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偶遇老友

　　萧然今年三十岁，从14岁到现在，整整已经爱了熊泽16年，超过了她到此为止的半辈子。
　　三十岁是一个女人刚刚开始迅速衰老的年纪。萧然身材矮小，身高才155厘米，头发乌黑，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虽是消瘦，脸上却还算是有肉的，有点娃娃脸，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是个典型的江南姑娘。
　　岁月确实不饶人。这两年，萧然的记性是越来越差，昨天在街上偶遇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竟只能在对方急切的寒暄中尴尬笑和，一阵恍惚后才想出老朋友花花的名字。花花，花花，还是萧然给她起的外号，四年的大学同学，大一做了一年的饭友，最后因两人口味不同，吃饭时常常因为要选择不同的食堂而吵起来，再加上萧然吃饭可以慢到最先来吃饭却每每是整个食堂的人都吃完走得差不多了，她还剩不少，花花实在不想等她了，才结束了饭友联盟关系。
　　花花是属于典型的岭南人，颧骨突出，眼窝深，双眼皮，大眼睛，一米六的个头，身体单薄瘦削，皮肤比较黑。大学的新生军训萧然就和花花站在同一列队的一前一后的位置。花花奔放的性格在那个时候就显示出来了，她踢正步时候摆臂摆得很夸张，军训第二天她就甩手打到了萧然的后背。萧然碍于是新同学不敢生气，但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花花和萧然对上了眼，她调皮地朝萧然眨眨眼，笑出了八颗牙齿。虽然花花皮肤黑，但是皓齿如贝，排列整齐，身材也匀称，谈不上漂亮，容貌整体看来也算得上中上等。萧然羡慕她的一口好牙齿到不行，正想等着下操问问她怎么把牙齿保养的这么好，方才的怒气顿时消散。
　　训练休息的间隔，花花主动找萧然搭话，刚开口就是停不下来：“我叫周莉，刚才有没有打疼你啊?你怎么这么白啊？”默契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产生的。萧然也张口就问她牙齿怎么那么好，两个人叽叽歪歪一顿保养的方法，最后都总结为是天生的。她们就这样开始了八卦革命友谊。往后的岁月里，花花总羡慕嫉妒恨地说萧然白的像卫生纸真恐怖，萧然总回敬花花说自己是白穷美。萧然总在两个人照镜子试衣服的时候故意说花花又晒黑了，像块黑巧克力；花花总是回嘴说自己黑美人，光凭胸大这一项也可以称霸整个管理一班了。两个总是互相诋毁又自恋，嬉笑怒骂扭成一团。花花曾带给了萧然许多单纯快乐的时光。
　　而此时大大咧咧的花花似乎没有注意到萧然的焦急愧疚，还使劲地拍着萧然的肩膀，一脸坏笑地问萧然这死丫头这些年躲哪里去了，是不是跟着你们家熊泽去做军官太太了，把这些老朋友都忘得一干二净……听见熊泽的名字，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花花假装嗔怪的笑脸里，四周突然一片寂静，只见花花的嘴巴在动个不停，却听不见她说得一句话，一切恍如隔世。萧然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回忆汹涌而来，理智的闸门被冲垮，那些用心良苦筑起来保护自己的围墙也瞬间坍塌，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喂，死萧然，你怎么还是这个臭毛病，动不动就在发呆。喂，怎么啦，好好地哭啥？”花花一脸关切。
　　“没，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和花花在路边咖啡店谈了一下午这些年各自的欢乐与忧愁。
　　在花花一再追问下，关于熊泽，萧然只说了一句：“谈了太久，彼此都没有感觉麻木了啊，再加上他家人嫌弃我身体不好，个子太矮就分手了呗”。她似乎说得云淡风清，而后又像是不值一提，立刻转移了话题。好在花花善良，兀自感叹一翻物是人非后，两个人就识趣地聊起了八卦。
　　花花是八卦老手，说起当年班上因皮肤黑性格古怪而得名的黑珍珠居然最早结婚，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说起班花李冉冉毫无悬念地嫁给了一个高富帅；说当年择偶标准只定在白富美范围内的班草金敏俊出乎意料地娶了一个相貌普通，家境贫困的灰姑娘……她越聊越开心，不知不觉中已经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南方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白天燥热不安，各色行人撑伞戴帽来往匆忙，个个神色高冷，整个城市像个火爆脾气的更年期大妈，一点就着。夜晚却是逐渐消气的，海风阵阵，很快带走了一天的燥热，慢慢安静成了个温润的女子。于是一到晚上街上格外热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情侣相拥逛夜市，明目张胆地秀恩爱惹人羡慕；老伴们牵手过马路，慢慢悠悠，令人动容；街边小贩叫卖着各种小吃美食，香气四逸；说着奶声奶气粤语的娃娃们围着卖气球的大叔跳啊跳。走在这样的夜晚里，萧然总会涌起往事随风，活着真好的感慨。
