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灵犀泉(III)
作品名称:玛比诺纪传说 作者:杉苓 发布时间:2015-04-30 08:26:57 字数:3369
石头台阶比她预想得要陡,光线又暗,所以她走得很谨慎。这段楼梯是没有扶手的,夹在两面墙之间,她只能让身子尽量抵着一面墙,感觉不稳的时候再伸手在对面墙上撑一把。墙很凉,还有点返潮,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碰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但愿那只是生在石上的青苔。
经历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轻易产生“奇怪”这种感觉了。但此刻走在这段与世隔绝的楼梯上,心里的感觉真的还是很奇怪。就好像你是被包藏在什么巨大的、有生命的机体内部——是的,这座城堡,像一头蛰伏的、蕴藏着强大力量的魔龙,而她已经被吞进了它的腹心深处,正沿着某一条黑暗的腔管浑浑噩噩地移动着。一粒米被母鸡吞进肚子里以后,大概也是这种情形吧。哎,这些非常硌人的石头台阶,也像母鸡胃里那些帮助研磨食物的石子呢——虽然是胡思乱想,却也挺好玩的。她嘴角一扬,几乎要流露出一个微笑。可是别忘了米粒作为食物,前景可不容乐观,她想到这里,一下又沮丧起来——是啊,这段楼梯也终将把她带到某个终点去。在那里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呢?她可不希望那是什么深暗的地下洞穴,里面翻涌着蚀骨的、消化液一样的岩浆。
呃,还有一件事,这段楼梯真的会把她带到某个地方去吧?它不会又搞那种无限延伸的把戏,让她走了又走、却永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吧?她叹了一口气。当一个地方有了魔法,而你不会魔法、却又不得不置身其中的时候,你就会觉得魔法真是一种特别欺负人的东西。
她路过了那盏挂在墙上的油灯,它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它让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一开始时尾随着她,而后又悄悄地跑到了她前面、爬过一级一级的石阶,先于她打探着前方的情况。终于,影子撞上了一堵墙,虚弱地伏在那里,好像在为她做着无言的提示:“没路可走啦!”
她心里有点慌,稍微加快了速度,想去看个究竟。是的,她看出来楼梯快要到尽头了。现在走完最后几级台阶,她就来到了一小块平地上——这像是一段石板甬道,只不过沿着它走了没几步,她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前面真的是一堵高墙,黑压压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境地:这么黑暗、这么压抑,左右都是阴冷的墙壁,前后都是“此路不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记得从前看书时,她最不喜欢看的就是地下矮人的史诗战记,因为那里面总是描述矮人们怎么在深杳的地下世界和入侵者(一般是异形魔怪)殊死搏斗,作为读者,你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永远是被作者强拉着在黑漆漆、迷宫似的地道里穿行,见证最惨烈最悲壮的地道战,目睹矮人勇士们在一个个令人心悸的拐角遭遇梦魇一般的对手,最后又看到他们被逼上绝路,退守到地心深处凄凉冷寂的王宫大殿里背水一战,毫无胜算……
够了,别再想了。看那些书就像背负了一块大石头,仿佛字字千钧、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可那毕竟还只是看书而已,现在,她却俨然是身临其境了——虽说这里并不是地下,但那种幽闭的、走投无路的感觉是一样的。好吧,她当然还没有遇到什么魔怪,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清静……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吱嘎”一声。
耳朵闲置了这么久,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她一哆嗦。这可不是害怕,她使劲提醒自己,这纯粹是因为事发突然而导致的一种神经过敏反应。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那“吱嘎”声并不是什么妖孽出场的前奏,瞧见了吗?这里还是一切照旧。等等,那是什么?她感觉面前多了一点东西……她是看到了一线微光吗?有一瞬间,她觉得确实是有光亮在昏暗中洇开,像牛奶掺进墨水一般,她用力地盯住它,却无法进一步分辨清晰。她好像听人说过,太严酷的寒冷会像火焰拂过,让人有烫的感觉,待在黑暗中太久也会让人眼睛发花,误以为看到了光明。她这会不会就是眼花了呢?
忽然来了一丝风。这个不会错,肯定是有风吹过了她耳畔,凉飕飕的,还带动了几根头发扫到她脸上,有些痒。这就怪了,这么闭塞的隧道,空气一直不流通,风是从哪里吹来的呢?如果有一个地方是风能进来的,那她能不能从那里出去呢?
