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梦未央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在小铭的眼里，似乎都被赋予了贬义色彩，别人毫不相干的笑声变成了讥笑，别人的肢体动作也变成了指指点点。
　　小饭堂里的人不多，相比之下，多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安静，也多了几分优雅的气质。也许是这里的饭菜太贵了，也许是很多人嫌远，不愿往这里钻，静谧之中也多了几分清冷。
　　杨帅从小饭厅打完饭正准备往班里走，猛然见抬头看见小铭怅然若失的样子，站在树下，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风顺着小铭走来的方向吹着，一丝丝凉爽迎面而来。
　　“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苏小铭张口就骂：“学校就是个骗子。”
　　杨帅吓了一跳：“不会吧，学校骗你什么了？”
　　“早知道学校这么出尔反尔，我就不应该报到这里来。”
　　杨帅看到小铭憋了一肚子的气，窝着火，猜出了一二。安慰道：“想开一点吧，学校不像是家里，可以迁就我们，他们维护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兼顾的是所有人。上天也不会因为一个地方不需要雨，就让整个地区干旱，更何况人呢？从理论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是学校的一份子，而事实上他们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杨帅看了看表，问了句：“吃饭没？”
　　小铭还未回答就被杨帅拽进了食堂。
　　正好碰上林静。林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长得像个淑女，行为却像个女汉子的课代表，还是物理课代表；并且刚跟杨帅吵了一架，也不是非此即彼的大吵，就是在一个问题上的斗嘴，两个人都是物理方面的高手。照常是，高手过招旁边人只有瞪着眼干看的份，想插嘴也插不进。杨帅的性格不算外向，斗嘴吵架还是林静先发起的，作为男生的杨帅自然不会容忍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一来二去，两个人混熟了，成了男女朋友之外的朋友，杨帅的女友另有其人。杨帅喜欢的是行为内敛、乖巧听话、恬静可人，给人温柔、安静感觉的小家碧玉似的女孩子，向来跟比自己强势的女生不来电。他的欣赏力还停留在初恋时的那一段谈话。那女生也很有自知之明，直呼杨帅为杨姐，不论何时何地，除非老师在身旁。
　　看到杨帅走了过来，林静敞开了大嗓门：“杨姐。”
　　旁边人都朝她看去，她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哈哈大笑。
　　杨帅以牙还牙：“林神经咋了？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杨帅其实不想与林静斗嘴，只好草草收场。他知道惹上女人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更何况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再这样与身边的人纠缠不清，迟早会出问题。
　　我已经吃完了，不像你走路慢得跟乌龟爬似的。是不是饿的，你要加快一下加速度了，看起来像个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说完扬长而去。

　　杨帅睡在租住的房子里，夜很静，静得他一躺下就睡得死沉。
　　一个月圆的晚上，他听到了有人在笑，寻声跟去，他看到一群女生有说有笑地走进狭窄的小胡同，旁边堆放着废弃物，还有一辆看上去瘪了轮胎不能开的车，胡同口还有一扇大铁门。黑色的铁门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闪闪发光，两旁长满了草，微弱的星光闪烁着，在明晃晃的月光中，失去了光泽。银色的月光洒在楼宇上，楼与楼之间的空间被黑暗吞噬着，长廊里幽深寂静。
　　杨帅站在一棵树旁，月色温柔，透过婆娑的叶片映射在地面上，一个个斑驳的亮点呈现出不同的形状，杨帅的心被前面的女孩吸引了。一个女生在拐弯处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杨帅静静地跟随，在女孩停住的一瞬间，他的心咯噔了一下。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秀气的女孩，修长的秀发，披散在背后，杨帅只看到了半边脸。他无法形容那女生的容貌，更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似乎在哪个地方见过，又觉得眼前的女孩很陌生。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而且莫名其妙地跟着一帮女孩，女孩没有对他回眸一笑，甚至没有注视到他，他却心潮澎湃。想方设法地窥探女孩的真面目。一群女孩走进了胡同深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从梦中醒来，甩了甩压在身子下面的发麻的胳膊，抻了抻手掌，他又躺下了。
　　思绪还在梦中飘飞。白皙的肌肤、水汪汪的双眸，在他脑海里回荡，他努力回忆女孩的面孔，记忆却被打上了长长的封条。难道是生物老师的课魔力太大，抑或是到了某个年龄段产生的青春期的遐想。无论何种原因，那棵懵懂的种子却在此刻发了芽。
　　他想起了初中时期的那一段，那时的心里更多的是害羞，也许是一种好奇。而此时却充满了渴望，这种强烈的渴望却是以前不曾有过的。虽然只是一场梦，只是一时不着边际的想象，或者是毫无根据的幻想，这种幻想让杨帅兴奋了一夜。

