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杨志勇神游地狱

　　看月已偏西了，杨志勇（字仲真）尚还没醒来，只还睡在桌前，手托着腮，想来也是不想睡的，偏又睡下了。夏丫头来了，只端着卯时的药进了来，一开门时，志勇方醒了，只还笑道：“是标着天看星星，却不由得睡下了！”夏丫头方也笑道：“爷这些天是太操劳了，我们奶奶也怜惜着，奶奶也是遭了罪的了，可怜这老天爷不疼爱着，反倒折腾起有情人来了！”边关了门。
　　端起药进了内间，志勇只还摇了摇头，舒了口气。一声碗碎勺断的响声，忽听见夏丫头哭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奶奶……！”志勇忙进来了，却见张娇（字茗焉）已躺在床上大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了，床头药洒了一地，夏丫头只拍打着她的胸口，尚还泣道：“奶奶，喘气啊，快喘气啊，使劲喘气啊……！”志勇一惊，只上了来，因急道：“茗焉……?”张娇只瞪着大眼看着志勇，许久不言，一口气上不来了，就松了身子死了。夏丫头大哭着，志勇只傻了般倚到了门框上，也不动了。
　　天刚放亮，玄锡维（字穹高）只还早起了会儿去花园浇花了，张祚（字梦瑶）坐在一旁看着发呆，秋丫头扶着李春慧（字仪亭）正好来了，只还低声道：“正找你呢，可巧在这儿，方才似乎听见长寿园击罄，你可知道怎么回事？”玄锡维只忙笑道：“谁敢没事乱动罄？许是嫂子听错了，大清早谁家击罄？这儿也没人来，能有什么事？”李春慧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大管家陈平匆匆来了，只忙跪道：“大奶奶，爷，不好了！”李春慧忙道：“怎么了？”陈平忙叹道：“星空皓月的娇大奶奶，殁了！”众人一惊，张祚眼里蓄满了泪水，长寿园罄声响起，玄锡维手中的水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到正厅时，白骏（字寒奇）领孟鑫（字心怡）已经先一步到了，正见一旁坐着瞎了眼的方蕾（字言之）含泪叹道：“老太太说，这会子白的事儿也渐渐多了，看惯了就不来了，让去请了大嫂子来，就是了！”白骏凝眉看了看孟鑫，想起昨夜的事儿来，只不敢说。有丫头报道：“大奶奶和玄大爷、张小爷来了！”李春慧和玄锡维、张祚便应声进来了。都没有说话时，坐到了堂下。见李春慧瞥了一眼周围，方才叹道：“这会子茗妹妹也还病着，万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好端端的娇妹妹就殁了！”肖玲（字可真）一边给孟鑫擦着泪，便也含泪叹道：“既是不过问老太太那边了，咱们就去星空皓月看看吧，仲真哥哥那里……？”玄锡维忙道：“罢了，老太太不过问了，自然也是，这便早些给娇丫头发了丧，也省得都伤心了！”于是一顿忙道：“还有，这事儿就不必去漱芳斋说了，凡事瞒着茗丫头些，免得她的病又不好了！”众人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去了。
　　门口挂上白幡，正换了白灯笼时，丁力源（字誉涵）带萧亦勋（字智星）从济南回来了，到了门前下了马来，含泪凝视着门口的白幡，因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挂灯笼的小厮们这才忙拜道：“二爷、小爷儿回来了！星空皓月的娇大奶奶殁了，奶奶和大爷、小爷都去正厅了，说是从星空皓月发丧，走正门起灵出殡！”力源一惊，萧亦勋已然落下泪来了，见丁力源拉上萧亦勋，便匆匆进了门去，径步往星空皓月去了。
　　到了星空皓月时，众人都在堂下坐着一言不发，杨志勇傻傻的坐在门槛儿上，绝望的眼神里是无奈和忧郁。玄锡维忙过来坐在了一旁，因锁眉叹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放宽心吧！”见志勇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玄锡维正长舒了口气时，却见志勇猛地站了起来，众人一惊，忽闻志勇喃喃叹道：“不！我要去冥界寻回茗焉！”众人闻言大惊失措的样子，都紧紧地锁着眉头，疑惑的看着玄锡维，谁也不敢出声了，玄锡维心头一颤，却镇静的摇了摇头，慢慢的起来了。
