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品名称:那些年,那一片广阔天地 作者:老船还行 发布时间:2015-04-28 09:43:29 字数:3899
郑鑫求助地望着梁智,梁智把脸转向一边:“这帐,还真不能再拖欠下去了哟!我看不如就今晚吧。明天最迟后天不是都要插秧了吗?”
郑鑫一想也是,既然有这么热闹,又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这么多少男少女不是集会,不是约会地凑到了一块,比当年在日本的郁达夫可要浪漫多了,不搞点开心的活动还真对不住这么好的春光呢。于是乎便发号子了:“好吧。大家先回去换衣服,然后都到我的鸭棚子里去吃鸭蛋,今天师傅他们一家子到岳母家去了,要我守一夜鸭棚。多好的机会哟!”
众人说话间从后面赶上来的光武孑唯恐人们忽视了他的存在,冷不丁地开口道:“师傅,师傅你不是不放鸭子了吗?怎么还能去鸭棚咯?”
这也正是除了梁智之外,大家伙儿共同的疑问。
“我也不想这么快就不放鸭子了,第二天正要去找支书收回成命,至少等我培训个传人出来再交鸭划子,没想到支书自己找到我说春插这段时间更加要好好放鸭,不能让它们到田里来捣蛋。还真不能缺了你这个熟手。”
梁智和杜仲催促道:“快呀,大伙儿赶快行动吧,回去换衣服,多穿点,免得着凉了。今晚的活动还不定有多有味呢!”
即刻,一片“乌拉”声、口哨声和开怀大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交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把栖息在岸边杨柳上的鹧鸪鸟惊得飞出巢来,慌乱地毫无目标地向暮色里飞去……
大概队上的鸭棚从搭建好到如今,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光顾过。多半是因为远离队上集中居住区的关系吧,坐落在电排站附近的主渠道与通往本队的一条分渠的交汇处,紧紧地与四队广袤的田土相邻。
十来个伢子妹子尽管在郑鑫的要求下,近乎衔枚疾走悄无声息地鱼贯着进入鸭棚中养鸭人的住处,隔壁圈着的鸭子好像还是听到了些许不同往日的动静,嘎嘎地叫了好几声,郑鑫用莫须有的“鸭语”吆喝了几声,鸭棚安静如初了。
这鸭棚的人舍里极其简单地摆着些生活必需的临时设施:一张双人大床,一个用旧木料木板子胡乱钉成的柜子,几条钉得四只脚不在一平面以致坐起来东偏西倒的条凳,其他的诸如矮矮的旧方桌、代替碗柜的木头架子、土砖砌的灶台、大铁锅等炊具,还有棚子外边堆得山一样高的当作柴火烧饭用的棉秆、杨树桠枝等,无不直观地诠释着“陋室”这个名词在现代乡村的务实化到了何等程度。屋子四角交叉扯起两根绳子,晾着些男式女式衣裤,就像悬挂着一些旗子,有些长一些的“旗子”被个子特别高大的杜仲那突兀的脑袋顶得晃荡个不停。
“杜高子,你可要注意哟,钻了女人的裤裆可要背时的哟。”伏霸指着一条花短裤,朝着杜仲坏坏地笑道,即刻引来哄堂大笑。
“我们知识青年是无神论者,哪来这么多禁忌!再说,在座的在立的哪个不是从女人的那个地方生出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你们也不知道这里大热天的一景吧?贫下中农一般人家不分男女都穿花短裤子哦!”梁智打着哈哈为自己的老同学解围。并且立即安排几个人做事,抱的抱柴火,烧的烧水,捡的捡鸭蛋,先按每人5个的量招呼着。
这当儿,光武孑、雷满子、工头等人在半路上就窜到蚕豆地里摘蚕豆去了。路上大家就商议一晚上的活动怎么安排?莫非是吃几个鸭蛋,听你郑鑫讲一段自己的故事就了事?光吃几个鸭蛋一不解馋二不过瘾,还得弄点别的吃吃,比如说宰他几只鸭子?郑鑫抠了抠后脑勺说:“我可不能监守自盗哦,要说盗他几十百把只鸭蛋倒不打紧,就如同过路人到我井边喝了一瓢清甜的井水一样。可真要把那生蛋的本钱报销几只,那可就是违背做人的原则了。莫说凭师傅的火眼金睛,不要点数就晓得哪几只鸭子失踪了,就算他装个不知情的,我也觉得心里不踏实。”
