因为这个说明了另外一个深刻的问题，老子的儿子有信心，上了考试的战场也一定会打胜仗。”父亲越说情绪越高涨，他看样子是找回了在沙场训练的气势和慷慨。不过尽管这样，他还是没有忘记循循善诱的教义，“——到了部队，就是要有自信。这个献身国防那是一件极其有意义极其光荣的事，成为一名军人也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不过，也不是谁都有那样的好福气，最后也只有少数人可以如愿。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是这个道理。——你先不要说话！从道理上讲，你就是有自己的主意，事先总该说，还要早点。总是你自己的疏忽。我不是一味想替孩子做主的那种人，但是你之前没有任何表示说有其他的想法。因为这个，我的意见你该采纳，现在军队要进行变革，队伍里最需要的就是知识分子，所以我认为上军校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想上军校，不想当兵。”罗刚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当兵？那你以前总让我带你去部队......”父亲听了罗刚的话就立马又疑又气，追究道，“这在部队练就的一身好本事，难道最后不该去当兵？必须当兵！”
　　“其实，我想当警察，说来这也是一样嘛！”罗刚继续坚持，不过气势上他已经试图缓和。
　　父亲可认为这大不一样，他的眼光把罗刚完全穿透。他已经没有了耐心，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道：“不行，老子的儿子就得当兵。当什幺警察？瞎扯淡！”
　　罗刚只有在现在见到父亲确实已经生气，也知道缓和无望，于是索性站起身来以示坚决：“我就是要当警察，现在都和平时期了，还一辈子窝在部队里有什幺出息！反正我早就决定了，高考以后就填报警校。今天本来是和您商量的，想不到您还是这幺固执。”
　　这样一来，事情谈崩。
　　“你敢!你要是敢报警校试试看！”父亲咆哮着。
　　罗刚为了表示决心，脸上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实际上他是在心里开始忌惮起父亲的威势。他最怕父亲打他，父亲打人可没有轻重。而且，即使挨了打还不能还手，在家可不是在学校。他把他的理想看成是个人道义，为了道义的人不惜献身，所以就算是强撑也不能害怕。罗刚心里想着不该害怕，但是想到要挨打，他还是怕。
　　“孝卿，你在外面这幺大声，小心把我孙子吓着。”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罗刚知道是奶奶过来了。
　　“妈啊，您的孙子不听话，我刚才也不过是说了他几句。”
　　前一个孙子后一个孙子的叫着，罗刚那颗因为忌惮而有些麻木的心也活泛了不少。他见父亲在奶奶跟前说的是软话，赶紧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地跑上前，一副受了冤屈的可怜相，说道：“奶奶，您儿子倚老卖老欺负人，他刚才还要打我呢。您是没见到，他就差没吞了我。一个长辈家家的仗着资格老，倚老卖老，没办法。”
　　“要说倚老卖老，他有你奶奶老？真是这样，那我也卖回老看看。有奶奶在，不信降不住他！”
　　“有人可是早就想着您老人家撑腰！”
　　罗刚听见父亲在一边嘀咕，他倒是收敛了内心的得意，没敢挑衅父亲说“这句话该我说才是呀”。
　　老人家的神态显然是不注意这些，她只是怜爱地对罗刚说：“这一个家是得有尊长，今天奶奶给我孙子当裁判，——孝卿，把孩子妈叫过来。”
　　父亲走向房间里去叫母亲，罗刚感到信心又回来了。
　　等到一家人都聚在客厅里，一个良好的家庭秩序由此形成，家庭会议开始。
　　奶奶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不可撼动，而且这是有母亲参加的会议罗，刚趁此机会首先发言。在他的理念中这原本是个人私事，完全自主决定。根本无需什幺会议呀表决呀之类的东西来决定。可是，家庭成员中还有一位不开通的，既然要开会，对他不下功夫恐怕不济事。罗刚在心里把说话的条理捋了捋，然后开始说道：“咱们家一直都是讲道理的。奶奶还是旧时代难得的大学生呢。我要说的是作为知识分子，担负的是时代的责任。当今世界是和平与发展的世界，与时代接轨自然也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奶奶作为旧时代的过来人再明白不过了。”
　　罗刚一副大谈世事时事的豪情让父亲很不自在很不耐烦，他插话让罗刚讲正题，因为这样他也好计划着如何给予强有力的反驳。他不希望罗刚转移老人家的视线，他知道罗刚的心思，这小子现在说这些话是在变了法子讨老人的好，这样的话，对他不利。
　　“——刚才父亲非要我参军，报考军校，我认为这分明是强人所难。作为一代人，我们总是有各自的理想和追求，有自己对于社会的认知和判断。因为这样，我们最不希望而且事实上也不能够由父辈规划着道路让我们去走。人类从来不是工具，他们总是怀抱理想去做事，为信仰坚持奋斗。我一直希望做一名警察，因为这是和平时期最危险的职业，是和平时期的战场，绝对可以比得上战争时候的军队。从这个角度看，我也并不认为我的理想选择与父亲的愿望有什么冲突。”