　　半日，李春慧低声叹道：“这……一切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啊，娇丫头……？”志勇急道：“嫂子……！”因含泪跪在了当下，凝眉泣道：“茗焉不过才二十一啊，且仲真生来命薄，尚未有个一男半女的，这会子她去了，岂不是要绝我吗？嫂子……？”李春慧心头一颤，落下泪来了。玄锡维喝道：“胡闹！这岂是你说了就算的？我早说过，咱们家里无论什么事儿都不准忤逆于天，怎还敢说这个！”志勇惊道：“哥哥？”玄锡维阻道：“够了！叉出去！”志勇闭目咬紧了牙关，泪水流进了嘴里。白骏忙扶起志勇，冲他一点头，便搀着出去了。正下了阶时，志勇转身扑通跪在了阶下，白骏忙去扶着，却拉不起来了。
　　丁力源、萧亦勋到了，欲上前时，志勇含泪闭上了眼睛，一动也不动的跪着，只是泪水还不住的流着。力源二人匆匆进了门去，见众人都不说话，便只好站到了一旁，闻李春慧微微叹道：“不如……？”玄锡维忙摆手叹道：“且不必说了，这事儿，不能做！”便起身出门去了，走过杨志勇身边时，止住了步子，只一顿，却又扬长去了。
　　看时玄锡维领张祚到了全文阁，上了香出了门来时，忽有小厮们过来拜道：“爷儿，大奶奶请您过去呢！”玄锡维一惊，到了天然飞歌时，正见李春慧坐在亭下等着呢，于是忙上前去了，李春慧见势起了身来，匆匆过来急道：“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吧！”玄锡维惊道：“怎么了？因何不去主持治丧的事儿了？”李春慧倒吸了口气忙道：“快别说这个了！那几个小祖宗可了不得了！”玄锡维锁眉叹道：“他们？”春慧随道：“可不是？这不你走的时候志哥儿还跪着不肯起来，这会子倒好，都跪那儿了，大的小的都不懂事儿了，你再不去，可就麻烦了！”玄锡维欲去，却又忙止住了步子，只凝眉问道：“不过，这事儿……？”李春慧舒了口气，却冲他含泪点了点头。玄锡维似乎明白了什么，长长地舒了口气，含泪一怔，这才去了。
　　从寒月长廊往南书房走时，玄锡维拐进了妙音大观去了，路过星空皓月，见他们还跪在门前阶下，玄锡维一惊，忙退了回去，只还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去，便转身往康鹏园去了，春丫头忙迎上来拜道：“爷，老太太今儿一早在南书房给皇上写了折子，这才回去歇着了，您……？”玄锡维凝眉一颤，喃喃叹道：“知道了！你去告诉你们奶奶一声，在长寿园摆祭坛！”春丫头惊道：“爷……？”玄锡维摇头叹道：“不劳多问，照办就是了！”
　　但见得午夜时分，长寿园里，七星坛前披红挂绿的设了祭坛，万萧子弟都到了，只各自不言。杨志勇到了坛前，玄锡维已经拔出宝剑来了，只将土遁符挑起，眉头一锁，看了看志勇。志勇点头笑了笑，玄锡维方闭住了眼睛，口中念道：“天地法灵，地藏王菩萨，急急如律令！”一股金光从剑上射出，指向天外。志勇回头看看众家兄弟，众人冲他一点头，他便闭上了眼睛，只一咬牙，转身走上坛去了，因口中念道：“俺，阿，嘛，跛，遮，囊……！”便一闪化成了一只九色鹿，生出双翼盘旋天中，片刻，方俯身飞下来了。
　　侯冲和白骏见势过来了，各自手中闪出一道白光，都冉冉升入当空。天中立刻闪出一座三檐四簇的垂花大门来了，蓝底金边的正匾上写了幽冥界三个血红大字。侯冲、白骏右左守在了门外。一声钟响，大门开了，云烟翻腾，迷雾笼罩，是片新的天地。孟鑫忙上前呼道：“哥，沿正门走，第一个门没人看守，到第二个门时，如有小鬼阻拦去路，就用素白扇对付他们！”一顿，擦了把泪方又呼道：“隐着身走啊哥，别让尸气中的污秽伤了你的金身！”那九色鹿只含泪点了点头，飞进门去了。
　　李春慧众人呢，只都等在正厅内坐着，一言不发，锁着眉头的，低声饮泣着的，都不自在。看秋丫头边给郝太君擦着泪，还听太君泣道：“都瞒着我吧，志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肖玲只也不住地给她擦着泪，边也自己擦着泪。丁力源忽道：“我去看看！”李春慧忙道：“胡闹！外男，无谕不敢擅入。你去干什么？”丁力源一怔，只又锁着眉头坐下了。
