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段岚在画图，瘦长瘦长的手指按动鼠标，发出密集的爆豆般“哒、哒”的响声。段岚画图已经很熟练了，仅就速度而言可以说已不输刘威末。段岚提出挑战，俩人搞了一次画图比赛。刘威末说：“跟我比，你还嫩了点，让你一支烟！”结果段岚提前差不多一支烟的功夫完成。刘威末也没怎么教段岚画图，最要害的就一句话：“再复杂的图形都是由直线和曲线组成的，笔、直尺、圆规给你，画去吧！”段岚茅塞顿开：“哎嘛这么简单啊！在学校听老师讲课如听天书。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傅你太伟大了！”
　　小叶子推门而入，走姿规范如军人，急匆匆的样子。别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不一定的，去食堂吃饭、上洗手间也这么走。果然，小叶子走到里面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坐姿同样无懈可击，这种坐姿让椅背的存在失去了意义。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叶子没有闲串的习惯。但她没有马上说明此次来意，坐在那儿跟段岚聊上了。这让刘威末感到意外，印象中小叶子很少跟人闲聊、拉家常，更不在背后议论人，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典型的女君子。不管谁只要面对的是小叶子，其说“事儿”的欲望就会被遏制。那些家长里短的话如果从小叶子嘴里说出来就会走味儿，听起来别扭，像谈工作。销售部和技术部是两个跟客户打交道最直接的部门，往往要携手共同面对客户。工作上的关系，刘威末与小叶子接触频繁。然而，时至今日，刘威末对小叶子的了解仅限于小叶子本人并且深度有限。至于小叶子的家庭情况，比如老公长什么样、老公是干什么的、父母怎样、孩子怎样（听说她有一个女儿）、有无兄弟姐妹等等都一概不知。有人在背后说小叶子能装，干嘛呀一本正经的，神秘兮兮、不近人情。刘威末则嗤之以鼻，你倒装装看，这叫职业素养！
　　小叶子是老板、老板娘带来的人。什么意思呢？褚德福和漆亚贤原本是卖铝材的，开厂是后来的事。漆亚贤算是富二代，她的父母卖铝材起家，为她赚取了第一桶金。漆亚贤先是帮着父母做生意，随后另起炉灶，在父母支助下她和褚德福又开一家铝材店。长江后浪推前浪，漆亚贤和褚德福的铝材生意越做越大，没几年功夫，其规模就远超其父母。随着实力的不断增强，他们不再满足于仅仅是铝材的买卖，决心办企业、做铝材，于是大音希铝业有限公司诞生。小叶子最初跟着漆亚贤的父母卖铝材，后来又随褚德福、漆亚贤一起去开店。大音希成立时小叶子过来，被安排到销售部，担任销售部主任，负责公司的销售管理工作，直到现在。销售部工作繁忙，每天客户电话不断。小叶子则有快刀斩乱麻的本领，销售部主任一职非她莫属。
　　小叶子，大名武叶芳。小叶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吧，无论年龄还是身材都跟“小”沾不上边。但熟悉的人哪怕年纪比她小都喊她小叶子。刘威末分析此称呼应该不是褚德福、漆亚贤叫开的，因为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够大，或与漆亚贤的父母有关或者就是她的乳名。他问过小叶子，小叶子回答“不知道，你觉得好就跟着叫，问什么问”。
　　小叶子和段岚都是本地人。小叶子说段岚好福气，找到这么好一份工作。她都好想来，可惜没那技术、不会画图，人家刘工看不上。
　　刘威末一听把自己也捎上了，回应说：“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要来的话，主任你来当，不用做事，画图的事都我包了，天天让你玩儿。”
　　“是吗？那太好了！”小叶子笑了。
　　“不过，在我累的时候，你要唱歌儿给我听，再帮我敲敲背。”
　　“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帮你敲。”说着，小叶子走近刘威末。
　　刘威末赶紧躲闪。
　　“听着。”小叶子对刘末说：“秦老板来了，你晚上陪他吃饭。”
　　“你呢？你怎么不陪？”
　　“每次不都是你陪吗？帮帮忙。”
　　“不行，你也要来。这本来就是你们销售部的事。”
　　“好刘工，我就不来了。告诉你，老秦又把那个女的带来了，有美女陪着何乐而不为呢。算我求你，就这么定了。”
　　说完，小叶子走了，留下一阵芳香。