还有刚才那道光亮,现在也越发明显了。她凑过去。哦,不是吧,鼻子差点撞到什么,是一扇门,前面这堵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扇门!她看到的光、她感觉到的风,都是从这门缝里钻进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墙上还能突然冒出一扇门来,她想,先前我可是只看到光秃秃的墙呀。嗯,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一扇隐蔽的暗门,是我没注意到?至于它怎么会自己突然弹开(现在她想,那“吱嘎”一响应该就是开门声),留着以后再想吧,遇到的怪事太多,不可能一下都琢磨清楚。
她轻轻地扒住门板边缘,把门缝拉开得大了一点,小心谨慎地查看着门那边的情况。她愣住了,那是一个好眼熟的房间。她看到了一扇好眼熟的屏风,一只好眼熟的木箱,把脸转一转,那边米白色的墙上还有似曾相识的乌木框窗户,窗开着,晚风带着夜的芬芳涌进来,窗帘一飘一飘的。在幽暗中憋闷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这风让人觉得真舒爽。她把门开大,走了进去。
没有错的,这是安古斯的房间。她怎么会到了这里呢?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庆幸。或许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感觉只有迷惘——那间神秘的镜子大厅竟然和这个房间是有暗道相连的?她回过身去,望望留在自己身后那扇门,它正在忙着把入口封上——只见它吱吱嘎嘎地转着、转着,然后就“咔嗒”一声关上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注意到两件事,一、这扇门上是镶着一面椭圆形大镜子的;二、就在她想着“我早就知道这里有这面镜子了,只是没想过它居然安在一扇暗门上”的时候,门与墙的交界线却消失了,宛如墨痕被水洗掉,只剩下匀净的墙壁、光洁的镜子,不动声色地面对着她,仿佛这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什么门。
她一时有些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都没有去过,只是一直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身体机能紊乱、心智状态异常,才出现了那许多古怪的臆想。
如果真是那样,也许倒还好了。她抿抿嘴唇,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精神面貌确实非常糟糕,昨天被安古斯拽到这里来照镜子的时候,她还只是一脸愁容,现在却要加上“一脸倦容“和“一脸病容”这两个新标签了。
要是现在能喝点热东西暖暖心口,或是能躺下来休息一下,那该有多好。可是四处看看,房间里连一只水罐都没有,更别提一口大锅架在旺旺的炉火上、美味的浓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煮那样温馨美妙的景象了;至于休息——壁炉里的火低低地燃着,用抖动的、微红的光,让房间里的大床拖出长长的阴影,不,她绝对不愿意躺到那上面去,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她没法在那里休息,那不是她疲惫时能够安然入梦的场所,她只感到自己打心眼里排斥它。
或许她应该到厨房去。那个地方现在可能会比较忙乱,她估摸,大规模的清洗碗盘活动大概已经开始了。如果她像一只小老鼠那样偷偷地溜进去,说不定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而且那是一间很大的厨房,分隔成好几区,有些地方林立着各种储物架,她总能找到一个背静、温暖的角落(运气好的话,还能弄到一杯热水),但愿她能躲在那里,被所有人遗忘,悄悄地一觉睡到天亮。
说走就走,事不宜迟。她多希望自己能箭步穿过房间、闪电般拉开房门、飞一样地冲过走廊啊,可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行动起来却是另一回事——真的迈开步子走起来,她吃惊地发现身体好像进一步失灵了,不知道是哪里不听指挥,反正就是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我还以为我好了呢,她失望地想,前一阵子像得了怪病似的、有各种不适的症状,这才刚好了几天呀,现在怎么又发作了。她很讨厌这个样子的自己。如此的力不从心,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恼。
她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挪到门口,一种钝钝的疼痛始终在腹腔里不知什么地方潜伏着,偷偷地啃噬着她。她不得不扶着门框停下来。喘口气吧,腿都变得像两根木棍了。当然,她不可能止步于此,片刻的休憩之后,她毅然地拉开了门。
然后她走了出去,然后她一个急刹车、停住了。如果这一开门是让她再次坠入异次元似的古怪空间,或是让她看到门外还是那段阴郁的楼梯或那间寂寞的大厅、从而让她感到自己是在做一个永不会醒来的噩梦,她都会心情异常沉重。但现在,虽然没有出现这些不幸的情景,虽然门外只是最普通、最正常的走廊,她的心情却依然沉重。因为,她刚刚和这走廊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差点撞上。她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匆匆瞥了那个人一眼,而他呢,就像她在灵犀泉里见到过的那样,正透过乱糟糟、直挡眉毛的黑色发梢,用一双不怀好意的蓝眼睛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