　　回头看长寿园里，各自早已收了神功，门也消失不见了，现已一片寂寥了。只闻张祚又低声对玄锡维道：“娇姐姐这一死，仲真哥哥已断了缘线，进了地狱恐怕也不好找她。不如你我进去，找秦广王问问？”玄锡维只摇着头，看着香案发呆，忽然眼睛一瞪，锁起了眉头。张祚一惊也看了去，正见香案上的香，香头烧成了两短一长的灾香，只也一惊，舒了口气含泪道：“志哥儿，命已休矣？”众人一惊，孟鑫忙道：“哥哥……？”白骏只含泪叹道：“人怕三长两短，香怕两短一长，怎么会烧出这种灾香？”众人都落下泪来。
　　再看杨志勇，过了片云烟缭绕的幻境，到了阎罗殿前，两个金刚力士守卫门侧，持刀仗剑，雄赳赳，气昂昂，只忙呼道：“来者何人？”志勇只上前拜道：“弟子系三清山玉虚宫大罗界太上无极混元教主玄都二老爷弟子，杨仲真，普贤门生，今有要事拜见秦广王帝君，烦请二位将军通报一声！”那力士忙点头道：“原来是上三十九重宝天九色鹿护法天尊龙泽大元帅，末将等候多时了，幽冥教主谕，请大神原路返回吧！”志勇只惊道：“这是？这是为何？”那力士只忙道：“教主和十位阎王今已奉旨上大雷音寺听燃灯佛祖讲课去了，大势至菩萨来请时吩咐，勿放大神进殿，以免尸气伤了大神金身，请回吧！”志勇舒了口气，只叹道：“师叔？”便流下泪来，一阵金光，便消失了。
　　次日一早，李春慧正匆匆往星空皓月去时，在长廊里忽闻几个丫头正议论道：“你们以为大奶奶当真疼爱着仲真小爷儿呢？咱们家大爷去的早，她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这会子能有好心让仲真小爷儿偿了愿？哼，我看是想借着机会除去了他罢了！谁去了地狱还能回来的呢？”有丫头忙随口道：“谁说不是呢，听说这会子仲真小爷儿还没醒呢，里头透出话来说瞒着老太太点儿，怕是，凶多吉少了！”于是各自叹了口气时，李春慧进来了，那几个丫头这会子都散了神儿，哆嗦着跪在了李春慧面前，早吓得魂飞魄散了。李春慧微微笑了笑，一时间已咬紧了牙关，卯足了劲儿一巴掌打了过去，因喝道：“怪不得整日这个家里不得安生，这些鸡飞狗跳的闲话，竟然都是你们传出来的，下流的坯子！”丫头们不敢争竞，只捂着脸忙哭着口头求道：“奶奶饶命，奶奶，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奶奶饶命……！”李春慧哼了一声，冷冷笑道：“饶命？”于是咬着牙又低声道：“今儿的事儿治不死你们，志哥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就随他去吧！”丫头们一惊，李春慧喝道：“来呀！”守门的小厮们应声过来了，但闻李春慧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些下贱的秽语在咱们府里传来传去的！”小厮们忙跪下了，春慧随道：“拉下去，割了她们的舌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连你们的也割了去！”不管丫头们怎么乞求，小厮们已拉下去了。李春慧才倒吸了口气，拭了把泪，紧紧闭上了眼睛。
　　到了星空皓月，众人坐在堂下，孟鑫守在床前，杨志勇躺的安然，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真像是死了一般。秋丫头忙上来见道：“打昨儿晚上回来就这样了，只是还有口气儿，手脚都凉透了，大爷坐到天亮才走！”李春慧倒吸了口气，方点头道：“儿女之数，皆在天命，非人力所能为也。爷也是无可奈何，志哥儿有个什么闪失，就更不好了。如此，咱们也不要再去讨他心烦了！”于是忙道：“心怡！”孟鑫含泪起了身来，傻傻的走了过来，只撅着嘴，没有说话，李春慧含泪叹道：“去你玄锡维哥哥那里，多安慰着点儿，他最疼你，你去，他心宽！”孟鑫含泪点了点头，春慧随道：“把泪擦了去，千万不能在你哥哥那里哭，知道吗？”孟鑫强忍着咽下了泪，这才出门去了。秋丫头锁眉惊道：“奶奶，小爷他……？”李春慧微微叹道：“他也有十七了吧，该懂事儿了！”众人各自舒了口气，又坐下了。
　　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