　　
　　在这样一个巧遇老友的夜晚，熊泽这颗沙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吹进了萧然的眼里，打破了萧然原本平静的夜晚。她揉不出来，反而越使劲揉就越痛，她似乎就像应了闺蜜骂她活该眼瞎一样，像一种宿命。她这些年除了和远在成都的好朋友小夏以及躲在老家小城结婚生子过逍遥日子的闺蜜联系外，避免和所有的老朋友接触，避免一切提及熊泽的可能。她把自己重重包围起来，困住了围墙里。她虽然回到了大学时代所在的城市，但是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在这个城市工作生活的老同学包括花花，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由于这个城市太大又或许是萧然很少出门的原因，来了两年了，她也没能遇上一个旧相识。她听着花花在身边叽叽喳喳，心却不知道飘向了哪里。花花这时候突然正经了下来，温柔地揽过萧然瘦削的肩膀，把她从深不可测的回忆里拉了出来，她撒娇着说：“今晚收留我吧，死女人，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你了，我想听你说说你都干嘛去了啊。今晚我下厨，喂一喂你这个营养不良又不知道照顾自己的瘦猫。”
　　萧然边点头边笑：“好吧，正好我妈回老家了，怕我懒，会饿着自己，给我提前买好了一冰箱的菜，我就给你个伺候本宫的机会，做得好有赏。”
　　“赏咩呀？”花花用她的粤式普通话笑着问。
　　“赏你亲吻本宫的脚啊，你忘了你大一下乡支教时候我们睡同床，你老说我小脚玲珑。”萧然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期的伶牙俐齿，一如当年和花花的嬉笑互黑。花花说不过萧然只好骂她小贱人。萧然体力不支，就对花花说自己有点累了，花花像个男人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萧然顺势靠在花花的肩膀上，路灯拉长两个人的身影，她们慢慢走回了萧然的家。
　　萧然离开南京来广州后租住在市里一个景区附近小区的两室一厅里。那些尖顶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式建筑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欧洲宁静的小镇子。萧然还没有出过国，又想起以前熊泽老说他身份限制不能出国，做了他老婆成了他的家属后的萧然也不能出国。所住地的北大街有家Starbucks的小院里阳光惹火，萧然常在午睡醒后的三四点里去店里点一杯咖啡，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无言得安静深邃。
　　这里是一个非常非常适合情侣的地方，游游上个世纪租界留下来的异国风情，尝尝风味独特的外国菜，最后在咖啡店里对坐着慢悠悠的品上一杯咖啡，可以消磨掉一天余下的时光。每年都有无数的摄影爱好者来此地采风，一些喜结良缘的爱侣也会来实地拍摄婚纱照。萧然又想起熊泽也喜欢摄影，曾经还有部昂贵的单反，定格住他们两个人无数美好的过往。萧然有时候吃完晚饭会和妈妈来这里散步，不长不短的路，就这样慢慢的走下去，树荫下的丝丝凉意，阳光穿过缝隙照到地面上，显得无比惬意。
　　
　　花花一进萧然住所就毫无拘束地进厨房捣鼓晚饭，萧然在旁边给她打下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花花看样子几年不见厨艺大增，她三下两下就整出个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蒜蓉空心菜，可乐鸡中翅，青椒肉丝再加一个冬瓜排骨汤。萧然吃得甚是满足，心想着有花花这样一个会做菜的女人，她男人肯定很幸福。但是嘴上却口是心非故意挑毛病：“味道不错，但是肉丝不够爽滑，你还有改进的空间啊。”
　　花花白了她一眼：“比你的暗黑料理好多了吧。”
　　晚饭后她们早早上床窝着，不是因为想睡觉，而是扭不过花花的央求，她非要萧然说说和熊泽怎么了，她想听听萧然这些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虽然花花表面看上去永远那么神经大条、没心没肺，但是她的内心却是细腻敏感的，她早在街上偶遇萧然的谈话间里就感觉到萧然这丫头是遭到某种变故，所以才想跟她回家，想问个明白，心里也塌实。萧然靠在枕头上，床头灯发出柔和的黄光，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吧，花花，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一向不擅长讲故事，你可要耐心听哦。我也藏在心里好久了，以前想诉说的时候又找不到人，有人肯听的时候又没有勇气开口，今晚我就开始把我们讲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