　　“叶子姐好好的气质啊！”小叶子走后，段岚发出由衷的赞叹。她对小叶子的称呼则是她的发明。接着，她居然这样问刘威末：“刘工，你喜欢叶子姐吧？”
　　“胡说八道、乱弹琴！”段岚口无遮拦，刘威末很生气的样子。“以后不许瞎说，听见没有？”
　　“反应这么强烈，看来被我说中了。”
　　“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那你为啥不愿意陪老秦吃饭呢？有酒喝，菜还多。”
　　“操闲心，你愿意你去陪。”刘威末好像气儿还没消。
　　“好啊！我去。”
　　“不许去！”刘威末大声说。
　　“这么凶，偏心眼儿！”
　　“一个老头儿，还带着个小三儿，你去合适吗？”
　　“谁要去了？说着玩儿的，你还当真啊！”
　　在这件事上，刘威末可不是偏心。尽管他不是特别情愿收段岚为徒，但事实上段岚就是他的徒弟。所以从情感上讲，他很自然的就把段岚当成了自己人。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替段岚把关。
　　老秦年纪在五十岁上下，是大音希的客户，在邻省某县开门市部专卖铝材。他每年能帮大音希销掉两三百吨铝材，算不上大客户。大音希铝材的年产量在一万五千吨左右。老秦每次提货必亲自押车。他这么做除了做事谨慎小心而外，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去年什么时候起，老秦隔三差五就要带个自称是情人的年轻女人来提货，带进大音希公司。一些跟老秦比较熟悉的大音希员工，当面叫他“花老头儿”，他不但不介意，反而很自豪似的，脸上笑开了花。这次老秦又带着女人来提货了。刘威末在成品仓库跟他们碰过面，那女的已经来过好几次。
　　还没到吃饭时候呢，老秦抱着一款袖珍窗（样品窗，尺寸比正常窗户小很多）、带着他的女人找到了技术部。
　　“刘工。你看看这个窗户怎么样，我要开模。”说着，老秦把样窗放到刘威末的办公桌上。他看到段岚，又说：“这位是新来的吗？贵姓啊？”
　　“小段。”刘威末没等段岚开口，抢先介绍。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让老秦跟段岚套近乎。
　　段岚起身倒茶。
　　那女的走到里面坐下，默不作声，或许能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刘威末看了她一眼，以前他可从未正眼瞧过她。此人三十左右年纪，颇有几分姿色。再看看老秦，黑黑的皮肤，头也秃了，一双更黑的大手粗糙异常。刘威末纳闷，她怎么就会看上老秦这么一个糟老头儿呢？看来这个花老头一定在这个女人身上花了不少钱。
　　“多厚？”刘威末用手提了提样品窗问老秦。样窗自然是铝制的，刘威末问的是材料的厚度。
　　“零点七”老秦答。
　　“什么？你趁早拿走。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做零点七的，国标一点四你知不知道？”
　　“我们那里穷，厚了老百姓买不起。”
　　“算了吧，你们那里要是穷的话，全国就没富的地儿了。”
　　“不是，刘工，我们那里市场上别人都在卖这种料了，轻啊，便宜，好销，我没有，生意都被别人抢去了。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按你说的，越便宜越好卖是吧？那奔驰宝马就没人买了是吧？大街上品牌服装店就得关门对吧？什么逻辑！就这种料子要做的话多方受害，首先是车间工人不愿意做，同样干一天，不出活儿。产量低生产成本增加公司吃亏。谁买去谁倒霉，你家盖房用这种料吗？长期下去，大音希的牌子非被你们砸掉不可。”刘威末顿了顿，接着说：“真要开模的话，你得去跟王总说，她要是同意我也没办法。”
　　“刘工，帮忙、帮忙。”老秦已往刘威末的桌上甩了好几根香烟：“你先帮忙画个图，王总那儿我去说。”
　　刘威末以往对老秦态度挺好的，今儿不知怎么了，始终没给他好脸色。
　　为了躲避交警，每次老秦总是白天过来装车，在大音希吃晚饭，天黑以后出发。刘威末则是最佳的陪客人选。说实话，陪老秦是件很开心的事。论财富他们不足一个档次，老秦的身价没有一千万也有几百万。但老秦为人谦和，从不以生意老板自居，是个一见人就笑、没脾气好老头儿。老秦自称也是苦出身，年轻时在码头上扛麻包，别人一袋、他抗两袋。就是现在每次回家卸货他都要亲自上阵。对于刘威末这样吃技术饭的知识分子，老秦更是尊敬有加，甚至唯唯诺诺。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威末喊了一个业务员，又把食堂炒菜的阿有师傅也拽来了。让他一个人去陪老秦这对男女，未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