　　闹铃响起，杨帅吓得心惊肉跳。
　　晚上班主任来到班里，扶了扶镜框，咳了一声讲道：“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班里需要正常运转，经班委决定再选一名文艺委员，带领大家参加学校开展的各项活动。大家有自愿的没有？”话音一落，班里静了下来。不知道是没听懂老师的话，还是没能力，怕耽误了大家的一片热心，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把头勾到了桌子下面。杨帅坐直了身子，看着老师，把手举了起来。
　　老师示意他到讲台上来，他有些紧张，颤颤巍巍地走到讲台上，抖得说不出话来。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来当着众人演讲，杨帅还是第一次，兴奋又紧张的他词不达意。林静看到杨姐面露窘状，带头鼓掌，杨帅稍稍镇定了一下：“我在初中时是文艺部长，在校园歌手大赛中获得了冠军。”杨帅不假思索一气呵成，说完之后腿还在抖动。
　　老师又接着问：“还有人竞选没？”同学们习惯性地把头勾到了桌子下面。
　　老师讲道：“就这样吧！由杨帅担任咱班的文艺委员，大家欢迎。”教室里掌声雷动，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学校要驱鸟了。”陈山跑到班里大声讲道。
　　“谁说的？”有些同学半信半疑。
　　“听说是校长走在梧桐树下时，被小鸟光顾了。”
　　“校长！校长是谁呀？”
　　“不知道，只知道姓钱，别人都管他叫钱校长。”
　　“听说没有，咱们学校的校长是县教育局副局长。我听小道消息，学校的学费基本上都是县教育局规定的，收多收少教育局说了算。你们想啊，要是教育局的领导不签字，谁有权力收钱啊。”
　　大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目不转睛地听他讲着。
　　“我还听说，我们的学校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史呢！”
　　大家一听秘史，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每个人对于秘密都是有探究欲望的，不论它本身是否具有挖掘的价值。一个宝藏，得到的人总要炫耀他多么的富有，否则秘密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几年以前，我们学校是公办的时候，我们学校每年向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输送十几人，学校声誉极好，不少外地学校来到我们学校参观学习，名声享誉省内外。传言，我们学校还有金牌老师！”
　　“什么是金牌老师？”有个同学忍不住问。
　　“金牌老师就是业绩很好，能教出考上清华北大的老师。就像奥运会中获得金牌的运动员们的教练。他们能够猜出高考的考题方向，做到未雨绸缪。”
　　“哇！太牛了！”一个同学感叹道。
　　陈山接着讲：“正是因为那几年办学成绩显著，又赶上县里换届选举，钱校长也想竞选县委书记一职，不料钱校长政治手腕略低一筹，只有当校长的命，没有从政之力。县委书记连任了，并且怀恨在心，总想找个机会报复钱校长。正赶上招商引资的高潮，县委书记便想着把学校卖出去，这样不仅县财政将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还能给钱校长以重创。”
　　“那为什么没卖成呢？”一个穿牛仔裤男孩问。
　　“你怎么知道没卖成呢？”一女生插嘴。
　　“头发长见识短了吧！”男生讥笑道：“现在我们学校还是公办的啊！”
　　一些同学不耐烦道：“别吵，听陈山讲。”
　　陈山润了润嗓子道：“老师们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纷纷跳槽，往别的学校去了。很多学校一听是从我们学校出来的老师，纷纷奉为上宾，分房分车的，咱们学校的教学质量一下子垮了下来。那时的合同还没有签成，投资商放弃了收购，所以就成了现在不算太牛的学校了。虽然这几年一直在追赶，就是恢复不了昔日的辉煌。”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这是秘密！”陈山诡异的笑道：“我还听说了，我们校长是一个大贪呢！人送外号钱半亿。你们想一想，在座的各位几辈子能赚得到那么多的钱？”
　　同学们撇嘴，表示不信。
　　陈山想了想说：“看到校长门前那辆车没？一百多万。有统计学家做过专门的统计，一般人会拿出几十分之一为自己购置车房，按这个标准换算，他的车正暴露了他的资产。”陈山表现出专业的样子朝大家翻眼。
　　“你在小乡村怎么会知道这些？平时一问三不知的。”杨帅问道。
　　陈山笑着对杨帅道：“术业有专攻而已。”

　　不远处真有几声响，从天屎街传来，满树的小鸟都惊飞了，在树与树之间乱窜，天空乌黑黑的一片。天逐渐地黑了，校园里恢复了平静。
　　杨帅注视着眼前的陈山，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在他的眼中，乡村就是一个村庄、一条河。清澈的河水从村后流过，河里有鸭子嬉戏，夏季的时候人们去那里洗澡，坐在河沿上看风景，迎着凉爽的风笑。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经常沿着河边走，叫上几个小伙伴，捉树上的知了，头带矿灯在草丛中逮蝈蝈。晚上的时候虫子肆无忌惮地鸣叫，放松了警惕，可以获得大的丰收，这是他们的一大趣事。
　　没想到，陈山竟然关心这些。按照杨帅的想法，他应该关注国家大事，应该去做一个眼界开阔的人，而不是关注小城小镇的变化。他们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应该给自己一片广阔的天空。
　　这个侃侃而谈的伙伴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一股神奇的冲击力蹿向他的大脑。脑子里被挤压得只有空白，平日里缠绵的思绪不翼而飞。眼前的黑板上呈现出来的一行行白色的粉笔字仿佛就是用脑浆涂抹而成的。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一个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学校的骄子呢？中国人讲究的是谦虚，是低调。从古至今，哪一个伟人不是如此？想当年粟裕大将是毛泽东主席钦点的元帅，就是因为粟裕为人低调，甘当绿叶，才授予了第一大将的称号。
　　杨帅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认为农村跟城市是有差别的。一切繁华的、光怪陆离的都应该是城镇的，乡村里走出来的孩子就应该流淌着乡土的血液。
　　老师的到来掐断了杨帅的遐想，想象的翅膀在高空中坠落，断线的风筝般缓缓地掉落在地上。他回过神去看黑板上的试题，那方方正正的字体印入他的脑海，经过手的复印，呈现在本子上。那一笔笔铿锵有力的线条失去了它的严肃的风貌，变得蜿蜒曲折，一个个黑色的字体显得有些萎缩，映入干涩的眼中，总觉得有点扎眼。
　　杨帅的班主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在门口瞥了一眼教室，便离开了。说实话，杨帅是比较喜欢这样性格老师的，不像初中时的老师，总爱在班里转来转去，摇头晃脑，东瞅瞅西望望，对班里一百个不放心，似乎他一离开，就会有老鹰把他所看管的小羊悉数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