　　罗刚的话讲的声情并茂，父亲在心里觉得儿子的话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他还是不能认同，他不觉得在部队里有什幺不好。再说，既然做警察和当兵没有什幺不同，那为什幺就不能选择去部队呢。形势显然容不得细想，因为老人家的神情告诉他，她已经被孙子说动了。他于是赶紧将自己的想法作了说明。
　　父亲的想法罗刚不能接受，他觉得他为自己的理想找到了一个合适而正确的说辞，他的心情是无法抑制的。只是借着这个民主的机会，他没有想到父亲还会争取。
　　“我要说的也就是职业并无不同，只是个人的选择问题。罗刚简单地回应了父亲的想法。
　　父亲神情稍微缓和，他知道如果在这样的情境下生气，事情是无法进行下去的。结果就不言自明，肯定是儿子获胜。他于是诘难道：“照你的意思，和平时期就不当兵了？”
　　“当然不是。”罗刚从容应答道，“中国也有的是人立志从军，保家卫国。就是没有您的儿子献身国防，中国一样会有优秀的指挥员，强大的国防。话又说回来，哪天要是国家真的遭遇外侮，我会坐视不理吗？”
　　“扯淡！全是扯淡!我绝对不同意当什幺警察。好好的兵不去当......”父亲再没有反驳的说辞，气得跳脚道，他现在不打算以理服人。
　　罗刚恶意提醒道：“这个家看来还是父亲说了算，我真是......不知！”
　　“孝卿，坐下，听孩子把话说完。”这次是母亲在说话。
　　父亲泄了气，他恶狠狠地面对着罗刚，说道：“不听了，你们都是向着他。我其实早就知道。我认输，我不管总可以吧！我现在只是后悔，生个儿子有什幺用？生个儿子有什幺用？早知道当初一脚踹了，再生个女儿多好。就是将来进了卫生队，也是咱军人的光荣。”
　　“妈，您看他这说的是什幺话？”母亲开始埋怨起来，“好像生孩子该是他的事情似的。倒真是你自己生得出来，我也懒得和你这种人说话。有些人真是口是心非，当年就是盼个儿子好接班。现在不过是自己的愿望没实现，想来想去要牵累别人罢了。什幺都好说，就是时间一去不复返啰。你这辈子还就只是个有儿子的命，要怨......恐怕也只有怨了。这个会不是要我参加吗？我现在就发表我的意见，我永远都尊重孩子的选择。”
　　罗刚是在这个时候眼望着父亲悻悻而去。父亲这次不是像以往生气时候一样摔门而出，他只是静静地无声地走出去。
　　罗刚心里夹杂着多种感受，那种庆幸之中夹带的含有愧疚，甚至倔强让他淡化了一切的期待。
　　后来事情发展得很平静，父亲没有过问关于他的任何事。时间越来越紧迫，高考越来越近，一家人于是也都聚少离多。
　　对于高考临近时候的那种感受，总会让人觉得一切都过得太快。时间也只是在这种时候会像燕子一样掠过水面，轻盈地飘过，不留下多少印记。等到忙碌的学子们开始去注意身边的一切变化时，他们都从升学的压力中解脱了，高考也已经结束。
　　这时候，罗刚感觉他的梦也是轻的，像飘飞的柳絮。自由而快乐的感觉真让他庆幸当初对父亲的坦白，他现在终于可以为自己的愿望去学习。不，是生活。高考成绩之于警校是没有悬念的，就他的能力足以满足他填报国内任何一所警校。
　　可是，不久之后，唯一致命的问题落到了罗刚的头上：老师忘记通知他填报提前批次的志愿。这样一来，他读警校的理想完蛋了，悄无声息地完了。这个结果让罗刚哭笑不得，他知道他那位可怜的班主任老师在这段时间里一定也被各种志愿填报的咨询折腾得够呛。他理解老师的疏忽，但是他心里也很想不通。他想不通的是这段时间他并非受到各种名目的吃饭邀请而耽误了自己的未来。这个算是怎幺一回事呢？难道真是运气差的人，闲也会闲出事情来？
　　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他的高考成绩让他填报一所不错的本一批次的院校不成问题。但是这样的结果之于罗刚，就好比是残羹剩饭，失望得他把当天本该来的该有的好心情都吓跑了，始终不敢回来。
　　知道儿子当天是到学校填报志愿，罗刚的父亲还算是保持了军人独立的气节。他没有和罗刚讲话，他不再奢求罗刚会改变主意。他所保有的静默，不过是要表明他绝不会因为忍不住而去进行干预。直到罗刚回家，他心里明白虽然现在是真正地木已成舟，板上钉钉，倒真也忍不住要去问。要是遭遇孩子诘问，那时候说表示关心总可以搪塞。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这位大校问儿子道：“你是不是填的最好的警校？”
　　他话音完毕，才真切地感到问这句话真是难出口！
　　罗刚只是把眼皮一抬，显得更加的无精打采，这时候父亲的脸已经偏向一边。他心里沉郁得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吐了三个字：“全完了！”
　　这句低沉无力的话却似给这位刚刚退休的大校先生打了一剂强心针，他兴奋得都快无法自已：“那就是说你没有填报警校啰？”
　　“是，没填！”罗刚连说话是心情和气力也无，在最后也还又挤出了三个字。
　　“怎幺回事呀?不该这么粗心的啊！”这种话在大校的心里是最不想说的，因为现在这样的结果正是他很希望的，这意味着他的希望有了，不过他知道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要学会表里不一，这样才会知道真相。
　　“老师忘了通知填报，他这一阵子也都忙昏了头。”罗刚心里感觉不舒服，干脆一吐为快。
　　“没事，没事！”父亲宽容起来，他现在明显带着庆幸的笑容，“这警校没上成，真是.....怪可惜的。不着急，咱们可以试着报军校，不是警校没有了，就报军校，总会适应的。同样是在将来服务人民，读什么学校都一样。”得知儿子是这番遭遇，他只恨他现在的话没有在开头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