工头一听,把胸口擂得山响:“好,那不叫你为难好了。看我的,看我们三个人的,除了摘些蚕豆,我们再多走几步,到四队随便哪户人家的鸡窝里捕几只凤来,让大伙儿美美吃一顿。”
郑鑫、梁智连忙阻止,可工头领着二人向夜幕里冲出去好远了。
屋子里,床铺上、条凳上、被放倒的棉秆上,都坐满了人。四个姑娘自然享受该陋室的最高礼遇——宽宽松松坐在床上。可惜这张床吱吱扭扭,摇摇晃晃,有好几次薛明娟以为快要承受不住,要散架子了,连连尖叫着,当然也传染了另两个女生也哇哇地叫开了,接着引发鸭棚里一阵阵嘎嘎嘎,弄得郑鑫进去叽里呱啦,费了不少口舌鼓捣一长串鸭语才把那难听的声音镇压下去。
奇怪的是,这张床吱吱扭扭一会儿,竟然主动静默无声了,而且那摇摆也同样静止了。
在女生的尖叫声中,伏霸这小子好像对男女之事有所研究一样,故作神秘地笑笑:“这张床,你们不晓得它何解摇晃得这么厉害而不垮塌吧?告诉你们,这就是郑鑫的师傅师娘在上面造人造得这样的。造人要剧烈运动,所以搞得摇摇晃晃,吱吱扭扭。一旦造成了人,就感动了上帝,所以这床嘛,就越摇晃越坚定罗。”
女生们一阵痛骂,其他男生表情各异地笑起来……
笑过之后,杨眼镜似乎还没从摇晃中回到现实,连声叹道:“就像回到了吃奶的时候躺在摇篮里的岁月啊,人要是真能返大还童就好了!”
“好什么好?”薛明娟立马反击道,“要是我们永远只有一点点大,睡在摇篮里摇啊摇的,那样懵懂无知有什么意思,再说那样的话,今天我们怎么听郑鑫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回乡女青年桂妹子也跟着说:“郑鑫,你来我们队一年了,我跟敛屏还不晓得你有什么故事。倒是小娟她们先知道。今天我们可要洗耳恭听哟。”
敛屏略显消瘦总带着些淡淡忧郁的脸上,此时也飞上了几许红云,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
“其实,特平常不过的一些琐事,讲出来嘛……嗯啊……嗯啊……也没什么意思,到时你们要是听得打瞌睡耽误了吃东西,可怪不得我哟!”对于敛屏,郑鑫一直有好感,只是没怎么仔细观察过,这会儿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几眼,感觉她那种淡淡的忧郁好美,就连全队知青公认的大美人薛明娟也比不上。不免下意识地又多瞅了几眼,弄得明娟不时低下头来。
梁智催促道。“得了吧,郑鑫。你看桂妹子——我们于队长的千金——都开金口求你了,你也拖拖沓沓吊大家伙儿的胃口吊足了吧?快开讲,你自个儿上吧。”
千呼万唤之下,郑鑫故事的“续集”总算开锣了——
上次不是说到我那些玩伴听我说没书看气得要吐血了,问我是怎么回事吧?现在我告诉你们,当时梁智等人听了我的回答也是脸色气得铁青。怎么回事?我的书,不,我和梁智藏在阁楼上的书一本都不见了。我问住一层楼住一栋楼的邻居,都说不晓得。我发了疯一样地四处乱转乱钻,找了大半天,终于在河边上看到了一堆灰烬,那个时候破四旧那么厉害,谁还敢烧纸钱悼念死人?我一估摸就是我们那些藏书的归宿了。上前一看一翻,灰烬早已冰凉,而且烧得非常透,怎么也找不出哪怕一页白纸或黄纸来,可那灰烬分明还还清晰地显出书本书页的轮廓。我不禁嚎啕大哭,一边用双手在灰烬里拼命地搅动着,搅着搅着,有一角纸片,而且是差不多有半页纸那么大的一角纸片掠过我的眼帘。拾起来一看,分明有关羽大半个身子的绣像,脑袋还完整地留在纸上,那耳朵旁还歪歪扭扭写着两个钢笔字:关公。这字还是梁智的手笔呢,不是我们的《三国演义》又是什么?
梁智看到我手里的纸片,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你这家伙,以后如果不去当福尔摩斯,那可太屈才了!”
我不想当什么福尔摩斯,我对读书已经心灰意冷。我从此天天疯狂地玩,可我再怎么同市郊那些同学一起日晒雨淋地疯玩,也长不出他们那么结实的肌肉,晒不出他们那么黑亮的肤色,使不出他们小牛犊一样的力气。
力气小特别是臂力小,我向河里扔石块我总是扔得最近,担担子我可是肩膀一挨扁担就痛得呲牙裂嘴。即便现在我也很少担什么担子,尤其是在救了支书他崽伢子以后,再没担过一担东西了。我跟你们说,那次救人后,队领导要把我推荐到场部中学去教书,我一个劲的摇头,说我救人时哪有什么舍己救人之类豪言壮语?当然也没有个人的小九九,譬如从此不用卖死力气有了吃松活饭的资本啦、以后招工招生的话队上肯定会优先推荐啦等等,即便现在我也不怎么做指望。当时我只是觉得不能让漩涡冲走这孩子,此外什么也没想,包括我自己是否会淹死,凭一种原始本能跳下去的。其实在我跳下去后几秒钟,还有好几个人跳下去救人,只是他们都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没挨到那孩子的一根头发,所以至今默默无闻。
我说得很凌乱,你们可别见怪,我这人讲话尤其是讲长一些的话,往往是有些跳跃性的。话说回来,我一口回绝了当老师,其实我并没有那么高尚,你想想看,自己的父母当老师我还没有看足?成天跟孩子们跟孩子的家长打交道,忙得个一塌糊涂,可到头来怎么样?臭老九,批斗对象,劳动改造,没一天消停的。要我再走他们的老路,哼哼,我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个程度。后来我跟队长说,你要奖励我,就让我放鸭子好了。我就是看准了放鸭子成天划着鸭划子,优哉游哉地水上漂,岸边歇,要吃鸭蛋多的是,管饱(不瞒你们说,我吃鸭蛋硬是吃伤了,现在我一见煮熟的鸭蛋就反胃)。而且还时不时可以拿起竹笛吹一曲,好不安逸!
话说岔了,还是回到我下放前那段吧。我没什么力气,我不投石头,就削飘飘。削着削着,总没有人超过自己,也烦了,就索性自顾自跑到河里玩水去了。有一天,我们学校教体育的舒清老师无意中从河边走过,看到了我——他同事的儿子——竟然无师自通地有节奏地划着水,就让我上岸,说我游泳恐怕有些天赋,如果训练得法,将来说不定是个健将,能代表市队参加比赛呢。就非要收我为徒不可。我一想也好,学一门本事总比傻傻地玩要好一些。就这样,每天傍晚,我都要跟他学一个半小时的游泳,见过游泳厉害的,可我从没见过舒老师这样厉害的,速度倍儿快不说,各种泳姿绝对标准不说,还潇洒得很呢。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年学了三个月,第二年就不见他踪影了,后来听人说被当做不关心政治走白专道路的典型调离学校不知干什么去了。